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滿是陰霾,似有波瀾翻滾,可雲層始終噙著淚,雨一直下不來。

    轟隆!天雷乍響,紫電映亮了一雙幽暗的桃花目,紅色的錦袍在滿是白綾的靈堂中顯得格外突兀。

    “殿下。”六幺垂著頭近前低語。

    靈堂裏無人敢言,一雙雙眸子緊盯著垂下的挽聯,“月冷雙生峽,星沉春風樓。”

    唉!可惜了那樣的一個人啊!

    轟隆!又一聲驚雷,閃電將那張俊臉襯得森然。

    “殿下,時辰差不多了。”六幺再道。

    桃花目微凝,淩翼然接過一炷香,狠狠地看向那口棺材。半晌,地上落下香灰,淩翼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指關節卻隱隱發白。

    “九弟。”淩徹然垂眸走向正中,右手輕輕地放在棺木之上,“逝者已矣,你可要節哀。”

    淩翼然緩緩看向那隻礙眼的右手。

    “哼。”清晰可聞的冷哼震驚靈堂,在百官的注視中,淩翼然瀟灑轉身,衝著淩徹然拈香一拜。

    眾人啞然,該拜的是死人啊,怎麽?

    淩徹然愣住,眼見那身紅袍帶著幾分桀驁飄然而去。

    轟隆!驟然一聲天雷驚得他心跳加快。

    “辰時正刻到,群龍欲雨,送左相大人上路,起棺!”

    淩徹然稍稍斂神,不經意掃過護棺的幾人,又沉下臉來。

    “雲卿……”聿寧走在最前,蒼白的臉上難掩哀傷,“好走。”聿寧咬牙說著,目光卻定在他的身上。

    江東聿寧,名士無雙,豐雲卿當真與他是莫逆之交?淩徹然正想著,突然被一陣殺氣驚得發顫,那是?

    白色麻衫自他身邊經過,染著淡淡血腥。這人龍行虎步,一看就是練家子。

    淩徹然不禁心生警惕,偏頭看向一側,卻見貼身護衛一臉煞白。

    “成吾?”淩徹然愕然。

    一滴冷汗自護衛額上滑下,他定在原地,如受驚白兔一般畏懼地看著那身麻衣。

    “成吾!”淩徹然不禁惱怒,那人的殺意竟能把武藝精湛的近衛嚇成這樣?

    時間伴著黑色的棺木緩緩走過,天地間隻剩驚心的雷鳴。

    半晌,護衛才幽幽開口道:“殿下……”

    淩徹然舒了一口氣,“嗯?”他故作鎮定地出聲,看著寒族官員們護棺離去。除去了豐雲卿,是否能如願折斷寒族的羽翼?他開始懷疑。

    “那人……”成吾瞥了一眼遠處的白衣,躲進了陰影裏,“那人是當今武林盟主,無焰門的林成璧。”

    淩徹然猛地迴首,滿眼不可置信,“武林盟主?”

    “是。”

    “兩日前日堯門被血洗。”淩徹然說道。

    “雍國來信,說是忘山的豐梧雨所為。”成吾迴道。

    “數十處據點一夜除盡,絕不可能是一人所為!”淩徹然冷笑道,“好啊,好啊!”

    武林盟主、當朝大員以及夾道相送的雲都百姓,好啊!他堂堂榮侯七殿下該佩服的是豐雲卿,還是你呢,九弟?

    “成吾。”淩徹然感到有些疲累,“今日,韓將軍來了嗎?”

    “迴殿下的話,沒。”

    “還好,還好。”他長舒一口氣。

    自豐雲卿身故的消息傳來,韓月殺就閉門不出,害得他惴惴不安,以為此二人有何親密關係。如今看來,倒是他多心了。

    “請迴。”靈堂深處忽然一聲,嚇得主仆兩人心跳驟止。

    “是你?”片刻之後,淩徹然看清來人。

    “請迴。”張彌沉聲道。

    “好大的膽子!”成吾鄙夷地看著纖細的男孩。

    “我家大人喜靜。”張彌的眸子裏滿是厭惡,“請迴。”

    淩徹然眯起雙目,散發出陰狠的氣息,沒想到那個背叛了自己的男孩毫無懼色地走來。淩徹然訝異地看著那個男孩越來越近,身邊的成吾也愣在原地。

    一丈、三尺、兩步,張彌默默逼近,伸臂、發力、關門、上閂,一氣嗬成。

    轟隆!頭頂炸雷,淩徹然站在雨中心神恍惚。

    大雨傾盆而下,無邊黑暗彌漫在天地之間。

    驚變!

