秦子楚湊上前,對上嬴政的眼睛,手指順著他的高挺的鼻梁滑動,柔聲道:“阿正,你真小心眼。” 嬴政微微揚起臉,讓秦子楚的指尖落在自己嘴唇,輕輕一咬。 他不客氣的說:“反間計是我大秦玩剩下的手段,沒想到還有人想要用同樣的招數迴頭對付朕。既然他自作聰明,朕一定要讓此人知道什麽是真正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若真的是樊於期,你打算怎麽辦?”秦子楚忽然問了一句。 嬴政臉上笑容轉冷,目光陰森的開口道:“上輩子隻是失去家人,這輩子朕要讓他的家人知道樊於期做下了什麽樣的作孽,用最惡毒的話咒罵他,漸漸死去。如此一來,朕倒要知道樊於期還能不能苟且偷生。” 秦子楚還是不能習慣“一人犯法,全家株連”的刑罰。 因此,他忍不住勸說:“何必呢?他的家人總是無辜的。” 嬴政搖了搖頭,低聲道:“得到的好處不是樊於期一人獨享,所以他的家人都是我大秦的罪人。” “並非如此。”秦子楚搖了搖頭,歎了一聲。 他看向嬴政認真的說:“無論你說什麽,這一點上,我都無法讚同你的觀點。” 嬴政瞥了秦子楚一眼,沒做聲。 他知道這又是時間為兩人帶來的鴻溝,在這個年代無論接受哪一家學術流派變法的國家,都在實行連坐,秦子楚的想法超前了太多,注定不可能為人接受。 但哪怕做不到不株連任何一人,嬴政還是讓步了。 他牽住秦子楚的手掌,認真的說:“子楚,朕可以隻殺了叛國之人和他的父親、兒子,但其他家人必須服徭役抵罪。” 秦子楚沒想到嬴政竟然讓步了這麽多,不由得與他對視著愣住了。 過了好一會,秦子楚感動的掛起笑容,輕輕“嗯”了一聲。 設計釣出內奸的計劃當然不能交給原本是秦國的人來做,否則,若是有與內奸相熟之人走漏了風聲,因此抓不到人,秦子楚和李牧都要騎虎難下了。 思來想去,最終定下的人選還是姚賈,他又推舉的另外三名來自趙國、魏國和楚國的門客一同完成。 “此事,隻能托付給姚卿了。寡人慚愧,本想要讓你多在國內休息一段日子,沒想到這麽快就要逼著你再次離開。”秦子楚輕聲說。 他眼神留露出一層淺淺的愧疚。 姚賈怕得就是上次把話說的太透遭到秦子楚的懷疑,以為自己挑撥離間。 因此,秦子楚這一次無論讓他做什麽他會異常愉快的接受,更何況是這種隻會托付給心腹之臣的事情呢? 隻要成功辦成此事,他就能夠徹底成為國主的信任的大臣了。 “臣並不疲憊,能夠為了國主分憂是姚賈的福分。姚賈此番出行,必定將此事辦妥當!”姚賈信心十足。 像他這種四處奔波的使臣,最擅長的就是勾心鬥角,軍隊之中的武夫們在這方麵,恐怕替他提鞋子都不配。 秦子楚見姚賈對此事這麽有把握,也安心了不少。 他心情非常愉快的說:“好,那麽寡人就等著姚卿的好消息了。” 姚賈跪地叩拜。 然後,他帶著浩浩蕩蕩、氣勢萬鈞的隊伍,向趙境和匈奴連接的邊境進發。 快馬加鞭的趕路了兩個月,姚賈終於帶著三名門客出現在風塵烈烈的邊疆。 他轉頭對三人低聲道:“你們每人帶五百甲士,相隔一日前往軍中,一定要當眾大聲斥責李牧將軍。以李牧將軍的為人,他一定會事後主動前去尋找你請罪、解釋的,到時候將國主的親筆書信在絕對沒有第二人的情況下給李牧將軍。等到我到了之後,就可成事。” 姚賈交代完,門客們紛紛動身。 