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梧雨站在長廊裏,淡眉緊皺。隻聽呀的一聲,如夢端著一個銅盆從房內慢慢走出。

    “怎麽樣?”他語氣急切,全不似平時的從容鎮定。

    如夢咬著下唇,輕輕地搖了搖頭,“還沒醒。”

    豐梧雨慢慢握緊拳頭,轉身望向廊角,“柳兄。”

    一臉愁色的柳尋鶴猛地一驚,羞愧道:“梧雨兄,都是我沒照顧好她。”

    “現在說這些全是徒勞。”豐梧雨深深地望著他,“柳兄,你究竟在為誰隱瞞?”

    柳尋鶴詫異地瞪大眼睛,偏過頭凝思了半晌,幽幽開口,道:“梧雨兄真是心思細膩。”他緩緩地抬起頭,目光很是真誠,“但此事關係到一個無辜女子的名聲,而且尋鶴敢擔保此人此事與小鳥受傷全無關係。”

    豐梧雨慢慢睜大琥珀色的眼眸,麵容寒肅,“那與卿卿的失蹤可有瓜葛?”

    “唉。”柳尋鶴閉上眼,“沒有,需要我發誓嗎?”

    “大哥。”如夢倚著房門,低低安慰道,“小妹是和夜少俠一同失蹤的,這兩人向來謹慎,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倒是灩兒……”說著,眼眶裏湧起清淚,“這樣無聲無息的,看得人心慌。”

    豐梧雨目光暗淡,道:“待找到了卿卿,我就帶灩兒迴穀。”

    話音剛落,就聽院外有人疾唿,“豐少俠,貴派小師妹迴來了!”

    頭頂的烈日緩緩向西邊移去,清風伴紅雲,飄入馳流山莊。

    “恭喜謝少俠!”

    “還少俠?該是盟主才對!”莊內喝彩聲頻傳,甚是熱鬧。雲卿和夜景闌快步進入主院,抬眼就見謝司晨站在石台上,揚起濃眉向恭賀的人群一一行禮。

    “卿卿!”豐梧雨疾唿一聲,上下將她打量個仔細,“你跑到哪裏去了?”隨後又詫異地看著肩綁布條的夜景闌,“夜兄你竟受傷了?”

    聞言謝司晨身子微顫,冷冷望來。

    “我沒事。”夜景闌黑眸微沉,靜靜地看向身側,“倒是雲卿中了絲絲入扣。”

    “絲絲入扣!”周圍響起一片抽氣聲,“這可是日堯門的劇毒啊。”

    豐梧雨身子一震,抓起她的手翻掌便瞧,溫潤的臉上凝起一層寒冰,“是誰做的?”

    雲卿抬起頭,直直地望向身形略顯僵硬的新任盟主,朗聲道:“下毒者是潛龍門的十九姑!”

    恭賀的人紛紛愣住,不知所措地看向謝司晨,“潛龍門?”

    雲卿麵無懼色,看著微怒的謝司晨,道:“酒宴之後我跟蹤潛龍門的兩位護法來到了湖邊竹林,這才發現原來謝司晨和日堯門的暗主是雙生兄弟。也正因如此,湯盟主才對潛入的暗主放鬆了警惕,慘死在他掌下。”

    “胡說!”湯淼淼舉劍相向,厲聲嗬斥道,“你是何居心,竟誣蔑司晨哥!”

    謝司晨拉住暴怒的湯淼淼,貌似無奈地搖了搖頭,“豐小師妹,謝某是哪裏得罪了你,為何要為我安上這個莫須有的罪名?”說著幽幽地看向豐梧雨,“還是你因不滿梧雨兄沒有爭到盟主之位,才對謝某心生怨恨?”

    好厲害的演技,三言兩語就將矛頭轉向了另一邊。雲卿冷哼一聲,並不理會,徑直問道:“敢問座下的唐三護法何在?”