    更漏聲聲迴蕩在殿中,天邊隱隱響著悶雷。一簇火苗在宮燈裏跳躍著,將夜分成了明暗兩界。

    陰影裏站著四個身影,三男一女。最左邊的纖影似有微動,在寂靜之中沅婉轉眸瞧著。

    原來除了她,王上在民間還有其他耳目啊。如今他們同時現身,說明王上的大限之日快到了。此次全聚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後一次。

    咳嗽聲在殿內迴蕩,禦案前淩準垂眼看著攤開的密折,緊緊抿唇。

    “這就是結果?”王上的聲音很平靜。

    “是。”沅婉身邊的中年男人毫不猶豫地應道。

    淩準胸口劇烈起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繼而直起身子,顫巍巍地走向地圖。花白的鬢發在燥熱的夏風中輕揚,淩準的背影顯出從未有過的蒼老。

    “前幽十六州是嗎?”淩準看向不久前才歸入青土的疆域,冷冷道。

    他的第七子,那個野心勃勃的徹然,竟然串通敵國,妄圖割地以求陳紹援手?豐少初離都那晚,當他看到那封署名淩翼然的密折,他是不信的。小九啊小九,你這次出手未免太不著邊際了,就因為小七布下局,想要韓家姑娘葬身鏡峽嗎?原來你和父王一樣,終究逃不過一個情字。

    而後豐少初命喪雙生峽,這才讓他頓然心驚。噩耗傳來的當晚他歇在墨香殿,這消息自然讓枕邊人聽了去,他親眼看著那個柔順的人瞬間失魂落魄。

    “愛妃?”他柔聲道。她卻不應,就那麽死氣沉沉地看著他,一瞬不瞬。他有些慌神,這樣的神色他也瞧過,在他最愛的女人臉上瞧過。可懷中的人那麽卑微地愛著他,怎麽也有了如此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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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醫!”話剛出口他便愣住,賜予飲花露,他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不是嗎?

    她仿佛看出了他的猶豫,竟笑了起來。那樣看透一切的笑,如重拳直擊心頭,砸得他透不過氣來。

    “不!”淩準大吼著,眼見那雙眸子慢慢地合上。“不準!”他揉搓著她的眼皮,像一頭無助的野獸,“睜開眼看著我!”

    他還記得,那一夜,懷中的人是那麽柔軟,鼻間還有溫熱的氣息。隻是那雙眼再沒睜開,再沒看他一眼。一如十多年前,淩準又一次被拒絕,再難貼近那顆脆弱而卑微的心。

    想著想著,一口甜腥噴湧而出,濕漉漉地灑在那幅地圖上。不理會驚慌的得顯,淩準走近窗邊,遠遠望著墨香殿的所在。

    自暖兒去後,他的心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麽還會痛?

    她明明是小九的一步棋啊,他該恨的,恨自己被兒子玩弄於股掌之間,不是嗎?

    風掠過窗邊,吹皺了他的眉宇。

    以往明知他心存殺意,她始終是順從的,那麽乖巧,那麽溫柔,隻敢在他熟睡時吐露愛語,愛得那麽卑微。可如今她為何將一切拒絕在視線之外?

    她拒絕的是這座王宮,還是……還是……

    望著遠處的燈火,他驀然迴神,不願再想下去。再想下去,隻怕他會後悔,隻怕他會喚醒蟄伏已久的可怕情感。

    他緩緩轉身,將那座宮殿拋在身後。

    “得顯。”

    “奴才在。”

    “賜。”

    隻一個字便讓久立於黑暗中的四人微微愣怔。

    終究是要來了嗎?小小的一粒紅丸放在掌心,耀出誘人的光華。沅婉垂著眸子,靜靜地看著。

    她早就料到了這一天,可如今卻貪生起來,她才找到她的親兒子啊,還未將他攬入懷,她怎麽舍得就此離世?她不甘啊。

    她正恍惚著,忽見身側已沒了人影,抬首一瞧正對得顯警告的目光。原來王上已下了驅逐令,她該離開了。

    南風徐徐吹來,帶著初夏的燥熱。沉厚的雲層翻滾在夜裏,不時被閃電劈開。陰暗的牆下走著幾個人,腳步那麽沉重,好似前路永遠走不盡。

    “明明不是那樣。”不知誰說了一聲,驚得其他三人突然愣住。沅婉抬起頭,不知名的同伴擋在路中,靜靜望來。

    “大家雖是初次相會,可所做何事應該心知肚明。”那男子有著極為平凡的外貌,極適合隱藏在人群中。他麵色有異,緩緩走向另一人,“七殿下的確暗通明王,可卻未割地求援,這位兄台你究竟在為誰賣命?”

    聞言,沅婉和第四人齊齊看向被逼近的那人。

    “嗬嗬。”這人有著沙啞的嗓音,“就算在下有意栽贓榮侯,可當時眾位也未發一言啊。”銳利的眸子掃過四周,發問的那人愣在原地,“因此,你我賣命的應為同一人。”

    “嗬嗬……”四人相視一笑,心知肚明,原來大家看好的都是那位殿下啊。不論是否已經投靠,可在王上麵前都有意無意地偏袒包容了。

    “差不多了。”先前發問的男子說道。

    “是啊。”

    “是時候安頓家人了。”

    聽著陌生的同伴們了然地笑著,沅婉不禁凝思。她是不是也該去和兒子告別呢?她垂著頭望著自己的纖纖素手,這雙手染著怎樣的血腥啊,還能給予她的孩子些許溫暖嗎?

    “死後若被家裏人忘了,對他們來說也算是一種福氣吧。”

    “嗯,從有到無還不如從未擁有。”

    “的確如此。”

    男人們說完,便飛上宮牆,隱入暗夜。

    風吹著,吹在臉上,割在心頭。

    如果注定死亡,那相認隻能徒增痛苦,那個纖弱的孩子能承受又一次被遺棄嗎?能嗎?

