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非絲竹,水亦有音,赤江的支流穿過石間罅隙,發出近乎嗚咽的哀聲,河邊走著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

    晚歸的老李頭迷迷瞪瞪地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蘆,沒了?他訕訕撇嘴,將空葫蘆掛迴腰間。

    清涼的水汽彌漫在夏夜,打濕了南來的風。哼著小曲,老李頭愜意地向前走著。山平水遠蒼茫處,幾間矮房還亮著依稀燈火,老李頭心情頗好地眯起了眼。

    他家老婆子還在等門啊,真難得。

    “魚不離水喲,花不離陽,望川的巧姑看上打漁的郎。”老李頭推開半掩的家門,沉聲轉調唱起了花腔,“魚戀魚來蝦戀蝦,龍王不找鱉親家。老歸老來惡歸惡,心腸就屬她最熱。老婆子,我迴來了!”

    他站在院中等著,等著他家婆娘怒氣衝衝地跑出來揪住他的耳朵,然後再送上一碗溫溫的豆芽湯。

    嘖,來了!

    “老頭子!”

    哎?表情不對呀,老李頭偷瞥一眼。

    “快去請劉大夫來!”李家阿婆向院中潑了一盆水,濺起的水珠略帶血腥味。

    不用豆芽湯這酒就完全醒了,老李頭焦急地拽住自家婆娘,“老太婆你怎麽了?”

    “哎呀,不是我。”阿婆將老李頭推出院門,揮手叮嚀道,“快去,快去,就算硬拖也要把劉大夫拖來!”

    不是她能是誰?老李頭心中像是燃起了一把火,佝僂著身子飛一般地向遠處跑去。

    山不動,水微響,夜風掠過浦邊的蘆葦,輕輕懶懶地吹著。

    “鬆手,鬆手。”矮房外一名短須男子甩動著衣袖,一臉厭惡地扒開老李頭緊拽不放的雙手,“我可告訴你,出夜的診資可不便宜,你若拿不出個一二兩來我是斷不會進去的。”

    “劉大夫,您行行好。”老李頭不住乞求著,“先進去給瞧瞧,這錢我定會還的,人命關天,您不能不管啊。”

    “哼,沒錢還敢把老子從床上叫起來!”劉大夫舉步便走,不料一道銀光穿過紙窗,猛地擊中劉大夫的右臂。

    “哎喲!”他吃痛地叫著,肩上的醫箱瞬間落地。

    “東西留下。”門簾後傳來寒徹入骨的男聲,驚得老李頭愣在原地。

    劉大夫剛要迴頭理論,忽見腳邊滾著一枚玉扣,碧色潤澤,一看就是上品。也顧不得疼,他喜笑顏開地彎腰拾起,就聽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滾。”

    那平靜的語調帶著隱隱殺意,顫顫地握緊玉扣,劉大夫見鬼般地狂奔而去。

    老李頭拎起地上的箱子,悄然掀開門上布簾。屋裏點著數支蠟燭,滑落的燭淚讓老李頭一陣肉痛,這個死婆娘,平時他想點上一根她都舍不得,現在倒對別的男人這麽大方。

    他剛要發作,就見燈火闌珊處一抹月白坐在床沿上,身後隱隱露出幾縷青絲。美麗的發色映入眼簾,竟讓他一時忘了質問,好想看清那頭黑發的主人。正探著頭,忽見白影偏身,露出天人般的俊顏。鳳眸好似載著落花的流水,激旋湧動,滿是痛色。

    已到嘴邊的責難霎時無聲,老李頭看著那雙眸子,心底竟不由隱隱作痛。

    “你愣著做什麽?”李家阿婆剜了他一眼,急忙上前搶過醫箱,“小夥子,給。”

    那人一手按在身後,好似正在發力,他沉聲道:“多謝。”

    “老太婆,這……”老李頭指著轉身忙碌的男子剛要發問,卻被自家婆娘拖出了房門。

    “你小聲點兒。”李家阿婆輕聲道。

    “他們是?”

    “到這邊來,我同你慢慢說。”她牽著老李頭走向亮著油燈的廚房,從鍋裏取出一碗半溫的豆芽湯,“話說你剛去村頭買酒,咱家的門就被敲響了,我原本還以為是你忘了帶酒錢,誰知開門一看,是一對小夫妻,女的身受重傷,我看著他們實在可憐,就收留了他們。”

    “就這樣?”老李頭蹲在灶邊,他恨不得敲碎這個蠢老婆子的腦袋,看看裏麵長的是不是一堆亂草。這麽輕易地放陌生人進來,真是不想活了!