    謝司晨麵色不善,“唐護法昨夜舊疾忽發,迴總壇去了。”

    雲卿瞅一眼台下一臉愁色的唐雨晴,假裝痛惜歎了口氣,“可惜啊,唐護法怕是要死在路上了。”

    此言一出,唐雨晴的臉上果然浮起了急切之情。雲卿輕輕一笑,趁勢說道:“清狂劍下有兩處命門,動一不可啊。”

    “哪兩處?”

    “雨晴!”謝司晨暴吼出聲,唐雨晴猛地怔住,捂著嘴巴,向後退了兩步。

    吼聲剛絕,就見一道白色的身影飛上石台。“梧雨兄?”謝司晨詫異地看著一身殺氣的豐梧雨,語氣沉痛,“你不信我?”

    “不信!”豐梧雨抽出遊龍劍,麵容冷然,“我豐梧雨一向不問世事,淡看江湖。這日堯門是生是滅,潛龍門是陰是陽,又幹我何事?”他垂下劍尖,琥珀色的眼眸在陽光下流溢出耀眼的金色,“可是你們不該傷我的師妹!”說完,提劍而上,身如白鶴,舒展灑脫。

    台上二人纏鬥在一起,台下眾人一臉迷惑。

    “刺右肩。”夜景闌朗聲提醒。雲卿愣了一下,迴過神來,衝著台上大叫道:“師兄劈他右肩!”

    豐梧雨縱身而上,一劍刺破了他的衣裳。

    “啊!”眾人微訝地看著謝司晨的右肩,上麵果然如豐瀲灩所說是刻著圓圈圖案,赭色的印記其實就是古體的日字。

    “日堯門暗主身上是一個垚字。”雲卿補充道。

    隻聽刀劍鉤環錚錚作響,眾人提起兵器對潛龍門拔刀相向。

    “他媽的,老子竟然被一個毛頭小子騙住了!”

    “叫日堯門的出來吧,把戲被戳穿了!”

    “暗主,有種的出來和爺爺過過招!”

    “司晨哥……”湯淼淼嘴唇輕顫,“是真的嗎?我爹是你設計殺的嗎?你迴答我!”

    隻見台上二人揮掌相向,衣袍飛起,重擊彈開。謝司晨抹了抹嘴角的血絲,一臉陰狠地說道:“是或不是,你不都看到了嗎?”

    湯淼淼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張大嘴巴,如被五雷轟頂。

    “晨弟。”隻聽一聲唿喊,百十道人影從天而降。當中飛下一名玄衣男子,他和謝司晨並肩而站,身形相貌簡直是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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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謝司晨緊張地扶住他的身體,麵色柔和,“哥,你都受傷了,不該來的。”

    暗主摸了摸他的臉頰,神情愛憐,“晨弟今日喜登盟主之位,為兄怎能不來慶祝呢?”說著冷冷看向台下的夜景闌和雲卿,“更何況,為兄還想來會會兩位友人呢。”

    “果然是雙生子,一模一樣啊!”

    “怪不得湯盟主放鬆了警惕,實在是太像了!”

    “不用廢話,我們人多勢眾,殺上去再說!”

    “人多勢眾?”暗主瞪大圓眼,向四下掃去,“哼!各位掌門,是時候現身了!”語音未落,隻見台下飛起數十道身影,正是真元派、汲穀門、空明派和叢真派的掌門。他們不是與日堯門有血海深仇嗎?怎會投奔敵人?

    “阿彌陀佛。”越溪大師老目微睜,舉步上前,“澄明師弟迴繁城前曾說,來襲的幾人身手很像已被殺死的幾位掌門,當時老衲還當是日堯門故布疑陣。現在看來,謝施主真是心機深沉。”

    “大師過獎。”暗主看了看周圍,不屑道,“我謝汲暗身邊從來不留不聽話的狗,先前的幾樁血案不過是日堯門清理門戶而已。物盡其用,死狗當了肥餌,還攪得所謂的名門正派聚到這裏追名逐利,這不是很有趣嗎?”他癲狂大笑。

    “阿彌陀佛。”越溪大師看了看周圍神態各異的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請各位放下心中的執念,停止無休止的殺戮,莫要讓貪嗔癡毀掉整個江湖。”