    她一遍一遍地問著自己,淚水止不住滑落。

    不知何時雨已然墜下,帶著酸澀的味道流進她的嘴角。

    雨中那道纖影帶著一抹蕭索飛向遠處,好似一片孤葉,飄搖在漸涼的清風中。

    這樣的辛酸,就讓娘獨自品嚐吧。孩子啊,繼續怨我吧,有時候怨比愛來得更幸福。而娘,希望你能幸福。

    四下靜謐,夜已深沉。

    獄卒將天牢的銅鎖打開,恭敬道:“殿下,請進。”天牢裏迴蕩著清晰的腳步聲,如豆的油燈隨著輕響微微顫動。

    天牢裏沒有一扇窗,讓人分辨不出時辰。這裏雖有些黴味,卻不似普通牢獄的惡臭,倒是幹淨得很。走到天牢底層,一間囚室裏放著一張石床,背坐的那人玉冠錦衣,帶著濃濃的傲氣。他冷冷道:“怎麽?不甘心?九弟,我早說了,父王斷不會信的。”

    淩徹然幽幽轉身,張著嘴還欲再說,卻正對上來人的目光。那雙眸子含著笑,透出森冷的味道。

    他心裏一驚,避開那雙眸子的注視,自顧自說道:“事到如今你就算不情願也不行啊。九弟,你錯就錯在自不量力,別忘了那株紅梅在誰的府上。”

    “哦?”淩翼然輕輕應著,很是漫不經心,“七哥當真如此篤定?”

    聞言,淩徹然眯眼看向他身後。不好,竟沒有宮中傳話的內侍!他不由愣住。

    淩翼然唇畔綻出詭異的笑,“七哥,是在怕麽?”

    “怕?”淩徹然壯膽似的提高嗓音,“九弟,你我兄弟一場,有話不妨直說。”他退迴到石床邊,警惕地看著淩翼然。

    “七哥,弟弟此次來並無他意。”淩翼然把玩著一把玉扇,笑道,“聽聞七哥這幾日胃口不佳,特地送來烤肉數串。”他展開扇麵,身後的六幺捧出精致的荷葉瓷碟,一股烤肉香味彌漫在空氣中。

    “若弟弟沒記錯的話,這烤肉七哥可是頂愛吃的。”淩翼然放低語調,幾乎是在誘哄。

    望著金黃色澤的烤肉,淩徹然臉上露出諷刺的笑,當他是三歲稚兒嗎?這肉必有蹊蹺!

    “七哥沒猜錯,這肉確實不同。”淩翼然笑著慢慢靠近,“七哥可知今天是什麽好日子?”

    好日子?淩徹然皺眉沉思。

    “五月初八。”淩翼然好心提示著,語音溫柔得近乎詭異,“午時剛剛過去。”

    五月初八?

    “哦,忘記說了,七哥下獄的第二天右相就被拘入刑獄寺了。”

    淩徹然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目。

    “方才七哥可是說父王不會信你通敵叛國?”淩翼然緩緩勾起唇角,“可容相卻被定了謀逆之罪啊!”

    淩徹然身子一震,如遭重擊。

    “七哥,你不信是嗎?”他笑得快意,“父王親自下詔,容克洵欺君賣國,罪大惡極,依律磔之。”

    淩徹然麵如死灰,震驚不已。依律磔之?寸寸臠割至死?怎麽可能!根本不可能!

    “怎麽?七哥還是不信?”六幺搬來一張石凳,淩翼然撩起長袍坐下,“真是難辦啊。肉都快涼了,七哥趁熱吃吧。”

    望著柵欄外的荷葉瓷碟,淩徹然有些木然。

    “快嚐嚐這肉是不是真那麽鮮美,畢竟是剛從人身上割下來的。”

    人身!他屏息看去,那雙眸子寒光盡現,盯得他打起戰來。

    “七哥聞出來了?”淩翼然眼波輕轉,“真不愧是翁婿啊,竟這般熟悉。”

    這竟然是……淩徹然死死地盯著那碟烤肉,忽地轉身,驚天動地地嘔了起來。

    半晌,吐得昏天暗地的淩徹然直起身子,微白的雙唇抑製不住地顫抖,“你……你這畜生!”

    “畜生?”淩翼然挑高眉梢,“弟弟以為,食親骨肉者才是畜生啊!”

    “你是什麽意思?”淩徹然不禁拔高音調。

    淩翼然但笑不語,他懶散起身,別有深意地瞅了淩徹然一眼,拂袖而去。

    身後傳來驚恐的質問,“說清楚,究竟是什麽意思?”

    淩翼然慢慢走出天牢,鐵門被重重合上,而後落上銅鎖。

    淩翼然徐徐側身,冷冷開口:“從今日起,除了那些烤肉,不要再給他任何吃食。”

    “是。”

    在死亡麵前,人和畜生往往沒有差別。為了填飽肚子可以吞食親人血肉,為了苟且偷生不惜殺死妻兒。

    這就是人啊,不是嗎?