    “方才你沒看到那小夥子的眼神。”阿婆望著灶上沸騰的熱水,蒼老的雙目透出柔光,“就像是水邊那隻喪偶的白鶴,悲傷得讓我這雙老眼禁不住發熱。”

    看到了,就是因為看到了,他才沒狠心趕人。老李頭歎了口氣,將鍋裏的水倒進木盆,“送去吧。”

    “老頭子?”阿婆微訝。

    “瞧著也不像奸邪之徒,能幫就幫吧。”

    “哎!”

    屋內,夜景闌落下最後一根銀針,修長的手掌極慢極慢地放在那人的胸口上。

    她傷得極重,重得連他下針時都險些顫抖。他終於嚐到了恐懼的滋味,恐懼到難以掌控,恐懼到幾欲懦弱乞求。

    怕,他怕啊。

    掌下的胸口幾乎沒有起伏,他緊緊地盯著那張慘白的嬌顏,一瞬不瞬。

    死相,竟然是死相!

    刺骨的酸痛席卷全身,一波一波地遊走在奇經八脈,似要將他生生撕開。

    顧不得自身異樣,他將那具嬌軀抱在懷裏,一遍又一遍地輸著真氣。

    不可能,決不可能,她不會走的,不會!

    一口甜腥衝喉而出,帶著濃濃的不甘濺落在地,他搖了搖頭,努力驅散眼前的幻境。

    走火入魔,這就是走火入魔的滋味啊。

    他壓抑著胸口湧動的血氣,視野中彌漫著水霧。

    清冷如他,也有這般激烈的情感,換在以前他是斷然不信的。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她已成為他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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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俯身在她的耳邊低喃:“生生世世永不絕,你若狠心……我便上窮碧落下黃泉,上窮碧落下黃泉……”

    低沉的男聲如魔咒般迴旋於她的夢中,絲絲纏繞在她的生命裏……

    尋尋覓覓,她好似在幽暗的甬道裏走著,耳邊是漸遠的鼓聲。

    “前世今生,屈指一算近千年。”迷霧裏傳來幻聲,“五百年前終虛設,恰似那水沒滄海杳然不見。紅顏不壽,情深難圓,何處眠弦月?生生世世與君絕,絕了誰的情,斷了誰的念?伊來此處君尋遍,芳魂輾轉千年劫。登高望遠,願卿細辨,此葉此情漫無邊……”

    心頭湧起衝動,她一個勁地向前衝著。間或有數片桐葉飄在她的眼前,遮蔽了她的視線。

    前世今生嘛,再不明白可就是裝傻了,她舉目望著,夢中的記憶猶如青澀的梅,讓她再三咀嚼。

    不論誰是誰,誰怨誰,是是非非眼前過,望斷前緣慕今生。她現在隻想著一個男人,隻想著再見他一麵。

    一片葉子落在她的掌中,灼灼地燙著她的手心。此葉此夜,原來她要的不是一麵,她要的是……

    眼前沉沉暗霧被金色的光焰籠罩,仿佛燃著了記憶的書冊,一幕一幕,一頁一頁,隨著落葉片片焚盡……

    細密長睫微顫,如雅致小扇。

    迴來了嗎?

    她猛然睜眼,卻被刺目的白光驚得半合眼簾。酒色暖陽書寫在發黃的窗紙上,靜靜地渲染著初夏的心事。這是哪兒?她輕輕蹙眉,警惕地打量著這間陌生的土房。半晌,目光停留在窗下,一名鬢發花白的阿婆正就著光亮細細地縫補著一件衣裳。這又是誰?

    她試圖起身,卻發現身體完全不聽使喚,連抬起一根手指都要費盡力氣。雲卿暗歎著,與阿婆瞪圓的雙目對個正著。阿婆手中的衣裳滑落,腳步不穩地向門外跑去。

    “小娘子醒了!夜大夫,小娘子醒了!”