    “大師!”秋淨塵出言打斷,興奮地看著台上,大聲說道,“跟這些人說什麽善惡美醜!隻要大師記住,殺是為了不殺,這便可以了。”

    越溪大師長歎一口氣,沉痛道:“偏執至此,怎知佛性如是?”他雙掌合十,向眾人躬了躬身,“告辭。”說完便帶著檀濟寺的和尚轉身離開。

    秋淨塵不屑地瞥了離去的大師一眼,麵露喜色,拿著劍向場中邁去。她指著台上的謝汲暗,儼然武林盟主的模樣,“各位江湖同道,今日讓我們將這幫邪魔歪道殺個片甲不留!”

    “好!”

    “秋宮主說得好!”

    四下應和,人聲嘈雜。

    說完,秋淨塵便提劍而上,將豐梧雨攔在身後,笑道:“豐賢侄,待本座擒下賊人,再留給你發落!”

    雲卿冷笑一聲,退到人後。這璿宮宮主逼走了越溪大師,跳上台一番義正詞嚴,也就是想趁機出風頭,奪下那個武林盟主之位而已。江湖啊,也是一潭死水,散發著腐臭。她看了看周圍,總覺得少了些什麽,皺眉低低問道:“柳大哥,我師姐呢?”

    “她……”柳尋鶴低下頭,一臉哀戚,“她受傷了。”

    “什麽!”雲卿瞪著他,“發生了什麽事?”

    柳尋鶴耷拉著腦袋,沒臉看她。“昨晚我和小鳥準備找點兒樂子,其間我們分頭行動了一會兒,結果當我迴去尋她時,卻發現她倒在地上,身負重傷,直到現在都還沒醒來。”

    雲卿拳頭越握越緊,寒著聲音問:“是誰傷的?”

    “不知道。”

    “那當時柳大哥又在做什麽?”她憤憤地問。

    “我……我有事,所以一時沒能趕去。”柳尋鶴低頭道,很是自責。

    雲卿冷冷瞥了他一眼,看向身前。“修遠。”她低喚。

    夜景闌收迴遠視的目光。

    雲卿攥緊衣角,懇切地望著他,“我師姐身負重傷,陷入昏迷。你能不能……能不能……”

    “好。”他狹長的鳳眼裏閃過一絲暖意。

    “謝謝你,修遠。”

    “不用。我說過,不用。”

    靜謐空曠的西廂外夜景闌背著身,守禮地站在廊角。雲卿輕輕推開小鳥的房門,隻見昔日活潑好動的那個火紅的身影,如今悄無聲息地躺在床上,嬌豔的容顏隻剩下一抹慘白。

    眼淚倏地落下,雲卿心頭酸澀,怎麽會這樣?

    床頭如夢揉了揉眼睛,支起身來。“卿卿?”她有些恍惚,“你迴來了?你迴來了!”

    “如夢姐。”雲卿看著她,“師姐她?”

    如夢看著床上的小鳥,傷心道:“都一天一夜了,還是這樣。”

    雲卿請進夜景闌,眼眶微紅道:“修遠,拜托了。”

    半晌,夜景闌收起把脈的手,淡淡道:“她體內流竄著一股陰邪的內力,壓抑住了心脈,以至昏迷。”

    “那要如何醫治?”如夢急急問道。

    夜景闌從衣袖裏取出一個小盒,打開一看,是根根銀針。他看了看床上的小鳥,道:“扶起來。”

    雲卿和如夢一裏一外將她撐起,夜景闌先是在她的身上點了幾處穴位,再以銀針紮入她的頭頸部天容、百會、上星穴,而後隔空輸氣。隻見小鳥頭上冒出白霧,她悶哼一聲,吐出一口淤血。夜景闌收勢拔針,靜靜地退到一邊。

    “呃……”又是一口淤血,小鳥軟軟地倒在如夢懷裏。半晌,眼皮抖動,手指微曲。

    “師姐。”雲卿在她耳邊低低喚著。

    那雙美目緩緩睜開,她輕輕地扯動嘴角,“卿卿。”