    思及此,他的唇角劃出一道優美弧線,陰冷的笑意猶如漣漪,在悶熱的夏風中淺淺蕩漾開來。

    天邊還飄著一朵黑雲,水花沒再濺起,這是雨季短暫的休息。

    台閣所在的淵華殿外,幾名青衣官員在對景歎息。遠眺西側,其中一人輕聲道:“這天是越來越難琢磨了。”

    可不是?眾人在心中齊應。

    鮮豔似血的紅梅猶在那廂,七殿下卻已身陷囹圄。十三天了,整整十三天了。可最讓人膽寒的不是半月前的朝堂驚變,而是那隻幕後黑手啊。

    誰能想到是那位殿下,誰能想到啊!

    雨打殘花落不盡,風吹雲過見真章。天邊墨色還在翻滾,雲深之處似有一條玄色巨龍,張狂地旋舞在天地之間。

    寧侯,不若此名,如今青空何寧?天下何寧?

    殘留的雨滴自簷角墜落,砸在千步廊的雕花欄杆上,留下淡淡的水漬。

    “眾位在這做什麽?”遠遠走來一人,身形消瘦,聲音有些嘶啞。

    “右相大人。”官員們衝來人深深一揖,長袖幾乎著地。

    “舊檔都查完了?”代表一品的絳紅官袍停在他們當中,聿寧沉肅的口吻驚得幾人不敢唿吸。

    新任右相聿寧垂眸看著低首不語的官員,沉下了臉。一陣熱風拂過,襯得廊間更顯靜默。

    看不清啊看不清,雖說容相已死,榮侯一黨多半入獄,可隻要七殿下還在,那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更何況青宮深處還有一位王後娘娘。穩住,穩住,打死不做,牢記官場一字訣:混!

    眾人在心裏打定主意,盯著地麵一言不發。

    “落紅空眷影,雨染梨花門。”聿寧負手而立,望著陰沉的蒼穹吟道,“早梅好顏色,清氣滿乾坤。紅香近桃杏,卻無雪精神。”

    就算沒有雪精神,可畢竟是王花啊,那枝紅梅就是王意,不是嗎?眾人依舊未言,混字當先。打定主意,他們側耳再聽,可這一聽,卻擊碎了先前的猶疑。

    “白梅駐王枝,四海盡歸春。”

    眾人不約而同地對望,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一樣的驚詫。

    白?王?那不就是個“皇”字嗎?

    轟隆!響徹天地的驚雷在雲間炸響,眾人瞠目結舌,仿佛聽到如雷般的心跳。

    原來他們都猜錯了,王上屬意的不是一個守成之君,而是一個氣吞八荒的開國帝王。原來如此啊。

    聿寧低低開口道:“請各位恪盡職守將舊檔整理完全,洛太卿那裏還等著定刑的文書。”

    是啊,還有那位最受王上信賴的洛寅洛大人。當初他們怎麽會以為洛太卿是七殿下的人,真是瞎了眼。容相磔刑、七殿下一黨百餘人下獄,那位大人可是冷麵無情,好似地府判官啊。

    想到這,眾人不禁浮起冷汗,爭先恐後地答道:

    “下官定盡心盡力,不負大人所望……”

    “……絕不漏過任何蛛絲馬跡……”

    “……請九殿下和大人放心,下官……”

    誠惶誠恐的語音追隨在身後,聿寧垂著眼舉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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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零……

    每走一步,耳邊便傳來清脆的鈴聲,斷斷續續的,有些惱人。聿寧停下腳步,不耐煩地抬眼望去,廊簷下垂著數隻銅鈴,迎風敲擊出近似淺笑的聲音。聿寧冷冷道:“拆下來!”

    “是。”

    “這簷鈴可是豐大人頂愛的。”不知是誰歎了句,一時間四下無語,氣氛有些詭異。

    眉間凝出痛色,聿寧眼波帶柔,看向一隻隻小巧簷鈴。半晌,聿寧低下頭,開口道:“讓淵華殿的管事到我這來。”

    “是。”

    夏初的思慕伴著銅鈴在千步廊裏迴響,叮叮咚咚地撞擊著聿寧的心房。

    既然她喜歡,那就全裝上吧。

    雲卿,等你迴來,這淵華殿便處處有鈴。

    你可歡喜?

    騰雲湧煙,一場一場的夏雨漫綠了園圃裏的苔痕,窗外水如懸。

    火紅的人影懶懶坐在木椅上,淩翼然眸子緊閉,微風吹拂著他的細密眼睫。

    忽地,門外響起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主子!”

    “何事?”淩翼然緩緩睜眼,沉聲問道。

    六幺抱著拂塵,語調似驚似喜,“主子,七殿下瘋了!剛才天牢來了信兒,說是七殿下吃了幾天烤肉便開始胡言亂語。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已經瘋了!”

    六幺興奮說道,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他立在一邊,就等主子勾起薄唇,但等了好半天卻未在那張俊臉上看到絲毫快意的神情。

    “主子?”六幺輕輕開口。

    鴉色長發未束,紅色的長袍鬆鬆地攏著,淩翼然靠著椅背,好似已經睡去。

    不是吧,虧他還冒雨來迴,隻想讓主子高興高興。

    六幺垮下肩,靜靜地為他打扇。

    自那位小姐下落不明後,主子就越發喜怒無常了。六幺右腕微轉,扇起悶熱的風,桌案上的密疏輕輕翻動。

    “賀建德禦宇……”

    即便他再不甘願,那瀟灑的字跡還是映入他的眼簾,原來是翼國的儲君繼位了啊。

    風兒輕輕地吹,灑金的宣紙一揚再揚。

    “眠州扼汝咽喉,不若先發製人、分而收之……”

    六幺眼皮一顫,撇過頭去,定定地看向地麵。

    沒看見,他什麽都沒看見。他還想活久點兒,所以即便看見也已經忘了。嗯,他的記性不好,很不好。

    “竹肅還沒迴來嗎?”