    許久不聞人聲,讓她有些木然。門口,一道影子漸漸拉長,她一瞬不瞬地瞧著。入眼的是她難以忘懷的那個男人,他穿著一件深藍布袍,慢慢走近。

    時光極慢極慢地流過,卻難以平複兩顆激越的心。

    夜景闌走到床邊,而她顫顫對上那雙鳳眸,淚如雨下,“我迴來了。”

    話音未落,人已入懷,他埋入她的頸窩,幾不可辨地應了聲,“嗯。”

    “我……”雲卿哽咽著,用盡全力攥緊他的衣袖,“我好怕……”

    耳邊的唿吸不穩,他壓抑著噴薄的心緒。

    “嗚……”她號啕大哭,“修遠,我好怕……”

    有力的雙臂輕輕地晃著,他的聲音如淺溪一般柔柔地流過她的心底。“我也怕。”

    “修遠……”

    “我很怕。”他在她耳邊堅定地重複。那雙長臂牢牢又不失溫柔地環著她,挺秀的身形隱隱發顫。

    “修遠……”她愕然,轉過頭想要看清他的臉,卻被一隻大手遮住了視線。

    “不要看。”他低語著。

    這個男人啊,她無力地靠在他的肩上,淚水靜靜落下,帶著恍如隔世的複雜情緒,一點一點淋濕了他的衣,也淋濕了他的眼底。

    這樣的人,叫她怎舍得離去?

    她枕著他的胸膛靜靜睡去。一隻大手輕輕覆上她的左胸,不帶半點情欲。柔弱卻平緩的心跳,透過他的掌徑直傳進他的心。

    許久不見的優美弧線勾勒在唇角,夜景闌鳳眸如春潭,將情意蓄滿。

    迴來了。

    他輕吻著她的鬢發。

    真的迴來了。

    一下午他就那麽坐著,目光從未離開過她,手掌一直覆在她的胸上。

    日子如瓦楞上的貓躡足跑過,這段時間她不常醒著。即便她再能忍再能扛,可虛弱的身體卻每每違背意誌,讓她總處於昏昏欲睡的狀態。總有人體貼地喂她喝水、為她擦身,是李阿婆吧,她如是想著,然後陷入甜夢。

    轟!一聲響雷炸破長空。

    “站住!”窗外傳來阿婆怒氣騰騰的吼聲,“劉長貴,虧你還是個大夫,竟然來偷藥!”

    屋裏,她睜開眼,看著窗紙上映出的兩道身影。忽然間,瘦小的身影一把拽住前麵的男人。

    “快放下,再不放下老婆子可要報官了!”

    “死老太婆,要你多管閑事?”那人眼看就要舉掌扇下,忽地隻見一根銀針刺破暗黃色的窗紙,如閃電般撕裂沉沉暗色。

    “哎喲!”那人捂著肩膀,倉皇扔出手中的東西。

    “滾!等我家老頭子和夜大夫迴來了,可有你好看的!”李阿婆拿起燒火棒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畜生!滾!”

    過了好一會兒,屋外才安靜下來。

    “小娘子!”門簾掀開,李阿婆氣喘籲籲地走進來,“剛才是你飛的針吧?”

    “嗯。”雲卿滿臉冷汗地倚在床邊。

    “怎麽了?”李阿婆邁著小腳,有些急切。

    “阿婆,麻煩你……”她柳眉緊皺,“麻煩你扶我躺下。”

    “好好好。”阿婆放下手中的藥草,小心地扶著她的纖腰。

    “阿婆。”她柔聲道。

    “怎麽?不舒服啊?”李阿婆上下看著。

    “不是。”她溫順地搖著頭,慢慢握住李阿婆蒼老的手,“謝謝您了。”

    李阿婆愣了片刻,忽地慈愛笑開。

    “阿婆?”她半側著頭,眸光清澈,惹人憐愛。

    “怪不得夜大夫這麽心疼你呢。”阿婆輕拍著那雙手,“光聽你的聲音我這老太婆就像喝了兩壺,剛才明明是你幫了老婆子,現在卻還向我道謝,你這閨女!”

    “阿婆。”雲卿眼中滿是真摯,“謝謝您和阿公,謝謝你們在我和修遠最難的時候出手相救。”

    “嘖嘖。”李阿婆打趣地望著她,“小娘子啊,你和夜大夫想必是新婚吧?”

    “哎?”她錯愕。

    “婦人是不可在外人麵前叫自家男人名諱的啊。”

    “那該叫什麽?”她年幼失怙,對這方麵不太了解。

    “死鬼、孩子他爹、臭男人、家裏那口子。”李阿婆數著指頭為她答疑解惑。

    柳眉越蹙越緊,雲卿有些尷尬地看著阿婆眉飛色舞。

    “啊,對了。”李阿婆拊掌道,“還有相公。”

    “相公……”她喃喃道,“相公。”略顯蒼白的臉上轉瞬飛起紅雲。

    “天天看著這副俏模樣,可真苦了夜大夫了。”李阿婆促狹地眨眼,見她美眸含疑,便俯身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阿婆……”雲卿耳根充血,好似方才李阿婆放在床頭的紅果,“這是什麽?”她有意轉移話題。

    “哦,這是神藥啊。”李阿婆憤憤望向門外,“方才劉長貴要偷的就是這個。”

    “神藥?”她好奇地打量著。

    “小娘子能恢複得這麽好多虧了這神藥,每天夜大夫上山采的就是這個啊。”

    “修遠他……不……”她輕聲道,“相公采的就是這個?”

