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收下了?”

    雲卿緩下腳步,不耐煩地瞥了一眼身後,“嗯。”

    “貪”這個字真要不得,以為是銀子卻糊裏糊塗地收了個吃銀子的,真冤。

    “大人真是好福氣,想那豔秋可是出了名的可人兒,自他十二歲開菊以來就是雲都所有龍陽君的心頭肉啊。”這聲音諂媚而略有顫抖。

    “哦?”她斜睨一眼,“怪不得那麽冷的天,朱郎官會去幸園賞雪呢。”

    男子訕訕地笑著,眼珠慌亂滾動。是在怕她說出三殿下大婚當日他私入後宅、意圖不軌的事嗎?雲卿一揮衣袖,大步向前。

    “要是下官沒記錯的話,那小倌是去年進的侯府吧?”打破寂靜的是另一位禮部郎官,同樣也是三殿下的爪牙,“照說豔秋的長相算是拔尖的,可他的性子古怪,很不討殿下的喜歡,被一同進府的彌冬欺負得夠嗆呢。”

    雲卿挑了挑眉。

    “大人,下官並不是那個意思,殿下對豔秋還是很……很……”郎官見她不悅,以為是在為新納男寵抱不平,忙道,“殿下對豔秋還是很憐惜的,都怪那彌冬心機深沉,才搶了豔秋的風頭。”

    “是啊,殿下將男寵贈與大人,足見殿下對大人的器重啊。”

    這算哪門子器重?

    “現今年尚書被革職查辦,兩閣四位侍郎之中大人獨得王寵,年尚書空下來的位子非大人莫屬!”

    圍在身側的下屬揚起媚笑,難怪今日散職後他們一反常態與她同路,原來是來探口風的啊。

    雲卿拱手道:“本官恐難當此大任,諸位謬讚了。”

    “豐大人太謙虛了,誰人不知王上除了幾位一品首座,最器重的就是您了?大人一連三天被宣入奉天門,如此恩寵自打下官入朝以來還是頭一迴看到。”一位禮部郎官不緊不慢地說道,“連左相大人都說戶部尚書一職大人是十拿九穩了。”

    左相大人啊,是怕自己的地盤兒被她占了去嗎?思及此,雲卿輕聲笑開。

    方才還各懷心思的幾人,見她一笑,腳像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神情很是恍惚。

    “諸位想多了,自從西陸商人入邦以來,王上對番人的器物起了興致,這幾日不過是宣本官進宮詳解而已,並無他意。”說完,她繼續前行。

    春闈改製事關重大,王上將三月國試看得頗重,這才頻頻召見。待新製公布,這些人怕是要大吃一驚了吧。雲卿心想著,疾步走向午門。

    坐在轎子裏,她看著空空的左腕微微皺眉,那串佛珠究竟落在哪兒了呢?

    最後一次瞧見好像是前天沐浴的時候,拿下來後就再沒戴上,迴去得好好找找。畢竟若沒這串了無大師贈與的佛珠,她是沒有今時今日的。

    正尋思著,忽覺轎子穩穩落下。

    “阿律,怎麽迴事?”她道,算腳程應該還沒到家。

    “大人,是路被堵住了。”

    雲卿掀簾一瞧,前方果然人頭攢動、車馬不行。

    “這好像不是平時常走的那條道啊。”雲卿有些納悶。

    “的確不是。”言律向後退了一步,將前景全部展現在她麵前,“今日錦繡街有戶人家出殯,我是怕大人染了晦氣才命人改道的。”

    “哦……”雲卿應了聲,剛要放下布簾,就聽前麵傳來一聲驚叫。

    “你這蠻子快把梨雪姑娘放下!”

    “快迴去叫人啊!”

    她聞言失色,踢簾而出。

    果然是如夢,雲卿提氣飛上,隻見一個魁梧男子扛著纖弱的如夢,擠開眾人向一所大宅走去。

    她俯衝而下,飛踢、擊肘、搶人,動作一氣嗬成。

    “卿……大人!”如夢鬢發散亂,緊緊拽著她的衣袖,身體微微顫抖。

    雲卿將她藏在身後,轉眸瞪向來人。

    隻見這男子膚色如蜜,眉目清秀,淩亂的長發襯得整個人狂野不羈。

    “哼,膽子不小啊,竟敢當街擄人,巡街的捕快何在?”她怒道。

    “叫什麽叫!啊……大人!”一個捕快撥開眾人走上前來,目光定在她的官袍上。

    “怎麽?瞧出些什麽了?”雲卿看著一臉諂媚的捕快,斥道,“轄區內有人當街劫掠婦人,你身為捕快卻龜縮於百姓之後,真是好大的狗膽啊!”