    六幺正自我催眠著,忽聽一聲低問。他穩了穩身形,應道:“迴主子的話,韓將軍至今未歸。”

    自噩耗傳來,韓將軍便趕到雙生峽,同小姐的師兄一起搜尋,至今已近一月。就連月初韓夫人生產,韓將軍都未曾迴都啊。

    “那定侯呢?”

    “還沒消息,眠州的人還在沿江打聽。”六幺老實迴道。

    淩翼然忽然一笑,看得六幺驚疑不定。

    “殿下?”他疑惑出聲。

    “傳膳。”淩翼然隨意地將衣帶打了個結,滿麵笑容,顯得心情格外好。

    “是。”六幺頷首,快步走向門簾。

    “還有七哥……”

    終於想到正事了!六幺興奮迴身,就等主子發話。

    “瘋了是嗎?”淩翼然悠然道,“今日本侯心情不錯,暫且放過他吧。前些日子母後娘娘還鬧過,不若順了她的心,讓七嫂與七哥團聚。人道患難見真情,不知這天牢裏能不能見得人心。”淩翼然眉梢一挑,那笑意透出森冷的味道,“將兩人關在同一間天牢,隻送一人吃食。看我那瘋七哥,是想與美人做同命鴛鴦,還是過河拆橋?”笑聲如潮水般蔓延,“本侯好想知道啊!”

    這叫放過?那什麽叫不放過?

    六幺幾不可見地一顫,轉身離去。

    大雨還在下,淩翼然慵懶執筆,燈火映亮了他的俊臉。迷離桃花目晶瑩流轉,似有輕波微瀾。

    竹肅,無須再找,不日她自當歸來。她果然沒死,而且還同那人在一起。不過這又如何,隻要宮中那位昏迷不醒的消息到處傳遍,還怕那個傻姑娘不迴來嗎?

    至於定侯……

    眸子帶笑,目光細細密密地落在那本密疏上。

    窗外一行夏雨濾盡延綿已久的哀傷,滴滴答答,清脆迴響。還好,她沒死。

    光滑的筆杆刻上了幾道指痕,深深的、深深的,深入了他的心底。

    迴來吧,卿卿,這一次再沒人能傷你。

    雨簾漫天,懷珠流玉。夏風嫋娜,拂出思念一曲。

    天地籠於黑暗,耳邊響著鬼哭似的流水聲,大風吹拂著秦淡濃的麵龐。

    “妹妹?”她迎風喊著,“妹妹!”腳下江河倒流,遠遠地隻見一個高大而又蕭索的身影。

    “簫?”她喃喃,而後大叫,“簫!”

    踏著灘石她疾步跑著,小心翼翼地扶著後腰。

    “啊!”腳下一軟,她撲倒在地,尖利的沙石割破了掌心,疼痛如洶湧潮水般泛濫開來。她看著雙腿間絢麗的豔紅,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去,摸到了一手黏膩,她絕望地大喊,“孩子!”

    淚如雨下,她望著那道黑影嘶聲大叫道:“簫!”

    “淡濃?”

    床上的人閉著眼,汗水自光潔的額上滑落,“簫……”

    “淡濃!”這聲唿喚帶著濃濃的不安。

    “嗚……”淚水自眼角滾落,睡夢中的美人眉染脆弱。

    “淡濃!醒醒,淡濃!”

    彎睫輕顫,她自黑暗中醒來,隻覺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寢房裏一團漆黑。拇指輕輕撫過她的眉梢、眼角,帶著深深的眷戀。

    淚水打濕了那隻寬大的手掌,“簫……”她貼著他的掌心,哽咽難語。

    “對不起,淡濃,對不起。”男人的聲音滿含自責,還有難以言狀的痛,“讓你獨自一人麵對生產之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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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掌下的人兒微微晃動,她借著夫君的雙臂撐坐在床上,“又不是第一次經曆,我沒那麽嬌弱的。”

    話音剛落,她便被他攬入懷中。

    “簫?”她貼著他的胸膛,感受著他心跳的起伏。

    經曆一天一夜,方才誕下龍鳳兒,他的妻卻將痛說得那麽雲淡風輕。韓月殺將妻子緊緊摟在懷裏,幹涸的心田湧入汩汩春泉。

    “簫,”她輕撫著他的背脊,“累了吧?”關於妹妹她絕口不提,那種天涯無音、尋尋覓覓的痛,她願夜夜噩夢為他承受。

    “沒。”

    殿下的一封信將他召迴,卿卿真的會不日歸來嗎?忐忑、懷疑,可他終究是迴來了,日夜兼程地迴到雲都,因為這裏有他忽略的妻啊。

    “淡濃。”

    “嗯。”

    “謝謝你。”他心懷感恩地埋首於她的秀發間。

    “說什麽呀!”她嗔道。

    “孩子我看過了,很像你。”

    “引章和韓讓都覺得女兒像你。”

    “淡濃,孩子的小名叫祈兒、願兒可好?”他小心翼翼地問著。

    感覺到夫君雙臂的僵硬,她瞬間了然。妹妹,你身在何方,可曾聽到兄嫂卑微的祈願?