姚賈站在原地遙望著隨風搖擺的軍旗,忽然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 他心中道:國主如此善待前來秦國投奔之人,真是他們的幸運。 第142章 時日不多 “李牧,你身為望郡之子,趙之逃臣,秦之降將,竟然敢勾結被滅的趙國偽國主姬遷。有何顏麵統帥大軍禦敵於外?”接連三天的羞辱,對李牧來說都不是大問題。 尤其在知道了此事是受命於秦王子楚,希望他能夠裏應外合抓到內奸之後,李牧聽到任何話都入清風過耳,全不在乎。 有什麽能比國主的信任更重要呢? 但姚賈不愧是靠著一條舌頭走遍六國的說客。 他一開口,哪怕李牧心裏再清楚,精神上還有受到了震蕩,一時之間,臉色難看的要命。 李牧如此,受了他活命之恩的司馬尚更是完全看不下去了! 他皺眉就要上前教訓姚賈,卻被李牧一把抓住手臂推迴自己身後,自己跪在地上,一臉頹然的說:“臣李牧,知罪。請國主責罰!” 姚賈露出一抹充滿了惡意的笑容。 他對身後揮了揮手,油腔滑調的躬身道:“國主已經指派秦初將軍暫代李牧將軍的職責。等姚賈休息數日之後,馬上帶著李牧將軍迴鹹陽。” 李慕一言不發的閉上眼,歎了一口氣。 他的脊背微微彎下,似乎異常的疲憊和失望。 姚賈故意大聲說:“李牧將軍,你這是對國主的安排有什麽不滿意嗎?” “李牧不敢。”李牧配合的向姚賈叩首,順勢遮掩住自己環視在場副將的精悍眼神。 他瞳孔驟然緊縮,發現了一道與眾不同的目光。 李牧暗自記在心中,再抬頭的時候,整個人看起來都老了許多。 姚賈冷哼一聲,不耐煩的擺擺手:“對國主沒有不滿,你還不快滾,在這裏跪著做什麽?讓人以為國主怠慢你了嗎?真是兩姓家奴!” 神色輕蔑的丟下這句話嘲諷,姚賈點頭哈腰的扯著秦初走進帥帳。 “如何?”姚賈得意一笑。 秦初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的走到李牧帥帳的書架邊上,一卷接一卷的拿起他從不離身的兵書津津有味的讀了起來。 對武將而言,再沒有比良將親手寫下的兵法更有價值的東西了。 姚賈忽然有一種自己被忽略的鬱悶之感。 他狠狠瞪了秦初一眼,轉身出門繼續執行秦王子楚的命令,爭取做一個人嫌狗厭、恨不得讓趙國士兵都想殺了他的監軍。 姚賈心中有火氣,嘲諷起人來更是百試百靈。 沒多一會,整個軍營都在姚賈刻意惹事的情況下,知道了李牧將軍已經被秦王子楚懷疑反叛,因而革職的消息了。 “姚卿?來了此處怎麽也不來見見老朋友?”樊於期笑著走上前,一把按住姚賈的肩膀,讓他不能追著一個小戰士羞辱。 姚賈猛然轉過身冷笑,視線上上下下的掃著樊於期。 他不客氣的說:“呦,這是誰?姚賈現在是國主親封的上卿,你一個小小的將領也敢在我麵前阻攔,以為手裏有幾個兵很了不起啊。” 樊於期看著姚賈這副渾身長刺的樣子,歎了一口氣。 他忽然說:“姚卿在國都過得不好嗎?脾氣怎麽忽然變得如此暴躁,容不得人了。” 姚賈順勢露出更加憤怒的神色。 他左右看了一眼確定無人後,尖酸刻薄的說:“你還說我不給你麵子,脾氣暴躁你倒是迴去國度看看國主的臉色啊!我當初保舉李牧歸秦,國主也許給他高官厚祿,結果現在整個鹹陽城都鬧騰沸沸揚揚,人人都知道自立為王的趙遷和李牧沆瀣一氣。國主大怒之下,我險些連小命都沒了!