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似磨鐮,一如十年前的那夜。

    “卿卿,我真不明白。爺爺讓你十年不出穀,你就實心眼地待著。這一留就是九年半,要是我早就溜了!”豐瀲灩瞥一眼山石上對坐賞月的那對老頭子,輕道。

    “師姐,十年寒暑十年秋,十年蹤跡十年心。”雲卿遙望天上銀河,眉目淡然如水。

    “師妹,你嘮嘮叨叨的,越來越像爺爺了。”小鳥低下頭,轉了轉眼珠,“不如今夜趁著無聊和尚來找爺爺,咱倆裹了包袱溜吧。”見雲卿目光清淺,似要將她看穿,小鳥有些心虛,“那個我都安排好了,柳尋鶴今夜子時就在穀外等我們。”

    “我們?是等你吧,師姐?”雲卿挑眉,“距離你上次打碎璿宮聖女像被師兄逮迴來也不過十多天的工夫,這就忍不住了?你這個闖禍大王又打算拉著那個花孔雀為非作歹去?”

    小鳥一下子捂住她的嘴,緊張地看向山岩,“師妹,你小聲點兒!爺爺耳朵靈得很,這迴要被爺爺知道了,非把我關進蹊喬洞不可。”

    雲卿掰開她的手指,無所謂地看著她,“我最喜歡蹊喬洞了,冬暖夏涼,裏麵的冰湖最適合練功。”

    “隻有你這個瘋子能在裏麵一住就是兩年!”小鳥戳了戳她的頭,擠眉弄眼道,“不過這次我和柳尋鶴要去的地方,可不一般哦!”

    雲卿並不上當,她喝了口茶,十分悠然自在。

    “真沒意思!卿卿和師兄一樣,一點兒好奇心都沒有!”

    “怎麽,不賣關子了?”雲卿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臭卿卿!”小鳥搶下她的竹杯,“好了,師姐我就發發善心告訴你吧,小鶴子找到師兄家人的下落了,這次就是去救人的,師妹你去不去?”

    雲卿聞言驚道:“師兄家人的下落?”

    “你以為師兄這些年出穀都為了什麽?”小鳥將她拉到一邊,道,“師兄原姓吳,是已故荊王吳鼎的長子,他娘可是荊王最寵愛的妃子。當年師兄的娘和現在的文太後同時懷孕,荊王就說了哪個先誕下皇子就立哪個為王後。可是師兄的娘在生產當夜就死了,不久文太後也生下一個皇子,於是就想害死師兄。

    “不過幸好師兄的外祖父和爺爺是舊識,他拜托爺爺把師兄救出來帶到穀裏避禍。可當七年後爺爺依約帶著師兄迴到荊國時,卻發現師兄的外祖父家早在幾年前就因得罪了文王後而被判族刑,家中男丁一律被梟首,家中女眷全數充為官妓!”

    說到這小鳥一臉憤恨,道:“要不是師兄說他已經放下,要不是爺爺不準,我早就殺進荊王宮砍了那老妖婦了!”

    雲卿忙道:“師姐,剛才你說找到師兄家人的下落了?”

    “啊,對對,小鶴子說找到了,師兄的表妹就在荊國都城。”小鳥興奮道,卻見自家師妹眉目肅然,頗有幾分豐懷瑾的神采。

    “師姐,師兄的身世如此隱秘,你怎能讓外人知道?”雲卿責怪道。

    “沒沒,我可什麽都沒說。”小鳥急急解釋,“是小鶴子那日說到一個老相……一個紅顏知己的身世,我一聽,那不是如家的女眷嘛!師兄的身世,就算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會說的!”

    她信誓旦旦,雲卿不由舒了口氣,“是我錯怪師姐了,隻是這件事非同一般,師兄既選擇做豐梧雨,定是將前塵往事放下了,我們隻要陪著他走下去就好。”

    “怎麽和爺爺說的一樣?”小鳥咦了聲,看向她,“一定是關傻了,卿卿啊,你得出穀轉轉了。真的,師姐這是為你好。”

    雲卿哭笑不得,剛要開口,就聽山岩上了無和尚遙問她道:“雲卿,適才老衲和你師傅討論天邊的殘月,不知你有何看法?”

    雲卿抬頭仰望,隻見天邊一彎新月,夜幕隱有微藍,好似一汪深潭,頗有幾分禪意。

    她微微一笑,吟道:“夜如水,殘月鉤星。風如夢,撫鬆引情。花影入簾櫳,笑看色空。閉關入山中,淡看情濃。春愁不上眉,談經說頌。月初成玦月中融,一如幼時城東。清光流轉,羞窺儷影坐窗擁。冷月無聲,哀歎沙場驚悲鴻。”

    她遙指月兔,問道:“長夜漫漫月無眠,我為懷親君為誰?”

