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事情就好辦了。  “阿正來了?”華陽夫人緩步走出,長長的裙擺逶迤在身後。  她眼神溫暖,可臉上沒有了往日刻意揚起的笑容,整個人竟然有了一股人淡如菊的味道。  見到嬴政後,華陽夫人終於揚起淺淺的笑容,眉眼舒展,眼角淺淺的皺紋非但沒讓她看起來容貌衰敗,反而更有了從容和寬和的味道。  嬴政點點頭,眼底透出淡淡的溫情,但很快他將這種情緒封在了眼底。  嬴政揮了揮手,華陽夫人立刻一點頭,滿院的奴仆立刻離開了院落。  “政有事情想與夫人商量。”嬴政沒有遲疑的開口。  華陽夫人淺淺的笑了起來,低聲道:“你想去關中尋你父親?這可不行,你看著再壯實也是個小孩子。”  嬴政沒多說一句廢話,直接從袖口中摸出一袋東西放入華陽夫人掌心。  他神情平靜的說:“若想要消除太子心中的懷疑,非我父親死不可。太子近日隻能對著夫人口出惡言是因為他手中沒有掌控權柄,但國主一日老過一日,遲早會有太子登基的一天。壓抑越久的懷疑和憤怒爆發出來的後果,隻會越可怕。到了那時候,夫人若是沒有了嫡子,還背上這種不可對外人道的陰私罪名,後半生該怎麽過活?但隻要在國主過世,將這裏麵的東西給太子服下,一了百了。”  華陽夫人難得過了些舒心的日子,驟然聽到嬴政所說的話,臉上血色消失得一幹二淨。  她隻覺得掌心的一袋東西沉得根本托不住,秀美的手掌顫抖不停。  “……好。”不知道過了多久,華陽夫人虛弱的應了一聲,可聲音裏麵卻沒有任何遲疑。  嬴政一直緊緊盯著華陽夫人的臉,等到她終於應下此事,嬴政才重新開口道:“夫人不必擔心,這東西和過去被送入夫人房中的沒有任何區別,看著是香料而已,平常人若是偶爾用一次並無大礙,但血脈不暢之人卻會覺得胸口越發滯悶。聽說太子近些日子時常心口絞痛,我才想起它來。哪怕出了什麽事情,隻要扔進香爐裏麵點燃,再敞開窗戶通通風,就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的。”  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華陽夫人根本不想再做委屈害怕的模樣。  她輕輕一翻手,將錦囊藏進袖口之中,牽著嬴政向房間中走去。  待坐定,華陽夫人柔聲說:“你過來,難道就是為了和我說這樣的事情嗎?”  嬴政搖了搖頭,用超乎年輕的深沉眼光凝視了華陽夫人一眼說:“我想讓夫人做主,向太子建議,為父親向齊國國主求娶一名淑女為妻室。一來,可以打消太子對夫人和父親之間的懷疑;二來,父親這些年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能讓他再被流言蜚語糾纏。我國正需要聯合齊國、燕國和魏國,魏國人如何夫人已經見識過了,如此一來,不如挑選齊國國主的女兒,對父親也有些幫助。”  雖然華陽夫人對太子柱的懷疑異常憤怒,可在她看來,秦子楚一直獨自帶著個孩子一直不娶妻確實是過分了一點。  聽到嬴政主動開口提起此事,她隻有高興的份兒。  反正為了把藥粉一點點給太子用了,她也不能跟太子繼續僵持下去,有了嬴政的提議,正好讓華陽夫人有了與太子柱“重歸於好”的台階。  “小小年紀就這麽懂事兒,阿正真讓人心疼。”華陽夫人忍不住摸了摸嬴政的頭頂。  她溫柔的看著嬴政的眼睛,壓低聲音說:“這種原因娶進門的女人,子楚是不會喜歡的。你不用擔心日後被欺負,你是子楚的嫡子,一輩子都不會遭受磨難的。何況,無論如何,還有我護著你。”  嬴政仰起臉,像個得意的孩子似的笑了起來,歡快的說:“我知道。”  嬴政一直在胡扯!  哪怕秦子楚已經向他吐露心聲,沒辦法愛上這個時代任何人,嬴政也也不想把女人弄到秦子楚身邊去礙眼。  可是這樣做的好處太明顯,就算是華陽夫人手軟沒給太子下藥,隻要有了“妻子”這個名頭做掩護,秦子楚也能夠從流言蜚語之中脫身而出。  嬴政是冷靜到近乎冷酷的人,凡是能夠利用的人事物,他都不願意放棄。  因此,一舉三得的娶妻事情,硬是被他壓下心中的不悅,努力推動了。  嬴政垂下眼眸,心中道:朕唯一擔心的反而是秦子楚有太多堅持,不願意弄個擺設迴來。  