    她知道每天他天不亮就出門了,問他,他隻說是去采藥,如今他倆雖分文沒有,卻也不能白吃白住。還好他懂醫術,上山采藥、出外看診,可以賺些銀子。方才那位劉大夫進來偷藥,她隻當是修遠阻了他的生計,那人來報複的,卻沒想到是為了這神藥啊。

    “我家老頭子聽人說過,自從夜大夫采迴了神藥,那劉長貴就更加眼紅了。”李阿婆拿起針線,一邊縫補一邊說著,“這神藥長在不老峰的絕壁上,一般人是拿不著的。”

    “絕壁……”她喃喃道。

    而後,李阿婆說了什麽她一句也沒聽進,隻是愣愣地望著窗外,望著傾盆暴雨如期而至,在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

    又睡著了,她有點兒惱,睜開眼正欲起身,忽覺胸上傳來一股熱力。

    “躺好。”雨還在下,沉沉的天色讓人看不出時辰。

    “修遠,你迴來了。”雲卿微訝地看著按在胸前的大手,臉皮發燙。她羞赧地抬眼,暗色中隻見那雙鳳眸分外璀璨。

    “嗯。”他坐在床邊,伸手把脈,殘留的雨水順著他的長發緩緩滑落。

    雲卿臉上燒著,目光下移,又瞬間凝住。粗布袍角沾著些許汙泥,而那雙鞋已被汙泥覆滿。她反手一握,將他的右掌拉到眼前。

    “修遠,你受傷了?”她心痛地望著他掌間的血痕。

    夜景闌充耳不聞,隻溫言道:“動作慢些,小心扯動了傷勢。”

    她沒說話,肩膀輕顫。

    “卿卿?”

    雲卿拉過他的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溫熱的液體沁入他的傷痕,“我很擔心你。”

    “我知道。”夜景闌眼中似有笑意。

    “以後雨天不準出去了。”她哽咽道,有些兇巴巴的。

    “好。”夜景闌輕拭著她的淚。

    “唉,修遠,我欠你的實在太多了。”雲卿很苦惱地歎氣,“你這樣是想讓我愧疚一輩子嗎?”

    “是。”夜景闌捧著她的臉,極認真地說道,“我就是要你越欠越多,愧疚得舍不得離開。欠我的,用一生來還吧。”

    “好。”她環住他的瘦腰。

    半晌,雲卿感到長發澀澀地摩擦著臉頰,頭上黏膩得好似這悶熱的空氣。

    “修遠。”她有些挫敗地開口。

    “嗯。”

    “我想洗澡。”

    “好。”夜景闌應了聲,在她的發上落下一個吻,旋即走入雨中。

    虧他不嫌自己,她皺眉摸著長發,明明是那麽愛潔的人啊。

    天公像是漏了勺,大雨穿雲而落。

    屋裏霧氣升騰,水聲輕輕迴蕩。

    “好了。”夜景闌試了下水溫,轉身脫起了衣裳。

    雲卿不明所以地瞪大雙眸,“修遠……”

    “嗯?”他脫下濕漉漉的外衣,露出細致肌理。

    “你……你也要洗?”她唿吸有些不穩。

    優美的雙眉微微一揚,他心安理得地開口道:“卿卿,你坐不住的。”

    正人君子的表情,正人君子的語氣,她一時無語。

    鳳眸春波如醉,他除了外衫,僅著白色長褲。

    雲卿心跳如鼓地看著他走近,道:“我不要了。”

    夜景闌默默走來,端坐在床上。

    “明天讓阿婆幫我吧。”說著,她轉身掩住被子。

    一雙大手倏地探入,精準無比地將她打橫抱起。

    “呀!”雲卿驚叫,夜景闌望著她薄紅的臉頰,眼底滿是笑意。

    “以往都是阿婆幫我的。”她不甘示弱地解釋。

    眼中波光瀲灩,好似晴日微風下的湖麵,夜景闌徐徐垂眸,看得她心底發毛。“以往,阿婆也要休息的。”他極含蓄地提示。

    “嗯?”雲卿瞪眼,心底湧起不祥的預感。

    “要我說嗎?”夜景闌慢條斯理地為她寬衣,聲音帶點兒漫不經心。雲卿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成了個布娃娃,任他擺弄。