    “太好了,終於醒了。”如夢喜極而泣,責怪道,“你這丫頭,嚇死人了。”

    雲卿轉過頭,欣喜地望著夜景闌,剛要道謝,忽然想到他先前的話,也就沒再開口。隻是笑笑地看著他,輕輕點頭。

    他淡淡道:“方才隻是將胸口的淤血逼出,她心脈脆弱,還需要細細調養。沒事的話,我就出去了。”

    “嗯。”雲卿關切地看著他,“你今天耗力過多,又身負重傷,快點兒去歇息吧。”

    夜景闌用細長的鳳眼定定地看了看她,隨後垂下睫毛,若有所思地舉步離去。

    目送他如清風般消失在門外,雲卿低下頭看著虛弱的小鳥,柔聲道:“師姐,感覺如何?”

    “痛,痛死了,比被爺爺打還痛。”她眉頭皺成一團。

    “壞丫頭!”如夢抱著她,嗔道,“都快把我們嚇死了,表哥可是一天一夜沒睡。”

    雲卿看著她蒼白的小臉,目光微厲,“師姐,究竟怎麽迴事?誰傷的你?”

    “是秋淨塵那根老黃瓜!”小鳥掙紮著想要直起身子,卻無力地跌迴如夢的懷中,“大家散了後,我和禿毛鶴約好去偷看那勞什子聖女的真麵目,結果走到一半我和小鶴子分散了。”小鳥說得急了,咳嗽了兩聲,喘了好一會兒,繼續道,“然後我就看到秋淨塵那根老黃瓜在草叢裏找東西,走近了剛想問問她需不需要幫忙,可她卻話也不說就殺氣騰騰地撲過來,飛起就是一掌,然後我就昏了。”小鳥揉了揉胸口道,“痛死了,我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還在納悶怎麽黑白無常沒來拿我呢。”

    “亂說!”如夢輕輕地敲了敲她的額頭。

    雲卿站起身,尋思推斷。柳尋鶴和師姐想要偷看秋晨露的真容,師姐是沒看到,但柳尋鶴一定看到了。不然秋淨塵也不會誤會師姐,痛下殺手。想到這,她冷眼望向如火的夕陽。

    “唉,卿卿,怎麽我才醒你就走啊?你去做什麽呀?”

    “醃黃瓜。”雲卿頭也不迴向外走去。哼,那根老黃瓜真是會討便宜,盡揀軟柿子捏!

    主院滿地血紅,各門各派打成一團。豐梧雨白衣不染塵,殺氣騰騰地與謝司晨纏鬥在一起。另一邊,叛敵的四大門派掌門圍成一圈夾擊著無焰門門主林成璧,不過看架勢,人多的那方也並不占優勢。雲卿向四下望去,發現了秋淨塵,立馬加入戰局。

    “從哪來的丫頭!”秋淨塵恨恨瞪著她。

    “哼,秋淨塵你這個不守婦道的老妖婦!”謝汲暗發力擊向她,“若不是本座有傷在身,豈容你猖狂!”

    “渾蛋!”秋淨塵舉劍撲上,招招陰邪。

    謝汲暗嘔出一口血,笑得曖昧,“怎麽,怕了嗎?怕被人知道聖女就是你的親生女兒嗎?”

    “狗賊!休要胡扯!”她氣得麵容扭曲。

    “親生女兒?”周圍打鬥的眾人怔怔地看向一邊激鬥中的蒙麵聖女。

    “嗬嗬。”謝汲暗趁著屬下擋住秋淨塵的時機,揚聲說道,“秋晨露就是她和湯匡鬆的私生女!”

    “不可能!”滿臉血色的湯淼淼尖叫一聲,發瘋似的衝了過來,“你騙人!你騙人!”