    捕快滿臉是汗,頭也不敢抬,“大人!”

    “大什麽大!還不將此人拿下!”雲卿冷冷看向男子。

    那男子非但不逃,反而定在原地,熱切的目光越過她的肩頭,徑直望向如夢。

    好一個登徒子!雲卿怒道:“還愣著做什麽!難道要本官親自去都察院請來左都禦使?”

    “大……大……大……”

    不待他結巴完,就隻聽對麵一聲渾厚的男聲,“我要她。”

    “閣下的口氣可真不小啊。”雲卿的拳頭緊了又緊。

    那人看也不看她,露出狂妄的笑容,“梨雪,跟我走。”

    梨雪?雲卿偏首看向臉色微白的如夢。

    “是故人……”如夢拉著她,輕聲道,“很多年不見,今日遇到他卻突然那樣。”

    雲卿定睛逼視,卻見那人麵露不悅,冷冷地看著她和如夢交握的手。

    看樣子不是一般的故人啊,還將姐姐看成如同貨品的青樓女子嗎?雲卿冷笑一聲,昂首擋住他過分灼熱的目光。

    周圍的人越圍越多,捕快木頭似的立在一側。

    “讓開!”男子露出白牙,笑得邪肆。

    “要是我不讓呢?”她迴以冷冷的笑。

    他高大的身軀威脅性地逼近,擋住了頭頂的冬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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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亂來!”如夢驚道。

    話音未落,就見雲卿腳下生風躥到那人身後,“想動武也要找準對手。”

    男子轉身,拳風淩厲掃來,雲卿輕而易舉地躲開這一擊。

    “大人小心!”

    如夢關切的提醒在瞬間點燃了男子眼中的怒火,他如同猛虎氣勢逼人地撲去。雲卿慌忙避開,隻覺拳風擦著輕揚的發絲而過。

    真是樸實卻有效的招式,她在心中暗歎,飛起一腳踢開他的下一路直擊。趁他停頓的瞬間,雲卿毫不客氣地擊向那男子。

    “大人!”捕快叫得順溜,全不似方才的結巴。

    收迴攻勢,雲卿輕點足尖,緩緩地向後飄去。男子捂著半邊臉,幸免於難的右眼狠狠瞪向她。

    “好厲害的身手!”

    “他就是豐大人?”

    “王上竟讓這般人物‘獻身報國’,真是可惜了。”

    四下嘩然。

    “大人。”捕快迅速擠到她身側,“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樣就可以了。”

    雲卿緩緩轉眸,看得他抖得越發明顯。

    “您不知道,”捕快湊上前來,低語道,“那位爺咱們可得罪不起啊。”

    “哦?”她撣了撣衣袖,斜了那人一眼,“是哪位大人家的親戚?”

    “他就是被十二殿下逮迴來的海盜頭子,東南海霸雷厲風!”

    他就是雷厲風?雲卿不禁多看了那人兩眼。

    “上頭傳來話,說是王上極看重此人,就算他再肆意妄為也不得出手。大人您瞧瞧,那、那,還有那,都是負責看守他的王宮隱衛。”

    順著捕快的目光看去,人群中果然有不少練家子。

    “連他們都沒出手,小的又怎麽敢造次啊?”

    雲卿看著十步之外那個狂放逼人的高大男子,凝神沉思。

    此次十二殿下東下剿匪可謂一波三折,若不是允之使出離間計,而今葬身魚腹的恐怕會是王上的那幾萬水師。後來才聽說是這雷厲風走過西洋,在船艦上裝配了西洋的妖物,又用鐵皮包裹船身,才有了橫行無阻、無堅不摧的東南海盜船。那妖物恐怕就是火器了,如此人才王上怎能放過?