    “說也可以。”雲卿道。他扯開她裏衣的帶子,伸手撩開她背後的長發,深深望來。“還是不要了。”雲卿明白,如果他說了,自己以後怕是再也不好意思麵對他了。

    偏冷唇線揚起,他伸手欲要解開肚兜,雲卿急道:“這個不用了。”修長的手指停在半空,看了半晌,夜景闌麵色有異地放下手,抱著她踏入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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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暖,升騰的水汽衝擊著她的麵頰,不一兒會便熏出酡紅。

    他一手環在她的腰間,將她貼在自己身上。柔順的長發散落在水中,猶如招搖的水草。小巧的肚兜浸濕在她身上,曲線畢露。他俊顏緊繃著,全身硬得像石頭,折磨,他暗歎。

    他的心猿意馬險些讓她滑入水中,夜景闌無奈地攬緊佳人的纖腰,將她緊貼在自己的身上。差點兒就浸到傷口了,他垂眸看著她左肩下那塊觸目驚心的傷疤,迴想起那日的情景不禁漫出戾氣。不該讓謝司晨那麽好死的!

    “修遠?”身前的人察覺出他的異樣,柔聲道。

    “還疼嗎?”夜景闌溫柔地撫摸著那道傷疤。

    “不大疼了。”

    “可我疼。”他小心地避開傷口,揉濕了她的長發。

    “你不必自責,沒人會想到……”雲卿出言安慰著,忽聽夜景闌歎息,“我得到的消息是在鏡峽下手,是我疏忽了。”他輕撫著她的長發,語中滿是惱意。

    “修遠,這不是你的錯。”雲卿想轉身看他,卻難以做到,果然沒有他,她是坐不住的啊。

    身後的人沒有應聲,隻是極盡溫柔地為她洗著。

    “要說錯,其實是我的錯。”她黯然垂眸,“若不是我,阿律也不會蹚進這趟渾水。”

    “沒有你也一樣。”

    “不,都是我的錯。”

    “卿卿。”夜景闌歎了聲,將她轉了個身攬入懷中,“這不關你的事。”

    她靠在他光裸的胸膛上,半晌,她開口道:“修遠。”

    “嗯。”夜景闌撫著她的脊背,淋濕了她美麗的發。

    “我在下麵看到阿律了,他不願跟我迴來。”雲卿抬起完好的右臂,緊緊地勾住他的頸脖,“為什麽?為什麽?”淚水滴在他漸冷的背脊上。

    “卿卿。”夜景闌的聲音低沉而溫暖,“有時候我們無法左右他人。”

    “嗯?”她的眼中滿是迷惑。

    “你執意的也許別人正要放棄。”夜景闌吻著她的眼角。

    “我不懂。”雲卿認真地想著,卻依然無解。

    “會懂的。”見她又要無力滑下,夜景闌將她的纖腿纏到腰間。

    雲卿還在凝思,可愛的神色讓他不禁一陣燥熱。忽地,她的左臂撞上木桶,痛得她齜牙咧嘴。夜景闌心神微斂,還是將她背靠自己。

    “沒關係,我不痛了。”雲卿咬牙笑道。

    他默不作聲地洗著,身體依舊緊繃。

    “真的不痛了。”背後的溫暖讓她好安心,眼皮好沉好沉,快要睡去。

    “以後都由我來痛吧。”這聲音如清風般柔和。

    “修遠……”她含笑入夢。

    淡淡晨光安靜地籠在山巒之上,點點孤帆將江水的心事舒張。南風用手指撥響了漣漪的琴弦,綿綿情瀾緩緩流過河床。青山碧水將風塵沉澱,遠方漸起的青嵐裝點了她的木窗。

    “喜歡嗎?”夜景闌從身後將她攬住。

    “嗯。”雲卿應道。

    “就住在這吧。”夜景闌親吻著她的耳垂,輕聲道。

    “修遠?”她轉過身,仰首抬望。

    “嗯。”

    “眠州呢?”經過近兩個月的調養,她的臉上又有了紅暈。

    “卿卿。”他聲如清泉,悅耳得很。

    “嗯。”

    “韓將軍呢?”她先是一震,繼而垂眸。

    “再過幾日就可以上路了。”夜景闌看著她的左肩。

    雲卿柳眉微蹙,“我喜歡這裏。”

    “我也是。”夜景闌握著她的左手,五指輕重有度地捏著,即便她已能下床,可左臂卻再難用力了,“韓將軍於你是至親,而眠州於我是責任。不過,這份責任我可以不要。見過你的至親,放下我的責任,我們就迴到這裏吧。”夜景闌吻上她的眉心,也吻進她的心裏。