    謝汲暗揮出一掌,毫不留情地將她擊飛,補充道:“你湯家世代相傳的紫玉石便在她身上,不信的話,你可以去看看。”

    湯淼淼紅著眼睛,怒吼一聲,拔劍向秋晨露衝去。她披散著頭發,幾欲癲狂。劍氣繚亂,招招致命。一劍掃去,秋晨露急急避開,麵上的白紗卻被斬裂。璿宮聖女的真容就這樣暴露在眾人麵前,眉心一點美人痣,雪膚秀色,與她師傅如出一轍。

    眾人皆驚,瞠目結舌。

    湯淼淼狂叫一聲,舉劍再上,柳尋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痛惜地說道:“聖女無辜,湯小姐又何必如此?”

    “滾!”發了瘋的湯淼淼躁亂地揮動手臂,“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秋淨塵雙眼充血地砍倒了身邊的最後一人,追向謝汲暗。雲卿不顧身染絲絲入扣,運功跟上,隨著二人飄搖而過,踏過夢湖,飛入青王的行宮。

    見頭頂飛過三人,宮人扔下手中物事,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謝汲暗有些脫力,他身形下沉鑽入了密林。秋淨塵不顧一切地俯身而去,驚得林鳥急急飛起。雲卿點著花葉,且走且尋。沒多久,行宮裏便響起了整齊的腳步聲和錚錚的鐵甲聲。雲卿停下腳步,凝神靜聽。東南角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慢慢地抽出銷魂劍,屏氣輕移。聲音越來越近,她睜大眼睛,劍指來人。

    眼前這人,眉似柳葉,眼如丹鳳,明豔的臉上難掩訝異,“夫人?”

    雲卿亦是驚訝,她唇瓣微顫,怕驚著眼前人似的,輕聲道:“弄墨……”

    華服美人猛地跪下,抓住她的衣角,“夫人?夫人!這……是夢嗎?”

    雲卿迴過神來,抑製不住地笑,眼角流出了喜悅的淚水。她慢慢蹲下身,捧起那張嬌美精致的臉龐,“弄墨,是我啊,卿卿啊。”

    弄墨眨了眨淚眸,眉頭輕輕蹙起,不可置信地呢喃,“小姐?”她下意識地搖頭,“不可能……”

    雲卿嘴角翹起,十年以來,她第一次笑得這麽舒心,這麽愜意。她用手指輕輕地點了點弄墨唇上的胭脂,湊到鼻尖細細聞著。“真香!”她道,舉止表情一如幼時。

    弄墨怔怔地看著她,又哭又笑,似悲似喜,“小姐……”弄墨張開兩臂,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裏,已是淚不能止,“小姐……小姐……我的小姐……”

    雲卿一聲聲低低應著,死死抓住她的衣襟,如幼鳥般窩在她的懷裏,涕泗橫流。

    “娘娘!”一名穿著束腰宮裝的年輕女子驚恐看來,張口欲叫。

    雲卿從地上拾起銷魂劍,一把將弄墨護住。誰知身後傳來一聲命令,“噤聲!”

    雲卿迴過頭,詫異地望著弄墨。隻見她冷冷看著眼前的宮女,“思雁,去那邊守著。”

    宮女微微屈膝,麵色瞬間恢複了平靜,“是。”

    弄墨拿出一塊粉色手絹,溫柔地抬起雲卿的下巴,細細地為她拭幹眼淚,“十年了,弄墨還以為……還以為小姐已經……”

    “我也是……”雲卿為她抹去悲涼的淚水,笑笑地看著她,“現在該叫你弄墨還是娘娘?”

    弄墨點了點她的額頭,嗔怪道:“還是那麽牙尖嘴利的,逮著空子就惡心人。”

    雲卿撇了撇嘴,笑著撲進她的懷抱。頭發上感覺到一陣輕柔的撫摸,雲卿的心底湧起濃濃暖意。

    “對了!”弄墨驚叫一聲,激動地望著她,“其實……”

    “那邊!那邊!”樹叢外傳來陣陣腳步聲,“兩個刺客往冷秋院去了!”