我們也算是多年的老相識了,你給我透個實底,李牧是不是真的和趙遷有過聯絡?” 樊於期露出為難的神色,好半天沒說話。 姚賈心中冷笑,臉上卻做出急不可耐的神情催促道:“你倒是說啊!” 樊於期點了一下頭,又趕忙驚恐的對上姚賈的眼睛搖頭不止。 然後,他丟下一句:“沒、絕對沒有這樣的事情,姚卿不要多想了!” 眼見樊於期逃也似的離開了,姚賈不由的眯起眼睛。 他心中道:我要是這麽好騙,現在就不是六國分崩離析,而是擰成一股繩合縱打得我大秦出不了函穀關了! 樊於期此人將古怪表現得太明顯了。 這分明是告訴我,李牧和趙遷有過接觸,讓我對李牧更加懷疑。 雖然姚賈心中有了懷疑,可他也沒有就此停下,反而繼續一個接一個的將軍中將領得罪過去。 要不是姚賈身邊帶著親衛,恐怕晚上迴來的時候就要被打得鼻青臉腫了。 迴到帥帳,姚賈猛然踢下鞋子,蜷成一團。 他有些埋怨的說:“我還從來沒有一天之內走過這麽遠的路,腳真疼。” 秦初持著書簡閱讀的動作一頓,隨後,他將書簡放下,走到姚賈麵前。 秦初一聲不吭的出門端了一盆熱水迴來,捏著姚賈的腳泡在水中,細心的為他揉著穴位和略有些抽搐的小腿肚。 腳上的疼痛當然不會這麽快就消失無蹤,可姚賈忽然覺得自己身上的疲憊消失無蹤。 他向後仰躺進褥子裏,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恐怕國主和太子猜對了,真的樊於期。” 秦初點點頭,以同樣低的聲音道:“剩下的事情交由李牧將軍處理即可。待事情解決了,我們不必在此處多做停留,直接迴國都。” “國主待手下文臣武將都不薄,你難道就不覺得奇怪麽這個樊於期到底怎麽想的,竟然會做出叛國的事情?”姚賈口氣之中滿意疑惑。 他是因為得不到重用,才跑來秦國謀生的;可樊於期有好的出身、好的職位,能夠給李牧將軍做副將曆練的隻有三人,這是多麽難得的機會? 可樊於期竟然絲毫不浪費的拿這樣好的機會賣國,真是奇也怪哉! 秦初聽到此處,平靜的說:“李牧將軍乃是一名叛將尚可得到國主的欣賞,統帥一方;李信比樊於期晚入行伍七年,已經同樣是一名副將,樊於期身在此處,麵子裏子都掛不住。他怎麽可能不心生怨懟?” 姚賈嘲諷的撇了撇嘴,輕蔑道:“草包一個,心還挺大的,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本事。” 秦初深深的看了姚賈一眼沒再說話。 往年五月的天氣都十分宜人,今年也不知道怎麽的,熱得人渾身難受。 秦子楚夜夜笙歌,近些日子臉色總是透著些許睡眠不足的白。 一入夏,他臉色就更加難看了。 小心翼翼的偷看了嬴政幾次,秦子楚到底咬牙說:“阿正,這個到月底還有十二天了,你別想了,日後一旬一次。” 嬴政手掌的毛筆筆杆驟然被他捏斷。 他冷聲道:“十日一次?!” 秦子楚咽了咽口水,還是堅持的說:“再說就是半月一次。” 嬴政明明冷著臉怒視秦子楚,可秦子楚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 Σ(っ °Д °;)っ為什麽阿正的眼神那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