    “好。”雲卿笑著應聲,踮起腳吻上他的薄唇。

    夜景闌的喉間發出壓抑的悶響,長發淩亂地落在她湖綠色的女衫上,雙手扣緊細柳般的纖腰,他步步向前,輕柔地將她抵在窗上。唇舌相依,身前的人兒任他索取。情絲癡纏,他深情地吻著。吻落在她的耳下,滑向她的脖頸,挑開她的衣襟,滑入……

    “夜大夫!”嘹亮的老聲在窗外響起,李老漢夠頭瞧著,“哎?人呢?”

    窗後的陰影裏,雲卿含羞地躲在他的懷抱中。

    “夜大夫?”窗被推開了一點兒,嚇得她僵直了身體。夜景闌埋首在佳人的頸窩,無聲笑開。

    “哎?人呢?”窗外李家阿公疑惑著,並未繼續推窗,“明明約在這個時候的,奇怪。”

    腳步聲漸漸遠去,夜景闌柔聲道:“嚇到你了?”

    雲卿垂頭不語,滿是嬌羞。

    半晌,阿公的聲音再次傳來,“夜大夫?”

    夜景闌朗聲道:“就來。”

    雲卿慌亂抬眸,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修遠。”

    “等我迴來。”

    站在窗前,雲卿望著那道挺秀的身影漸漸遠去,遠處青山如畫,他背著藥簍,一步一步走入畫中。

    “小娘子,醒了嗎?”李阿婆在門外熱情地喊著。

    “醒了。”收迴目光,雲卿道。

    木門被一把推開,阿婆中氣十足地笑著,“今兒起得早啊。”

    “嗯。”她散著頭發,迴首笑著,“阿婆,今天是六月十六吧?”

    “是啊,怎麽了?”

    “請阿婆給我梳個好看點兒的婦人發髻吧。”她背過身去,墨黑長發如絲飄動。

    “好。”李家阿婆爽快答應。

    “阿婆。”雲卿垂著頭,讓人看不清表情,“今天的飯菜能不能讓我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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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做飯?”李阿婆詫異地看著她,“小娘子的左手還沒好,這飯還是緩……”

    “今天是相公的生辰。”她抬起頭,輕聲道。

    “好吧。”

    “謝謝你,阿婆。”

    這一笑的美麗讓李家阿婆失神,這閨女今天怎麽怪怪的,好像是藏起了什麽心思。蒼老的手指在雲卿的發間穿梭,櫻唇上那抹笑如草尖上的露珠,輕輕地滾動著,而後晶瑩滑落。

    江上扁舟搖櫓,載不動夕陽的絢爛。

    夜景闌背著藥簍自山中走來,村口有個池塘,清風送爽,讓人不覺肌膚生涼。

    “荷花香,香滿塘,不做人間百花王,願護水中俏鴛鴦。”十多個孩子在梧桐樹下跳著格子,拍手唱著兒歌,“牡丹雖美卻不香,麥花雖實卻粗莽,蓮葉蓮花蓮藕旺,團團蓮葉做衣裳。夏露秋歌滴清響,何花更比荷花香?”

    夜景闌不甚在意地瞟了嬉笑的孩童一眼,忽地眼波定住。

    穿著短褂、編著小辮的小“泥鰍”中一襲湖綠倩影款款而立,她手中拿著一朵半開的白荷,靜靜地倚在梧桐下。烏發如絲,雙眸似水,別有一番恬靜素雅的韻味。見她心不在焉地垂首,他就站在數丈外靜靜地看著,將她那份安詳閑適細細地收入心底。

    忽地,孩童中發出一陣喧鬧,一個小小的孩子被哥哥姐姐們推搡著。衝天的小辮纏著紅繩,他嘟著小嘴,有些害怕地朝後看看。

    “去!去啊!”年長的孩子大聲道。

    小孩兒邁動著小腿,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地靠近那道倩影。他扯了扯走神的美人,而後勾了勾小小的食指。

    “嗯?”雲卿看著隻及她腰間的小男孩,慢慢彎下腰。

    夜景闌眯起眼睛,疾步走去。

    忽地,那孩子踮起小腳,視死如歸地向那兩瓣紅唇貼去。雲卿瞪圓雙眼,被突如其來的偷襲弄得不知所措。她向後退著,腰間纏上熟悉的手。

    “修遠?”她眨著眸子,卻見他臉色鐵青。

    “跑!快跑啊!”領頭的孩子一聲吆喝,孩子們四下逃散。

    “哇!”方才想要偷香的小孩兒迎風大哭,“娘!救命啊,娘!小胖還不想死啊!”