    “好。”她用力迴抱。

    “謝謝你,淡濃。”

    秦淡濃自他的胸膛抬首,望著床邊一支玄色鐵槍輕問:“這是?”

    韓月殺左頰上的疤痕溢出殺氣,頎長的身形微微僵硬,“在雙生峽上隻找到這個。”

    槍上的穗子凝結在一起,透出暗紅色的血跡。

    那具無頭屍上沒有槍痕,槍頭上掛著官袍的殘片,也就是這槍傷了……

    想到這,他倏地站起,在她的眼皮上落下輕輕一吻,沉聲道:“你且歇著,我去去就來。”

    “你去哪兒?”她急急問道,卻見夫君手執鐵槍,好似暗夜修羅。

    大手一緊,凝血的穗子蕩出暗色波紋。

    “血債血償!”

    張彌《戰國記》雲:韓月簫,字竹肅,蓮州蛟城人。前幽振國將軍韓柏青之子,無雙後親兄。

    天重十三年家變,為帝所救,易名月殺,複而降青。時歲十七率軍橫掃前幽東南二十二州,誅殺劉忠義,收降十萬幽軍。一時名聲大噪,為青隆王嘉許。

    弱冠之年智破祥雲陣,迎娶鎮北將軍之女秦氏,十萬秦家軍盡入韓營。隆王駭其軍力,愛其將才,封以伏波將軍。

    十九年平北亂,二十一年斬反賊,金槍神箭,神鯤莫不道其名。天將月殺,聞之膽寒矣。二十三年氣吞荊土,十萬鐵騎踏破山河。一入閩關,計破山城,成原死戰力敵數倍文氏聯軍。

    兵書鐵卷,智勇雙全。善待其兵,禮賢下士,月殺以仁者聞名。然天重末年官場喋血,六月初四廢後秋氏令使禁軍,欲恭立下獄之榮侯奪位登基。是夜,月殺受帝命,橫槍立馬,領親兵萬人圍困反軍。禁軍不敵而降,月殺一反仁色,將萬人誅殺。

    初六烈侯暗通親兄,隆王第二子於西北起事。月殺衣不解帶,率軍直取青西。六月十三決戰鏡峽,三萬反軍盡被坑殺,二殿下淩熙然奪路而逃,不至江岸即被射落。鏡峽一戰,赤江遂如其名,江麵延綿百裏皆染猩紅。

    經此二戰,月殺不複仁名……

    “父王。”小人討好似的牽起明黃色的龍袍,小手興奮得直顫。終於碰到了,他終於碰到父王的衣服了!

    “什麽事,徹然?”

    “父王,今日孩兒被大師傅誇了。”溫煦的眼眸眨啊眨,童真的表情滿是期待。

    “哦。”男人敷衍地應了聲,“徹然想要什麽賞賜?”

    幾步外,鳳釵搖曳的母後微微眯眼,小人瞬間明晰,綻開爛漫的笑,“孩兒不求什麽,隻求父王今晚能賞臉與母後和孩兒吃一頓飯。”

    銳利的目光越過小人,定定射向那位冷靜自持的王後,“徹然,這是你想的?”淩準勾起薄唇,語調輕柔。

    小人偷瞥了一眼,卻見母後滿不在乎地瞟來。

    咦?母後明明很想父王留下,為何卻以冷臉待之?

    他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是。”

    氣氛有些僵,兩個大人麵對麵坐著,那樣毫不相讓的表情與其說是夫妻,不若說是死敵。

    半晌,淩準探出大手像要揉上他的黑發,淩徹然受寵若驚地看著、期待著,就等父親觸碰。畢竟這樣的親昵除了九弟,十多個兄弟裏還無人能享受到呢。

    他閉著眼等了好一會,等到心頭的期盼慢慢脫水,好似驕陽下的雛菊蔫蔫地耷拉下腦袋。他這才睜眼,溫眸中滿是失望。

    那隻大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他順著父王的厲目看去,正落入了母後得意的微笑中。

    “王上。”得顯匆匆走入,對著父王耳語。

    那對濃眉擰了再擰,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好想將父王眉間的川字撫平。

    父王猛然站起,他驚慌地扯著長袍,小手越收越緊,“父王!”他幾乎是哀叫出聲,絕不能放父王就這麽走了。這一走,還不知下一次何時再見呢。父王總是那麽忙,忙得一年來不了幾次。不,他絕不撒手,絕不。

    “徹然。”冷冷一聲將他驚醒,淩厲的目光如冷雨淋下,澆得他刺骨冷寒。

    “父王……”小手鬆開,精美的黃袍從他的指間溜走,“父王!”

    為何父王留給他的永遠是背影?

    “又是她!”身後傳來母親憤恨的叫聲,他迴頭望去,隻見一位老嬤嬤剛剛抬首,明顯才同母後說完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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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有她生的兒子才是親兒子嗎?”端莊的母親撕碎了冷漠的麵具,“淩準……”母後咬牙切齒地吼出父王的名諱,嚇得宮人紛紛跪地,“總有一天,本宮要讓你悔不當初!”