    “卿卿。”小鳥朝山岩那邊一撇嘴,低聲示意。

    雲卿不以為意,繼續道:“鬆蔭坐,問蒼穹:幾家飄零在異鄉?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家兄妹繞竹床?幾家雙親在高堂?玉漏敲花月朦朧,離心幽幽露華濃。九年聽徹柳邊風,相見唯有在夢中。”

    一口氣道出心語,雲卿望向山岩,隻聽了無大師笑道:“雲卿,你可知老衲和你師傅為何讓你說月?”

    “卿卿知曉。”

    “知道你還這樣說!”小鳥白了她一眼。

    了無大師笑眯眯地看向她,“若是瀲灩,又當如何?”

    小鳥轉了轉眼珠,“大和尚和爺爺本來就想用說月來套師妹的話,隨便說兩句月亮就好了,卿卿笨死了!”

    了無放聲大笑,“瀲灩啊,老衲在你心中如此奸詐嗎?”

    小鳥剛要開口,便對上自家爺爺嚴厲的目光,她沒了興頭,癟著嘴乖乖坐下。

    “瀲灩,老衲出這個題目隻是想讓雲卿體悟月亮。”

    “體悟……月亮?”小鳥不解地看向老和尚,隨後又挑著眉看了看天邊的新月,“十五的月亮是雞蛋黃,初十的月亮是被咬了一口的雞蛋黃,初三的月亮是被咬了兩口的雞蛋黃。這很簡單啊,大和尚你還要怎麽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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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無但笑不語,隻舉起一根手指,遙指那彎新月。

    小鳥看看手指,又看看月亮,她皺著眉想了很久,問:“大和尚為什麽舉起手指?”

    了無輕輕出聲,“月亮。”

    小鳥又想了片刻,氣唿唿道:“大和尚是在耍我吧?我問你月亮,你舉起手指。我問你手指,你又說起月亮!”

    了無全不在意她的無禮,道:“雲卿覺得呢?”

    雲卿微微頷首,她笑著對小鳥道:“師姐啊,你這叫得指忘月。大師不言語,隻是舉起手指,你就被這個外物所吸引,而忘了說月的本意。而後大師提醒你月亮,是想點醒你。就像大師讓我說月一樣,說的隻是外物,本意是要示心。若是流於形式,而掩藏了自己的內心,那便是得指忘月,那便是一種執著。”說完,她向了無大師和師傅恭敬地低下頭。

    “懷瑾啊,你的用意已經達到了。”了無欣慰頷首,“五年前的問禪,雲卿還左右顧忌,隱瞞真心。如今她能毫不畏懼地笑看往昔,說出自己的情意,這說明她已經放下了執念。”

    說著,他在空中寫出一個字,問:“雲卿,這個字,你可看清了?”

    “是個‘恨’字。”

    “雲卿可知此字的含義?”了無道。

    “請大師指教。”

    “恨字,左邊一個心,右邊一個艮。艮,止也,堅也。將心靜止,使之堅硬,此為恨。心中存恨,情意漸消,難尋大愛,偏離正道。切記,切記。”

    將了無的解字細細記在心間,雲卿鞠躬行了一個大禮,“謝大師教誨。”

    “雲兒。”豐懷瑾打破了沉默,他欣慰地看向她,“你陪著灩兒出穀吧。”

    雲卿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家師傅,難以言語。

    “爺爺,是真的嗎?可以嗎?”小鳥猛地起身,拉住雲卿的手,“不是說十年嗎?還差六個月,您就肯放過師妹了?”

    “灩兒,風雲清,心眼明,十年隻是虛數而已。雲兒,見你長大成人,為師甚感欣慰。”

    “謝師傅栽培,謝師傅愛惜。”雲卿眼眶微濕,咚的一聲跪倒在地。

    豐懷瑾淩空一躍,銀發白須如月下謫仙,他落到雲卿身前將她扶起,道:“為師從未想過讓你放棄報仇,畢竟你身上的血債常人無法體會。空話一句放下,未免太過兒戲。這九年多,我不準梧雨和灩兒在你麵前提起南方諸國的紛爭,為的就是讓你靜心悟道,潛心學藝。待羽翼豐滿,心境大定,師傅便放你出穀,報仇雪恨。”