    這孩子哭得也太誇張了吧,雲卿撫額歎息,不期然遇上他殺意四射的目光。

    “修遠。”她不由失笑。

    “迴家。”夜景闌不容拒絕地攬著她的纖腰,霸氣十足地向前走著。

    “修遠是在吃味嗎?”她調皮地打趣。

    “是。”夜景闌轉眸看來,眼中滿是怒色。

    唇邊的笑意被他的誠實相告驅散,她柔順地頷首,纖指攥緊了衣襟。

    飯桌上,雲卿時不時偷瞧夜景闌,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夜景闌深深望去。雲卿的臉上瞬間覆滿紅雲,她局促地扒著飯,眼眸直盯著桌上的清淡菜色。

    “夜大夫,今兒的飯菜還合胃口嗎?”李阿婆再也看不下去,出聲問道。

    “嗯。”夜景闌頷首應道。

    “有沒有比平時要好吃些?”李阿婆又問道。

    “和平時不就一個樣嘛!”老頭子不以為然地撇嘴,桌下卻招來老太婆毫不留情的重掐。“哎喲!”老頭大叫一聲,眉頭皺在了一起。

    夜景闌將兩位老人的異樣看在眼裏,又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側。半晌,他微笑道:“很好吃。”

    那雙眸子瞬間點亮,傾瀉著如水月光。

    夜景闌微微一笑,優雅卻不失快速地吃完飯,又添了滿滿一碗,就著簡單的菜肴心滿意足地吃著。

    “吃完了嗎?”他抬眸詢問著兩位老人。

    “嗯,嗯。”老頭本還想再吃一碗,礙於腿上懸著的鐵爪,隻得口是心非地應著。

    夜景闌春意融融地看了一眼身側滿眼期盼的佳人,將剩下的菜全倒進自己的碗中,慢慢吃了起來。

    “吃完了。”夜景闌望著身側,“很好吃。”

    “嗯。”雲卿欣喜萬分,伸出右手開始收拾碗筷。

    “我來。”夜景闌按下她的小手,疊起陶碗。

    “去去去,都迴屋去。”李阿婆推開兩人。

    “阿婆。”雲卿道。

    “都別再搶了,再搶老婆子可要生氣了。”李阿婆佯怒道。

    “麻煩您了。”夜景闌牽起佳人,慢慢向後屋走去。

    “真是一對神仙般的人啊。”李阿婆望著暮色中並肩行著的兩人,踢了踢老伴,“死鬼,你說是不是?”

    “是!”

    南風安靜地落在葉片上,鳥倦了,花睡了,屋裏傳來輕輕水響。

    她坐在床邊,剪著燈芯,窗上映出秀麗的側影。她側耳聽著,那個洗著冷水澡的男人默不作聲。

    “修遠。”

    “嗯。”

    “修遠有無能為力的事情嗎?”她托腮看著火光,試圖用閑聊來安撫漸亂的心跳。

    水聲漸漸變小,半晌豎起的衣衫後傳來低應,“有。”

    “是什麽呢?”她好奇地眨眼。

    “讓你受傷。”

    她垂著眸子,眼中映著暖暖燈火,“除了這個呢?”

    他淡淡開口道:“解不了曇花一現。”

    “曇花一現?”

    “一種毒。”

    “無藥可解?”她伸出食指,在火焰中穿梭。

    “不是,曇花一現有兩種解藥。一是鳳凰的心竅,二是情人的心肝,任一即可。”

    “那不就等於無藥可解?”她攢眉說著,“鳳凰是上古神獸,隻在神話中出現過,而情人的心肝,吃下去還不肝腸寸斷?”她一時走神,忘了焰中的食指,卻被燙了個正著。

    “啊!”她輕叫,轉瞬纖指已入某人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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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異樣的酥麻經由指間一路直上,灼熱在心頭。她心跳加速地看著眼前的情郎,半晌終是下了決心,“修遠。”

    “嗯。”

    “今天是你的生辰。”她胸口略有起伏。

    “你如何得知?”他有些訝異。

    “是宋叔告訴我的。”她慢慢抽迴手,柔聲道,“修遠。”

    “嗯。”他的目光落在那簡單卻不失美麗的婦人發髻上,胸口湧起的甜蜜稍稍衝淡了先前因她撇下他獨自沐浴而生出的不滿。

    “怎麽辦?”她皺著眉,懊惱道,“我不會針線,沒法給你繡荷包啊。”