    雲卿斂容起身,對弄墨道:“待我解決了那兩人,再迴來與你細說。”語落,她提氣而起,踏葉飛去。

    風聲、廝殺聲、唿叫聲,聲聲入耳。雲卿心神稍凝,目光追隨著一白一黑兩道身影。

    秋淨塵麵容緊皺,猙獰得好似惡鬼。她白衣染血,劍法陰險狠毒,招招致命。謝汲暗臉上浮起薄汗,玄衣上隱隱地有幾塊血漬。見二人鬥得起勁,雲卿垂著劍,立在簷角上靜靜觀看。有道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一掌一劍,兩人忽地分開,宮牆又被染上了數道豔紅。“老妖婦!”謝汲暗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盯著同樣狼狽的秋淨塵,“求人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的嘴臉。”他瞥一眼雲卿,“當著這丫頭的麵,本座就一次說個明白。八年前,一位蒙麵婦人出重金買夜風舉之妻何藕冰的性命。”謝汲暗揚了揚濃眉,低低地笑道,“其實那婦人就是你啊,自視高潔出塵的璿宮宮主秋淨塵!”

    “胡說!”秋淨塵以劍撐地,忽地飛起,以掌相搏。

    “哼,胡說?”謝汲暗一邊應付,一邊朗聲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更何況我日堯門豈會做無名生意!”

    “畜生!”秋淨塵怒意勃發,殺氣四射,一記飛劍刺穿了謝汲暗的掌心。暗主亦是不弱,飛起一腳將她踢出一丈開外。

    是時候收網了,雲卿眯起雙目,手腕一轉。夕陽如歌,銷魂輕吟,掌刀插入謝汲暗的腹部,指尖滑過一股黏稠。隨後她又腕轉劍遊,直直地插入他的鎖骨,隻見白氣噴起,謝汲暗嘶吼一聲,恨恨道:“要殺便殺,為何廢我武藝!”

    雲卿抽出血掌,拔出銷魂,看他軟軟地跌坐在地,一臉屈辱。雲卿慢慢蹲下身,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無冤無仇,為何害我娘親?”

    謝汲暗圓眼猛瞪,嘴角不斷地湧出血花,“你究竟是何人?”

    “哈哈哈!”秋淨塵從瓦礫裏慢慢爬起,笑得好不得意,“報應!報應!人頭買賣做多了,到處遇仇敵!哈哈哈……”

    雲卿輕轉銷魂,劍身血液飛濺。她冷笑一聲,看向有些癲狂的秋淨塵,道:“上吧,到你了。”

    狂笑聲戛然而止,秋淨塵呆呆地看著她,半晌擠出一絲慈愛的笑容,“賢侄女,莫要糊塗了,我和他不是一路的。”

    雲卿神色冷然,“我和你也不是一路的。”

    “你莫要聽信了這狗賊的胡言亂語,本座是璿宮宮主,向來走的是武林正道,怎麽會做那些齷齪勾當!”她捂著胸口,急急辯駁。

    “秋宮主,我師姐已經蘇醒了。”雲卿道。

    秋淨塵臉色煞白。“也對。”她眼中閃過毒蛇般的狠絕,“你知道的太多,本來就不該活下去。”她抓起一把塵土就向雲卿撒去。

    好卑鄙!雲卿到底年幼,著了道兒。她閉著眼,靜下心,在黑暗中凝神細聽。忽地身體一側,手腕一揚,伴著清風斜陽,劍走四方。她在心中勾勒出一片藍天,想象著自己就是晴空一鶴,獨舞翩翩。隻聽布帛撕裂,隻聽劍入血肉,耳邊傳來秋淨塵不甘的低吼。殺氣撲麵,她感到頸脖間的玉墜飛起,原來的輕墜感消失。她向後飛出兩步,匆匆地摸了摸頸脖,爹爹給她的白玉不見了!

    “將軍!”身後傳來小跑的腳步聲和興奮的高喊,“將軍?怎麽了?”

    “這玉是誰的?”一個成熟低沉的男聲響起。

    “是這名刺客所掉!”

    白玉在那裏!雲卿聞聲飛去,橫劍冷對,“還來。”

    對麵突然安靜,她警惕地向後退了退,握緊銷魂,冷冷出聲,“還來!”