嬴政和華陽夫人商量妥當了事情,另一頭的秦子楚完全不知道。  他此時正被一群隨行的門口阻攔著,死活不讓他親自到田間地頭去。  “諸位到底為何如此?”秦子楚苦笑著看著幾百人阻攔他一個的兇殘架勢,心中滿是無奈。  他打從來到戰國時代,過的一直都算是養尊處優的生活。  秦子楚對貧民生活唯一的接觸,還是從趙國逃迴來時候,在家中短暫停留的那一夜。  因此,秦子楚對這個時候普通百姓的生活水準完全是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清楚。  但若是想要改變民生,最起碼也得對百姓的生活有個基礎了解。  這種農耕時代,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就是走到農民之中去,在田間地頭了解他們真正的生活和需要,用需求推動發展。  除此之外,聽別人說得再多,不明白始終是不明白。  秦子楚親自跑來涇陽的意義也就一點都沒有了。  作為秦子楚新寵的甘孜拖家帶口的從齊國一路迴到秦國。  他見多了田間地頭的事情,咳嗽了半天之後,不由得麵色古怪的說:“公子非要下田地去,但公子知道地裏現在是什麽樣子麽?”  秦子楚被他問得一愣,很有點呆愣愣的說:“難道不是在種田?”  甘孜忍著笑,咳嗽得更厲害了。  他憋得滿臉通紅,好不容易喘勻氣,才重新開口說:“夏初的時候,麥子剛剛從地裏收割。現在正是關中種植晚熟粳稻的時節,田壟之間堆滿了肥料,隨便走一步都是汙物。公子此去,肯定會被衝撞到的。”  秦子楚這才反應過來門客們非要阻攔他出行的原因。  這個時代根本沒有化肥一說,用的都是人畜糞便和燒成灰燼的草木,且不說氣味如何,光是想象一下踩上去的感覺,確實足夠倒胃口了。  更糟糕的是,身為王孫貴族,秦子楚理論上是應該從來沒有見過這些汙物的。  要是他被田地裏麵髒汙的模樣嚇到了,不光是當地的農民要被牽扯進去,就連他養著的這群門客也要跟著吃掛落。  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秦子楚馬上擺手解釋:“沒關係,我知道種田的時候需要施肥料的事情。若是嫌髒,迴來清洗幾遍身體就夠了,你們不用替我擔心這麽多。武安君出戰的時候能夠跟著將士們同吃同住,我一個大男人,這點苦有什麽不能吃的。”  秦子楚話落,幹脆轉身對荷吩咐:“給我準備一套短打,穿成這樣太不方便了。”  秦子楚很快換了衣裳走出來。  眾多門客見他一副心意已決的模樣,實在阻攔不住,隻好一臉灰敗的跟著他往地裏去。  他們心中想的都是:公子肯定會被地裏肥料醃漬的模樣和氣味惡心到,到時候就知道厲害了。  可秦子楚的反應很快毀掉了門客們的想法。  當視線中出現了在農田裏麵耕種的村民時,秦子楚笑眯眯的抓亂梳理整齊的頭發。  他幹脆利落的將窮苦人家腳上根本不可能穿得起的皮鞋脫掉塞進袖子裏,竟然就這麽赤著一雙洗白的腳直接踩進地裏。  “哎呀呀,那麵的小哥,不能踩、不能踩啊!”天地裏麵的一臉苦相的中年男人立刻心疼的喊了起來。  他扔下鋤頭匆匆跑到秦子楚麵前,十分不客氣的說:“你是哪家偷跑出來戲耍的啊?一看就沒做過農活,怎麽每一腳都正好踩到快發芽的秧苗上!”  秦子楚馬上露出尷尬的笑容,語速飛快的說:“都是我的錯,老翁息怒。我就是什麽都不會,才被父親從家裏趕了出來。正巧遇上老翁,想向你打聽打聽粳稻種植今年是不是田裏遇見了什麽難事兒啊?”  老翁得意的笑了起來,“彭彭”的用力拍著胸口說:“我還是有些眼光的。小哥打扮成這樣也沒有用的。看看你那雙腳嫩的!快把鞋子穿起來吧,再走幾步就要磨破了。”  秦子楚再次稱讚一聲:“老翁真是好眼力。”  隨即,他竟然伸手拍去腳上的泥土,掏出鞋子直接套上鞋子,東拉西扯的和種田的老翁閑聊起來。  門客們看著秦子楚這幅入鄉隨俗的模樣,紛紛閉嘴了。  他們覺得眼前的年輕男子同自己跟隨的子楚公子簡直不像是一個人。  (□′)┻━┻騙子,說好的風流倜儻、禮賢下士的公子哥呢?  子楚公子現在怎麽看都像是偷跑出來玩的紈絝子弟!    第86章 安利    無論門客們眼睜睜看著子楚公子跟著一個滿麵風霜的老農蹲在地頭閑聊的時候,心情有多麽的複雜,秦子楚都已經成功的讓自己身邊這位老翁打開了了話匣子,一句接一句的對他吐露實情。  