    雷厲風單閉左眼,忽地一笑,“剛才那一拳打得漂亮。”

    她站在原地,微微揚起下巴,“過獎。”

    “五年以來,能近身擊中我的你還是頭一個。我雷厲風想交你這個朋友,今兒我做東去那邊的酒樓吃一頓可好?”雷厲風猿臂一伸,舉止豪放,目光仍舊灼熱地看向她身後。

    “然後呢?”雲卿問道。

    “哈哈!”雷厲風笑得燦爛,猶如夏陽,“不瞞兄弟,你身後是我十歲那年就看中的姑娘。”

    十歲?雲卿迴身看向如夢,難掩心中的驚詫。

    “當時她也點了頭,這輩子算是我雷家的女人了。”

    “真的?”她看著如夢低聲問道。

    “都是小時候玩兒的,沒想到他當了真。”如夢咬著唇,一臉羞赧。

    “玩兒?”雷厲風大聲道,“梨雪,我就算再下作也不會拿這事開玩笑!”

    如夢柳眉微蹙,垂首不語。

    “嘖嘖,這下可有的瞧了,原來豐大人喜歡的女人是別人家的媳婦。”

    “眠州侯這一棒子打下去的是野鴛鴦啊!”

    “這青樓女子是誰?竟引得兩個有頭有臉的人當街爭搶!”

    流言飛語迴蕩在耳邊,不能再糾纏下去了,雲卿當機立斷地說道:“能結交雷兄這樣的英雄,小弟實感榮幸,隻不過這梨雪姑娘是雲上閣的官妓,有什麽事你該和老鴇談而不是在這撒野啊,畢竟這兒可是有王法的。”

    “有那些個護衛,我還用談?”雷厲風向四下望去,“梨雪跟我走,那種地方你莫要再迴去了。”說著他探出右掌,眼看就要抓住如夢的細腕。

    “雷兄。”雲卿一個靈蛇纏臂滯住他的身形,貼近耳語,“你當真心疼梨雪?”

    “當真。”他迴得幹脆。

    “那就請雷兄不要再生事了。雷兄以為仗著那些隱衛就能為所欲為嗎?雖然王上賞你豪宅好吃好喝地供著,可沒人願做賠本的買賣。他想要的是什麽,你不知道嗎?”

    雷厲風一愣。

    “你可知現在有多少人嫉妒雷兄、嫉妒十二殿下?你又可知這圍觀的人中有多少是他們的暗線?”雲卿盯著麵露疑色的他,道,“這王都看似平靜,實際上卻暗礁重重,危險較之於洶湧大海更甚。可別瞧不起那些文弱的朝臣,想弄死一個人不必用拳頭,若沒了王上的保護,你就是被他們玩兒死十次都還嫌不夠。怎麽,雷兄不信?”

    雷厲風沉默不語。

    “如果小弟剛才故意讓你打中當場嘔血,你想那些隱衛還會護著你嗎?若我裝個半死不活,左都禦使又豈會置之不理?等你進了都察院的大牢,我略施小計就能讓你死得不留痕跡。就算王上有心救你,待宮中傳令官下獄,見著的也不過是一具僵冷的屍體罷了。”雲卿笑得輕快,“雷兄,王上雖看重你,可你畢竟隻是賊首,與官鬥你鬥得過嗎?”

    “哼,我雷厲風又豈是貪生怕死之人!”雷厲風厲聲喝道。

    雲卿依舊帶著笑,“是啊,雷兄是不怕,可梨雪姑娘呢?”

    雷厲風身子一顫,柔柔看去。

    “今日你魯莽行事,梨雪姑娘在那些人眼中已然成了你的弱點。你若真心喜歡她,就不該再糾纏下去。在這座城裏,想讓一個人生不如死的齷齪手法可多了去了。雷兄,你確定自己都能承受?”

    見他啞口無言,雲卿不再逼迫,深深一揖,朗聲道:“多謝雷兄割愛,小弟就卻之不恭了。”說完分開眾人,攬著如夢走向轎子。

    “梨雪,等著我。”身後那人堅定道。

    雲卿放下轎簾,連珠炮似的開口道:“姐姐,今兒你怎麽獨自上街了?師姐呢?師兄呢?”

    如夢垂著頭,小聲道:“他們還沒起。”

    “都酉時了,他們還沒起?”

    “哎,昨天灩兒又出門逛去了,半夜裏被表哥拎了迴來,自打兩人進了屋就再沒出來過。”

    真是兩個冤家,雲卿撫額歎息,“那姐姐怎麽就帶著一個小丫頭出來了?”