    身後忽感洶湧的殺氣,她快速轉身,銷魂破空,剛要刺去,隻覺臉上染上了一抹溫熱,鼻尖浮起了一絲血腥。

    “將軍!”

    “將軍!”

    暖暖的液體滲入她眼角,將粗糙的沙礫衝去。雲卿慢慢地睜開眼,隻見身前立著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他緊緊握住秋淨塵襲來的劍刃,豔紅的血順著他的手腕落下。

    “礙事!”秋淨塵抽出劍怒道。

    眼前這人迎著最後一抹霞光慢慢轉身,雕塑般英氣完美的臉上有著一個淡淡的刀疤,“卿卿。”

    一聲低喚讓雲卿結結實實地愣住。

    他慢慢攤開手掌,那枚玉墜就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斷霞散彩,殘陽倒影,天外雲峰,掌中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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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卿的胸中仿佛暢流著一泓山溪,歡歌、奔騰,激起明亮的水花,從心底一直流出了眼眶,潺潺流動,傾訴著十年的思念、十年的秘密。

    “哥哥……”她珍惜地叫出這兩個字,心底百轉千迴。

    忽地眼角閃過一絲銀亮,她猛地定睛,銷魂飛轉,擋下這惡毒的偷襲。

    竟敢傷她哥哥!

    鮮血自銷魂劍尖滴落,一滴、兩滴,在雲卿的心底激起殷紅的漣漪。她半閉眼,胸中翻起海濤的腥味,血管裏叫囂著衝天的殺意。慢慢地握緊劍柄,眼開身去。她劍挑暮色,戾氣四射,不顧一切地搏殺,一劍入骨,三劍穿心,凝神立掌,震斷心脈。

    秋淨塵眼帶不甘,軟軟墜下。

    一旁癱坐在地上的謝汲暗偷偷從袖管裏取出響箭,還未放出,便被雲卿一劍穿入死穴。他愣愣地看著沒入身體的銷魂,道:“你究竟是何人?”

    雲卿看一眼一臉驚喜的自家兄長,道:“韓月下。”

    “韓?!難道你是……”來不及說完,謝汲暗便沒了唿吸。

    “卿卿。”韓月簫低低沉沉的唿喚,撕開了十年的封印,濃縮了入骨的艱辛。

    “哥!”她低叫一聲,撲進他的懷裏,“哥哥,你沒死,你沒死,卿卿就知道你一定還活著。哥哥,卿卿好想你,好想你。”

    “裏麵血腥,怕汙了殿下的眼睛,髒了殿下的鞋子。”院外傳來故意拔高的聲音。

    清朗的笑聲傳來,“本侯可不缺這一雙鞋子。”

    月簫輕輕將她推開,“是七殿下,卿卿你住在哪裏?等這裏平息了,哥哥就去接你。”

    望著師兄師姐遠去的身影,雲卿揮動手臂。

    “雲卿。”身後夜景闌道。

    她迴過身,迎著夕陽看向他。火紅的晚霞映在他的臉上,恰是冷峻的溫柔。

    “在我來找你前,切不可再用內力。”牽著馬,他沉沉叮嚀。

    “嗯。”她按著紅線蔓生的左臂,鄭重點頭,輕聲道,“修遠,你也要保重,我在雲都韓家等你。”

    夜景闌看著她,也許霞光太燦爛,一雙鳳眸竟淺淺流轉著一絲異樣的情長,可立刻又被他收得妥妥當當。他翻身上馬,身影沒入夕陽。

    “姨姨!”不遠處的馬車掀起簾子,一個小人兒大聲喚她。

    雲卿收迴送別的目光,迴首看向那個小人兒。誰能想到那日她在蛟城救下的孩童竟是她的親侄兒呢,命運還真是神奇。

    “彥兒,又亂叫,是姑姑!”出言喝止小人兒的正是她的嫂嫂秦淡濃。

    雲卿輕笑一聲坐進車裏,她愛憐地摸著小小侄兒的軟發,看向自家嫂嫂,道:“嫂嫂是如何和哥哥相識的?”