    他雖小卻也知道母後說的那個親兒子是誰,九弟啊九弟,他好恨,好恨。

    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瓷片珠玉落了滿地。

    小人兒看著那張猙獰的麵孔,不禁向後邁步,退著退著出了殿,竟撞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

    “哎喲。”這聲音輕輕柔柔的,好讓人安心。

    “你……”他歪著頭,看清了地上的小丫頭。

    “奴婢春巧見過七殿下。”

    “春巧?”他蹲下身,直勾勾地望著清秀的小宮女,“你的聲音真好聽。”

    “哎?”

    這樣的表情真可愛啊,他捧臉看著,看著那個小丫頭露出溫暖的笑。這樣的笑,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石床上一人幽幽醒轉,他晃了晃腦袋,淩亂的碎發隨之擺動。

    怎麽又夢到這些,真是無趣。

    他瞅了一眼四周,溫眸裏滿是算計。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留下這條命,以後就能東山再起。

    母後的計劃應該開始了吧,若他沒記錯,今夜子時就是起兵之刻。隻要再等等,就能……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坐在石床上,出奇安靜。

    若水,待我出去後一定追封你為王後,一定會像追思春巧那樣懷念你。若水,要恨就恨九弟吧,要不是他逼我,我又怎會……

    歎息未止,就聽見輕聲的諷笑。他一陣心驚,藏起眼中的精明,瘋癲似的迴身,“什麽人?”他像一隻困獸,狠命地搖晃著木門,“蠢貨,笑什麽?”他啐了一口,瘋樣十足。

    遠山眉玩味一挑,紮眼的紅袍輕飄,淩翼然端坐在椅子中,似笑非笑。

    這目光雖不改迷離,可卻銳利得逼人,好似噬人猛虎,看得淩徹然一陣心慌。按捺下心中的驚亂,他俯身撿起一隻死老鼠,跳腳向牢門外擲去。

    那人不躲不避,隻懶懶地看著。不待死鼠近身,就見一道銀光飛過,那畜生被砍成兩半。

    “殿下。”出手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讓成吾都心驚膽寒的林成璧。

    他怎麽會來?待會兒禁軍劫獄一定困難重重,這下如何是好?

    淩徹然不自覺地凝眉,焦慮之情掛上眼角。

    “七哥在想什麽呢?”

    淩徹然陡然迴神,他一臉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七哥?”他指著獄卒輕喚。

    “七哥,你看我是誰?”淩翼然勾起紅唇。

    “七哥,你看我是誰?”淩徹然瘋瘋癲癲地重複著。

    “這瘋病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淩翼然瞥向身側。

    “這瘋病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淩徹然鸚鵡學舌似的念著。

    “迴殿下的話,吃了烤肉後七殿下就開始胡言亂語。”獄卒厭惡地看了一眼唧唧歪歪學話的淩徹然,再道,“後來七侯妃來了,七殿下也認不得她了。每天那一瓢粥水七殿下總是搶了喝,一開始七侯妃還讓著他,可到後來她也餓得耐不住了,兩人開始搶食。而後……”獄卒懼怕地看了一眼牢中,那個瘋子亂發飄飄,自言自語,全不似那天的暴虐模樣,“而後七殿下就將七侯妃打死了。”

    “哦?”淩翼然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開門。”

    “殿下?”四周隨從訝異出聲。

    淩翼然緩緩起身,走到牢門前,“想出來嗎?”

    “殿下!”跟瘋子說話會不會太荒謬了,眾人不解。

    “而後七殿下就將七侯妃打死了。”淩徹然轉著圈,充耳不聞,“就將七侯妃打死了,哈哈哈。”

    “開門。”淩翼然臉一沉,六幺接過獄卒的鑰匙,小心翼翼地將門打開。

    埋首自娛的瘋子又轉了幾圈,這才發現牢房的異樣。他伸了伸手,而後警惕地探了探頭,露出孩童般的微笑。

    “哈!”他蹦出牢門,歡快地在地上打著滾。

    “去去去!”獄卒用木棍將淩徹然驅離,“別髒了殿下的鞋。”獄卒諂媚抬眼,正對淩翼然的一雙明眸。心跳遽快,他慌張垂目,再不敢看那對眸子。

    地上的人還在撒歡,紅袍漸漸靠近。

    “七哥!”誘人的嗓音如夜風撲麵而來,淩徹然不理不睬,徑自搓起了身上的泥。

    “真的瘋了嗎?”話中帶著惋惜,淩翼然歎了口氣,“原來還想讓七哥看樣東西,這下可難辦了。”

    東西?淩徹然不禁豎起耳朵。

    過了好一會兒都沒動靜,他還在慶幸自己沒上當,就見淡黃色的信紙自頭頂飄落,一張一張覆了滿地。

    那熟悉的字跡刺入他的眼,寒了他的心。

    “這怎麽會在九弟的手裏?”幽幽一句如巨石砸落,壓得他難以動彈,“七哥可是這麽想的?”

    胸口不住起伏,他穩住唿吸,不抬眼,絕不抬眼,隻要一個眼神,這幾日的忍辱負重就會付諸東流。

    “嘖。”火色錦袍飄動,長靴停在片片信紙前,“翼王、柳家掌事,七哥你想到的人可真多。可他們還能想起你嗎?”