    “不是你找我出來的嗎?”如夢詫異道。

    “我?”

    “是啊,有個仆役打扮的人拿了你貼身的飾物來,說是今日申正約我到前門樓子見麵。”如夢從懷裏取出那串佛珠,放在她手心,“瞧瞧這是不是你的?”

    “是……”雲卿握緊佛珠,心跳加快。

    看來這一切不是巧合啊,能拿到她貼身之物的定是府裏的人,是誰?一抹豔色在腦中閃現,難道是他?

    兩人乘轎略有些擠,雲卿一個不留神就撞到了腦袋,如夢輕輕為她揉著額頭。

    聞著淡淡的馨香,雲卿問:“姐姐與那雷厲風是如何認識的?”

    如夢道:“六歲那年我作為小丫頭隨頭牌姐姐出街,正巧碰到一群人在捉弄一個和我一般大的小乞丐,當時我就央了姐姐把那孩子帶了迴去。”

    “就是雷厲風?”

    “嗯。”如夢點了點頭,“有一次我說男兒的行止應當雷厲風行,心胸應如大海般寬闊,他就給自己取了雷厲風這個名字。我們一起吃、一起玩,犯了錯每次都是他來頂罪。其實媽媽也知道我和他一塊淘氣,可偏偏就是裝作不知。一開始我隻當媽媽疼我,直到九歲那年被送去跟調教嬤嬤學規矩、學琴藝,我這才明白原來媽媽是舍不得在我身上留疤啊。”

    “姐姐。”雲卿握緊她冰涼的手,苦澀的味道彌漫在轎中久久不去。

    “後來他也明白了,就三番五次地跟媽媽鬧,結果每次都被護院打得遍體鱗傷。一天晚上,我包了些首飾和吃食塞到他懷裏,偷偷將他放走了。”如夢垂下眸子,笑得很淡,“當時他說要去闖一番天地然後迴來娶我,問我願不願意當他的娘子。我答應了,傻乎乎地盼著他迴來兌現諾言。可這個夢在我十五歲梳弄的那晚就碎了,他沒來。”

    如夢眸光黯淡,“當時我想他可能是死了,也可能是把我忘了,我哭得很傷心,比受辱的那夜還要傷心。媽媽說姑娘啊,雖說戲如人生,可人生卻不如戲啊。尤其是咱們這些入了籍的青樓女子,與其奢望男人來救,不如靠自己。”她抬起頭,擠出一絲苦笑,“原來那天我放走雷厲風她都知道,隻是沒有說破讓我自個兒看破罷了。今日竟遇到了,他一眼就認出我來。”她目光迷離,“他說後來他流浪到青國東海,成了海賊,五年前殺了頭兒成了老大,可終年被官兵追堵。剛安定下來他就去荊國找我,卻聽說我從良嫁人的消息。他抓著我問,‘這些年我托人給你送去的珠寶首飾你收到沒,還有那些海螺,都是我親手拾的,你可喜歡?’”

    如夢抬起頭,眼角微濕,“那些首飾媽媽給了我,卻說是其他恩客賞的。而那些海螺我一直以為是柳尋鶴捎來的,因為我隻記得跟他說過自己喜歡海裏的東西,卻忘了九歲的時候……”她哽咽難語,“那個替我挨鞭子的男孩啊。”她揪著雲卿的衣袖,勁越使越大,“原來一直以來是我寄錯了情,原來人生可以如戲,可是這情已經錯過了,這戲也已經散場了,追不迴了怎麽辦?卿卿你說我該怎麽辦?”

    原來姐姐不是怕他,而是一時難以接受陰差陽錯的過去。

    “錯過了可以迴頭,散場了可以重演,步子都還沒邁過怎麽能說追不迴?姐姐,剛才他並沒有將你讓給我。”

    如夢瞪大眼睛。

    “他放手是為了保護你,而且臨去時他不說了嗎,讓你等他。”輕輕抹去她眼睫上的淚珠,雲卿溫言安慰道,“有一點我敢確定,就算你曾忘了他,他卻一直將你掛在心上呢。”

    聞言,如夢撇過臉,眉宇間盡染愁情。

    “姐姐也不必自責,過去你和他之間遠隔千山萬水,又有老鴇從中作梗,彼此心意實難傳送。如今同處王城,距離近了,也可再續前緣啊。”

    “大人,雲上閣到了。”簾外響起言律的輕喚。

    “嗯,知道了。”她應了聲,拉住如夢正色道,“今後不要獨自出門,就算是我府裏的人拿著我貼身之物來請都不要理。想見你們我會親自來。”

    “嗯。”如夢抹淨眼淚,走出轎門。

    雲卿低頭看向腕上的佛珠。

    究竟是誰布的局?府裏的奸細真的是那個人嗎?