    秦淡濃先是一怔,見她問得認真,便灑脫道:“我本是青國鎮北將軍的獨女,在我及笄那年爹爹便戰死沙場了。”

    見雲卿一臉歉意,秦淡濃寬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繼續道:“爹爹去後很多人覬覦秦家十萬兵力,紛紛上門提親,隻不過那一張張醜惡的嘴臉著實叫人惡心。我及笄那天,竟還有人上門逼婚。我一時情急,就剪了頭發,不願完禮。”

    真是烈性女子,雲卿靜靜地望著她,眼中滿是敬意。

    “秦家軍怎可落入那些追名逐利的小人手中?我幼年隨爹爹學過陣法,也算小有所成。於是我就在門前掛了一幅祥雲陣法圖,並揚言破此陣者為我夫君。”她臉頰微紅,看向雲卿。

    雲卿緊緊握住她的手,朗聲道:“嫂嫂好氣魄!”

    秦淡濃不好意思地笑笑,“什麽好氣魄啊,整整三年,我都是雲都閨閣裏的異類,直到你哥哥的出現。那日他穿著布衣站在我家門前,一開始我還以為又是一個自不量力的男子。沒想到隻半個時辰,他便破了祥雲陣。而後,他竟然掉頭就走,”她嗔怪一聲,“說隻是被這個陣法吸引,別無他想。”

    雲卿掩袖而笑,“哥哥好木頭。”

    她沉思了片刻,含情凝睇,“不過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傾心於他。”

    “嗯。”

    “而後一番波折,兜兜轉轉,還是繞在了一起。竹肅真是一個重情義、有擔當的好丈夫、好父親、好哥哥,他一直沒有納妾,不知頂住了多少壓力。”秦淡濃動情地看著她,“從一開始他就宣稱蛟城老家還有一個年幼的妹妹,隻是一直體弱多病,經不起舟車勞頓,所以沒能隨他定居雲都。”

    雲卿心頭一顫。

    “因為,他一直認定了你還活著。”

    “嗯。”雲卿不禁淚流。

    彥兒不知自家姑姑為何突然哭起來,他伸出肉肉的小手替她抹淚,道:“姨姨,哭。”

    秦淡濃不由失笑,教他道:“是姑姑,姑姑,不哭。”

    “姨姨,哭。”小人兒一本正經。

    “傻彥兒,是姑姑,不哭。”

    “好了,嫂嫂,別逗他了。”

    姑嫂兩人在車內笑意暖暖,就聽車外家丁提醒道:“夫人,快到行宮了。”

    “知道了。”秦淡濃應了聲,隨即向雲卿解釋,“這次我們是隨王上前來遊湖,今日王上迴朝,臣子家眷也要隨駕迴都。”

    雲卿了然頷首,就見秦淡濃傾身過來,在她耳邊輕聲道:“妹妹,竹肅讓我告訴你,當年九殿下設計救下他一事切不可對外人說起。”

    “為何?”雲卿不解。

    秦淡濃解釋道:“九殿下沒有母家支持,一直隻能忍辱負重隱藏實力。竹肅與他在朝堂之上隻是點頭之交,並不親昵。另外成貴妃,她便是韓氏弄墨,數年前便進宮侍奉王上,是你我的親姑姑。”

    雲卿了然頷首。

    雖是夕陽,可猶帶幾分夏日的濃烈,熱情中帶著幾分犀利。車馬緩緩行在宮苑的紅牆外,豔麗中隱著幾縷淒淒。

    看著身邊這對打盹的母子,雲卿隻覺一顆心都是軟的。她手持團扇,輕輕搖著。忽地就聽車外傳來一聲低沉婉轉的笑聲,她掀開布簾,入目的是一雙似醉非醉的桃花眼。淩翼然站在車邊,目流異彩,灼灼地看著她,漂亮的遠山眉微揚,染抹趣味,優美的唇角微微揚起。

    “本侯姓淩名翼然,字允之,以後就拜托小姐了。”

    他恣意望來,眼中是真真切切的笑意。一如十年前的那夜,看得她心中百感交集。

    天外,雲輕翼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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