他眼睛瞪的溜圓,用一副不敢置信的口氣驚唿道:“什麽?竟然還有這種事情!裏正家的兒子要娶媳婦跟你們春耕分水有什麽關係啊?”  老翁苦惱的皺緊眉頭,抬起滿是裂紋的粗黑大手在發髻裏搔了搔,滿不當一迴事兒的說:“這算什麽啊?春耕的時候誰家不用水?反正也要找機會搶水自己家裏先用的。裏正肯拿理由出來忽悠咱們就不錯了。哎嗨嗨,世道就是這樣的。咱們大秦已經是好的啦,哪怕農具不太趁手,憑著一把好力氣也能做完活。平時耕地耕得好了,還有獎賞。哪像其他國家聽說他們一直被咱們秦軍打得大敗,當兵的一個個逃跑的時候能把鞋子都跑丟了。要是在那樣朝不保夕的國家裏麵生活,就是有地也沒辦法好好耕種,不如咱們安穩。”  秦子楚記住老翁的話,繼續追問:“怎麽說農具不趁手呢?我剛剛看老翁很快就從這頭走到田隴到那頭了。”  老農搓一把臉,忍不住在身上抓了抓癢。  他掐死一隻虱子後,揮著手臂勾畫出整塊田地的模樣,歎了口氣慢悠悠的說:“手裏的農具都好些年沒換過啦。要是能有些新工具,或者有頭耕牛的話,別看我老漢快五十了,再多耕十畝地也不費勁兒!”  秦子楚露出驚詫不已的眼神。  他指向老漢故意向後一墩,摔坐進泥土裏麵,高聲道:“什麽?老翁你竟然都快五十歲了?看著一點都不像這個歲數人的,身板太硬朗。”  老漢哈哈大笑,扯住秦子楚,扶著他盤腿坐好後,不當一迴事的說:“小門小戶哪有那麽多說道,咱們這群人,活到死、幹到死。不然兒子都上戰場殺敵去了,誰養活咱們?下麵還有媳婦孫子張嘴等飯吃呐。”  秦子楚歎了一聲,說:“老翁太辛苦了。”  “嗨,日子不就是這麽過的嘛,哪來的那麽多受累。憑著我的一把力氣,全家都能吃飽,平時還不用挨餓受凍,這就挺好。”老漢說著笑了起來,自豪的挺起胸,“我兒子上次迴來還送了不少錢迴來,說他又有軍功啦,聽說這次迴來就是個士公。我說你年紀輕輕的,既然不用上戰場搏命去,不如老老實實迴家,該學點什麽就老老實實的跟著你老子學。別到處亂走繼續蹉跎歲月啦。”  秦子楚像是十分受用的拱手攻:“自然,多謝老翁開導。”  老漢拉著秦子楚,小心翼翼的把他帶出農田外麵,然後一擺手,直白的說:“行了,你走吧。下次路過別人家的田地也要小心些,再踩傷了秧苗,可就要挨打了。”  “我知道了。多謝老翁提醒。”秦子楚傻嗬嗬的笑著撓了撓後腦,慢悠悠的走出農田。  等他迴到門客之中的時候,臉上單純憨厚的神色已經消失無蹤。  他冷著臉說:“去查查爭水到底是怎麽迴事?是不是各地春耕時節都為了水源不足的問題苦惱。”  “是,公子。”秦初馬上分出一對士兵去調查此事。  沒等人離開視線,秦子楚又開口說:“再去調查地方誌,我要知道最近一次更換農具是什麽時候。”  秦子楚說完這些眉頭之間已經出現深深的溝壑,耕地牽扯出的事情似乎比他想得要嚴重得多。  關中平原河道不少,按道理說這種長在表麵的大河人人都可以過去汲水灌溉,而且秦國這幾年風調雨順,根本沒到需要爭水的地步。  可既然已經鬧出了這種事情,裏麵肯定有些門道。  出門之前秦子楚還曾經查閱過存檔的書簡,農具怎麽也不至於“好些年沒換過”!  “不好了,裏長出大事兒了!”一個相貌平凡無奇的年輕人跑進村莊裏麵唯一一間整齊的大房裏麵,連氣都沒喘勻就開始高聲嚷了起來。  “誰不好了?!你這死德性,還裏長不好了?我讓你現在就不好!”屋子裏走出一個年歲不小的豐腴婦人。  她身上穿著沒有補丁的細布長裙,頭上別著幾支銀釵。  聽到青年的話,婦人神色不善,好像青年犯了什麽忌諱似的。  青年一見到夫人從房間裏走出來,趕忙衝到她麵前,急著開口道:“王孫子楚公子也不知道怎麽跑到咱們這個小地方來了。誰知道有人對他說了什麽,打從子楚公子的帶來的軍隊從府衙之中抬走了成車的木頭片子之後,就開始大發雷霆,從各地的縣尉、亭長和裏長好多都被抓起來了。我剛剛去山上打柴,遠遠看著有人過來。阿姐,你說這是不是……?”  “呸!”豐腴婦人往青年臉上啐了一口。  她不高興的說:“裏長他又沒做什麽?咱們有什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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