    陽光透過簾子靜靜灑入,轎子裏有些空,空得隻剩下一顆猶疑的心。

    庭院深深,空寂寥落,稀疏的枝頭停著幾隻縮頭縮腦的麻雀,懶懶地打著瞌睡。雲卿走進半月門,微微眯眼看向庭中讀書的豔秋。

    真是個漂亮的男孩啊,她看著那道纖細的身影暗自稱奇。雖然她有些惱恨三殿下送的“禮”,卻不反感這個美豔的人兒。

    禮到當晚,夜歸的允之曾毫不客氣地破門而入,讓她將人轉送於他。當時她問:“豔秋,你可願跟著九殿下?”

    “聽憑主人安排。”他神色木然,仿若事不關己。

    看得她心頭不是滋味,甚至有些心疼這個孩子。允之的手段她是知道的,真不想造就另一個盼兒,於是她拒絕了。

    想來修遠是懂她的,他隻來看了一眼,沒多說就離開了,算是默許了她將豔秋留在身邊。

    豔秋出神地看著手中書卷,陽光有些冷,映在那張臉上,竟顯得有幾分美豔,看得雲卿不禁輕歎。

    這個孩子真的很安靜,安靜到幾乎可以被忽略。給他一本書,他能不言不語地看上一天,這是言律私下說的,如今卻是她親眼所見。

    她開始有些明白三殿下選中的替死鬼,為何不是與自己曾有一麵之緣的他。一個近乎死人心性的小倌又怎會因妒毒殺主母呢?救了他的不是旁人,而是他自己啊。

    雲卿看著他耳垂上殷紅欲滴的血痣,下意識地摸了摸腕上的佛珠。這樣的一個人會是細作嗎?會是嗎?

    豔秋放下書轉了轉頸脖,像察覺了什麽似的,慢慢地轉過身。

    “大人……”他歎了口氣,“豔秋見過大人。”

    雲卿問道:“你在看什麽書?”

    豔秋沒有出聲,隻是將書冊雙手奉上。藍色的書皮微微發白,紙頁也有磨損的痕跡。

    “《神鯤史話》?你喜歡讀史?”雲卿詫異地問。

    “嗯。”豔秋白皙的臉蛋像染了一層胭脂,浮出淡淡的粉紅。

    “看過江充所著的《震朝史略》嗎?”她翻開手中的舊書,粗粗掃過,行間竟有批注。

    “沒有。”

    “史如其字,唯一人一口爾。”雲卿訝異抬眸,“你寫的?”

    “嗯。”豔秋怯生生地低下頭,定定地看著地麵。

    她再翻幾頁,但見批注越發精彩,“豔秋。”

    “大人。”他向後退了退,低聲應道。

    “你可願到我的書房做事?”

    “大人?”豔秋驚訝抬首。

    雲卿抖了抖袖子,故意露出那串佛珠,將《神鯤史話》遞迴,“要做的也就是清理書案這樣的瑣事,書房裏可是有不少好書,正史、野史都有。”

    豔秋原本死水般的眸子好似淋了春雨,染上了幾分鮮活。

    “豔秋,你可願意?”她傾身再問。

    “願意。”他淡淡地答著,接過書的手指卻越收越緊。

    “嗯,你的批注我很喜歡,有什麽話就寫到書上吧,不用在意。”

    “是。”

    “日已西斜,地升寒氣,迴屋歇著吧。”

    “是。”

    雲卿負手走在殘陽下,聽著身後輕輕的腳步聲,心頭的疑慮如庭中升騰的暮靄一般漸濃。

    這孩子從始至終都沒瞧過她腕上的佛珠半眼,若不是真的坦蕩,就是城府極深。

    他會是第二個雀兒嗎?但願不是!

    她仰天輕歎,隻見閑雲正纏綿地流動著……

    淡似秋水濃若煙,形勝遠山質如泉。

    莫與狂風妒佳月,須同星宇共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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