    “師傅……”雲卿悄然落淚。

    豐懷瑾輕歎一聲,背手望月,“這些年南方四國風雲突變,就在你進穀的第二年,荊雍兩國出兵滅幽,幽王求助青國,青王應邀出兵,可名為助幽奪地,實為狼入幽國。第四年,幽國在三國的掠奪之下已隻剩彈丸之地,而荊國則一躍成為南方大國。第五年,幽王秦褚被外戚錢氏幽禁,不久便飲恨離世。秦褚之子秦繆即位,他驕奢淫逸偏安一隅,於次年被勾結雍國的錢喬致逼死,昔日的幽國宰相今日已成為雍國的重金侯。”

    “雍王為何要封那奸相為侯,難道他忘了幽王的教訓了嗎?”雲卿問。

    豐懷瑾撫須一笑,道:“雲兒可知為何幽國能在三國的威勢之下,苟延殘喘了五年?”

    雲卿搖了搖頭。

    “原因有三:其一,青、雍、荊三國各懷鬼胎,均想獨霸幽國,數年來鉤心鬥角、戰火不斷。其二,幽國富足,賦稅多出於南方一帶。幽都雖然南遷,但庫銀充足、軍糧豐裕。錢氏曆代經營該地,是一言九鼎的豪族。為了掠得這塊寶地,雍王不惜以利相誘,保住錢喬致的榮華富貴。

    “其三,錢氏手中的西北軍一直避而不戰,兵力並未有太大折損。政治上遊說,軍事上保存實力,讓幽國苟存了五年。不過世事難料,青國橫空出世一個少年將軍,僅一戰就大破西北軍,陣前斬殺了劉忠義,而後又義釋敗軍,將十萬大軍收入囊中。青國占領了東南四州,與雍國成對抗之勢。第七年幽國滅亡,領土被三國瓜分。以酹河為界,雍國霸占了商戶林立的西南寶地,而青國占據了遍地糧倉的東南重鎮,荊國僅僅得到了北方數州。”

    說完時局,他又叮囑道:“雲兒此次出穀,為師不願約束著你,隨心而已,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梧雨就在南地遊曆,有什麽事找他商量。遇到危險就迴穀,師傅幫你解決。”

    “師傅……”雲卿心頭暖暖,哽咽出聲。

    “爺爺你偏心!”豐瀲灩嬌嗔地跺了一下腳,“小鳥一出去,你就說闖了禍別迴來。師妹惹了麻煩,你還幫她扛著,偏心!”

    豐懷瑾冷哼一聲,道:“雲兒比你知輕重,她不會胡來。倒是灩兒你,一出穀就鬧個翻天覆地,每次都是梧雨替你善後。這次若再闖禍,你就別迴來了!”

    小鳥自知理虧,她嘟了嘟嘴,忙拉過雲卿,興奮道:“師妹,師姐帶你見世麵去,外麵好吃的、好玩的,應有盡有,比穀裏好千萬倍。”說著還挑釁地看向自家爺爺。

    “老啞。”豐懷瑾無視她孩子氣的舉動,招來穀裏的管事吩咐道,“去把柳家小子放出來吧。”

    小鳥突然僵住,旋即討好似的撲到豐懷瑾的腳邊,為他捶起腿腳,“爺爺,小鶴子被您逮住了?”

    見師傅並不理她,雲卿好意提醒道:“師姐忘了?每月月初穀口的石陣都會變換,柳大哥怕是迷在陣中了。”

    小鳥立刻彈起身,拉著她一路狂奔。

    “快,快!不要再磨蹭了,卿卿,花花世界在等著我們哪!”

    清脆的聲音在穀間迴蕩,山中巉岩林立,隻聽竹聲鬆語。雲卿迎著清風,踏月而去。

    法流淨土,淡月晴雲。

    春色將闌,擬歌先行。

    紅塵萬丈,江湖坤輿。

    山中歲月,穀裏心情。

    荊國國都淵城位於六國中心,地勢頗為陡峭。時值日暮,晚霞如火,暮煙成碧。喧鬧的街市沿著山坡蜿蜒而上,兩側樓台高低錯落。街邊客棧酒樓有的剛與街麵平行,一些賣花童就站在街角,將粉色的桃花、白色的杏花遞給樓裏的食客。

    雲卿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隻覺淵城雖似繁都的奢華,卻處處流露著火辣辣的風情。

    見她左顧右盼,小鳥嘿嘿一笑湊到她的身邊,道:“這有什麽好看的?待會兒師姐帶你去開開葷,見識見識!”