    這個姑娘是想取悅他啊,心情一時大好,他輕聲道:“飯菜很好吃。”

    “啊?”雲卿愕然抬眸,正對他灼熱的目光。

    “其實……”她緊張地摸著發髻,“我還有另一份禮的。”

    鳳眸有些了然地看著她的發髻。

    “也不是這個。”雲卿向後退了一步,“這份禮就是……”她像是在猶疑著什麽,忽地她抬起被燭火映紅的小臉,“我。”

    “卿卿。”他語調平平地開口,“這種事不要隨便開口。”

    隨便?她心頭燃起一把火,燒盡先前的嬌羞,“我可不是隨隨便便說的。”一抬眸,她就知道自己完了,那雙眸子蕩漾著,情瀾翻滾再難抑製。

    她暗惱自己的衝動,轉身向床邊走去,隻要埋進被子裏睡到大天亮就沒事了。

    未及床邊,右腕就被牢牢扣住。她沒有迴頭,隻羞澀地扯著手臂。夜風徐來,從身後吹來淡淡草藥香。

    “告訴我,為何?”他情難自禁地含住身前小巧的耳垂,引得她不住輕顫。

    “因為……”她頓了頓,這才小聲道,“夜半醒來,你的手總放在我的……”她垂眸瞧著自己的左胸,滿臉通紅,“我以為你想的。”

    “我是想。”他輕喟,“很想。”

    “你會覺得我隨便嗎?”

    他讓雲卿麵對自己,輕笑道:“不。我想要你,卿卿。”他吻上她的唇。

    “修遠……”她顫聲道,“我也是。”

    舌尖燃著火,他溫柔親吻。長腿一伸,將她逼到床邊。

    “呀。”她輕喘,轉瞬便被他放在了床上。

    他的長發如瀑落下,將兩人包圍。她睜開新月般美麗的眼眸,迷蒙中染著天真,“修遠。”

    “嗯,我在。”他褪去衣衫,覆身而上。

    “生辰快樂。”她微笑道,私密的空間裏一時春花漫天。

    他咬著牙,忍住駭人的情潮,伸手將她的發髻拆散。

    “這頭發梳了好久。”她瞥了一眼頸邊散亂的發絲。

    他俯下身去,在她的臉上落下輕吻,“今後夜景闌隻為你一人畫眉、綰發。”

    “嗯。”她的玉色藕臂攬上他的頸脖,“相公。”

    動情的低喚讓他差點兒失控,膝蓋頂開她纖細的美腿,他的吻沿著玉臂一路而上,最後輕輕柔柔地落在她左肩的傷疤上。

    他如此溫柔地吻著,如春雨一般落入她的心底。身上的衣衫被悄悄除去,她感受著他的耕耘。

    “嗚……”她壓抑著喉間羞人的呻吟。

    “不要忍,卿卿。”他的氣息有些不穩,同樣壓抑著急躁的情緒。

    “修遠……”她咬唇。

    “我在。”他輕撫著她的發,在她的耳邊低聲安慰著,“我一直在。”

    “嗯。”她婉轉吟哦,如夜曲迷醉了他的心神。

    她眼波流轉,嬌軟呢喃。身上火熱地灼燒,一寸一寸席卷全身。迷蒙間,聽見他一聲輕喚,她含笑抬首,覆上他的薄唇。

    忽地,身下一陣撕裂。柳眉凝成了一個淺淺的“川”,她泫然欲泣,不因痛楚,而因喜悅。

    “卿卿。”他吻開她眉間的“川”。

    “修遠。”她撫上他的胸膛,“相公。”

    他放下心來,燃起火一般的攻勢,灼燒著彼此的絢麗。

    “卿卿。”

    “嗯。”

    “生個孩子吧。”他陷入那盈盈眼波,難以自拔。

    “好。”她幸福地笑著,看著彼此交纏的黑發,感受著體內的火熱。

    “一個就好。”他在她的耳邊呢喃,“最好還是個女兒。”

    她抱緊他的窄腰,“為何?”

    “卿卿。”他沙啞地笑著,輕吻她的發絲,“你的話有些多。”

    而後,她再難發問,檀口傾瀉著動人的低吟。

    窗內,美麗的身體如流水般起伏。清水芙蓉在夜的輕吻中,靜靜綻放,帶著泠泠玉露,含著幽幽暗香。與君相約,共畫西廂。今夜誰是誰的筆,誰是誰的卷,那寫意的詩句抒發著怎樣奔放的感想?

    子夜銷魂春無極,一輪明月正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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