    淩徹然不自覺地握緊雙拳,垂下的垢麵滿是陰影。

    “翼王,不,應該是翼戾王閻鎮。”

    戾王?這是諡號啊,如此說來……淩徹然微微顫抖。

    “不錯,閻鎮已經死了。”淩翼然輕巧說道,“五月十一樂妃上官氏私通外廷為王所知,妖姬夥同奸夫將王縊死於長樂宮。而後上官氏假傳王意,將儲君宣入內庭試圖縛而殺之。不料奸計敗露,儲君建德斬奸佞,殺孽種,碎屍上官氏。五月十四閻鎮入殮,諡號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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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上官無豔肚子裏的孩子確為閻鎮骨肉,怎麽會這樣?!淩徹然粗重喘息,眸中含疑。

    “五月二十七新王登基,並於次日迎娶祥瑞,現在我們九死一生的十九妹已經是翼國的新後了。”火紅的衣襟上嵌著一顆白玉扣,冷冷地映著寒光,“七哥你該慶幸,畢竟三哥賣了自己也沒得到什麽好處。天驕公主閻綺已被新王從王族玉牒裏除名,永世不得歸翼。”

    淩徹然癱倒在地,隻覺頭頂那人目光如炬,似能將一切洞穿。而他自己不僅下了一著死棋,同時也被縱橫的經緯困在當中,竟成了一粒渾然不自知的棋子,蠢得可以。而左右他命運的,原來就是他那個被忽略已久的九弟。

    “至於柳家,從一開始就是敗筆,七哥又何必心存僥幸呢?”

    天牢裏密不透風,沉悶的空氣讓人有說不清的壓抑。

    “至於明王,”淩翼然搖首輕笑,“多謝七哥親筆書信,真是省了洛寅好大的勁啊。”

    “你!”他陡然瞪大眼睛。

    “七哥,這次可是你親手畫押,弟弟我可沒栽贓啊。”淩翼然笑得無辜。

    淩徹然狠厲地望向一側,獄卒的身形有些晃,像老鼠般躡手躡腳地向石階處緩移。

    “七哥,你別看他,這個卒子倒沒背叛你,是你想得不夠周全罷了。”淩翼然徐徐垂眸,俊顏平靜無波,“若不是我有心縱容,這天牢裏又豈能飛進一隻蒼蠅?”

    未待那獄卒拔腿狂奔,人就已倒地。速度快得讓他看不清是誰出的手,又是何時出的手。

    “七哥還在等嗎?來,”淩翼然拉起他的右臂,親熱地並肩而行,“弟弟這有份大禮,還請七哥笑納。”

    一豆燈光冷凝若冰,襯得桌上的木盒有些陰森。

    “不知此人七哥可認得?”

    紅袖揮過,盒中驚現一張驚慌失措的死人臉,那樣的神情想必是在臨終前定格,眼中還透著濃濃的恐懼。

    “賀子華!”他顫聲大叫,發力甩開九弟的牽扯,不可置信地走上前,“怎麽會?怎麽會?”

    淩翼然展開玉扇,冷冷道:“禁軍統領果然就是七哥等的人啊!”

    “你!”淩徹然一拍木桌,豎起的人頭如一顆木瓜,順勢滾落,“你一直知道?!”

    “是。”桃花目滿是快活。

    渾身抑製不住地顫抖,淩徹然咬著下唇幾乎忘了唿吸。

    他算什麽?畜生般地吃下嶽丈的血肉,裝瘋賣傻地做賤自己,忍痛殺死妻子,這些都算什麽?

    原來,他不過是個跳梁小醜,按著他人的腳本荒唐做戲。看見的希望不過是他人給的道具,到頭來卻發現麵前隻是一麵反光的銅鏡。鏡中那個自以為是的瘋子,就是他自己啊!

    “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悲涼的聲音在石壁間迴蕩。

    “哈哈哈哈!”他跌倒在地,如畜生般地向前爬著,“哈哈哈哈!”

    瘋了,他真的瘋了,這一次,他瘋得徹底。

    嘴巴還咧著,就見那紅袍緩緩垂地,與之平視的桃花美目聚滿煞氣,看得他忘了笑,忘了瘋,心底隻有散不去的懼意。

    “想玩陰的玩狠的盡管衝我來啊,傷她做什麽?”

    淩翼然狠狠地望著他,像是一隻嗜血的怪獸,看得他難以動彈。

    淩徹然艱難地移開目光,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頭,他下定決心。與其留下來任人羞辱,不如……

    他目光一沉,猛地就要咬上舌麵。不待他感受刺骨的痛,就聽哢嚓一聲響,下巴傳來鑽心的痛。

    “想死?”淩翼然合上玉扇,點了點他被卸了的下巴,“也要看本侯允不允!”

    “呃……”他忍著痛,決絕地向桌角撞去,卻被人點住了大穴僵在原地。

    “莫急,等本侯孝敬了母後娘娘,再來送七哥上路。好戲,才剛剛開始。”

    清冷的笑聲冉冉飄散,屍山血海,鑄就了誰的河山?

    而那如泣如訴的思念卻似這雨季,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心中的雨,一直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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