    開開葷?雲卿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傻丫頭!”小鳥輕笑一聲,啪地展開畫扇,一副風流才子模樣,“你以為我們為什麽要換這身男裝?師兄的……”見柳尋鶴就在身邊,小鳥掩飾般地咳嗽一聲,道,“師兄的故人正是綠茹館裏的頭牌梨雪,不喬裝打扮怎麽能見到她?”

    聞言,雲卿眉頭微皺,她瞥了一眼一身精繡長衣、舉止風流的柳尋鶴,對小鳥耳語道:“師姐,先前你說是因無意聽到柳大哥一位紅顏知己的身世,才得知師兄家人的下落,可對?”

    “是啊。”不知她問這個做什麽,小鳥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既是紅顏知己,又將淒苦身世告知,為何柳大哥任其苦海沉淪?還是柳大哥這樣的紅顏知己太多,已經見怪不怪了?”雲卿定定地看著自家師姐。

    “哎,這個也不奇怪啦,小鶴子是多情了點兒,但人不壞。”小鳥大大咧咧地說。

    “師姐,我隻知道換作師兄,就不會這麽做。”雲卿又道。

    小鳥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師兄對小鶴子一直沒好臉,原來如此啊。”

    見狀,雲卿撫額歎息。雖然自家師兄她絕對力挺,但看師姐這副呆樣,師兄的情路怕是艱難了。

    “灩弟,卿弟,綠茹館到了。”柳尋鶴道。

    綠茹館裏跑出數個夥計,點頭哈腰地上前牽過馬韁。聽見柳尋鶴的大名,老鴇不疾不徐地從樓裏走出,嬌嗔道:“這不是柳爺嘛,是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柳尋鶴不著痕跡地將銀錠塞進老鴇的手中,笑道:“平媽媽真是風韻猶存啊。”

    “怨不得我們梨雪對您死心塌地的,柳爺可真是會哄人!”老鴇眉開眼笑,她瞟一眼小鳥和雲卿,“喲,柳爺還帶了兩位爺來了。”她一扭腰,就向雲卿招唿過來,雲卿一閃身,躲過她的魔爪。

    “這位爺好身手。”老鴇有些尷尬地笑笑,隨後又黏到柳尋鶴身邊,道,“我們家梨雪這些日子鬧脾氣呢,說是誰也不見。前日裏我偷偷問她身邊的小紅,才知道原來梨雪那丫頭一心就想著柳爺,都成癡了,為此還得罪了不少客人呢。”

    她假意一歎,柳尋鶴瞬間明白,他取出兩錠金子,一把塞進老鴇的手裏,“真是苦了平媽媽了。”

    老鴇眨著眼睛,笑得好不暢快,“哎喲,柳爺您真是大方。”說著招來了一個穿著花衣裳的龜公,眉開眼笑地叮囑道:“快帶這幾位爺去靈玨廳,好喝的、好吃的盡管上,再去梨雪那裏知會一聲,就說姑娘盼的人已經到了!”

    “是。”

    一行人緩緩而上,走進雅間。

    “各位爺,我們梨雪姑娘來了。”

    房門呀的一聲,一陣清香襲來。隻見一名身著鵝黃色羅裙的清秀佳人抱著琵琶,亭亭玉立。雲卿微怔,這就是名滿淵城的梨雪?姿容僅是端麗,遠遠稱不上絕色傾城,與她想象中的頭牌相去甚遠。

    “梨雪見過各位爺。”梨雪屈了屈膝,不卑不亢地站在那裏,淡淡地看向座上,“柳爺,一別經年,可曾想念?”

    好直白的問法,三言兩語就勾勒出爽利個性。

    柳尋鶴答道:“梨雪,這些年,每每到了梅雨時節,我都會想起你。”

    梨雪微微一笑,撥動了一下琵琶,清脆的弦音生生地響在眾人心頭。“雪兒謝過公子的記掛。自從三年前柳爺不辭而別後,雪兒便封琴不奏。今夜,雪兒重拾舊琴,卻不知如何弄弦。”說著,她瞥了柳尋鶴一眼。

    “姑娘是寒了心吧?”小鳥憤憤地放下茶杯,瞪了內疚的柳尋鶴一眼,“這隻禿毛鶴光顧著自己風流快活,卻不知綠茹館裏姑娘的一片真心。”

    雪兒不是什麽正經女子,做不了貞女烈婦。前些日子有一個番商說是要娶我做正室,對雪兒而言,這樣的機會怕是隻此一次了。”

    柳尋鶴聞言一怔,看著清麗的梨雪,道:“你……應了?”

    梨雪深深地看了柳尋鶴一眼,嫣然一笑,“當然答應了。”

    柳尋鶴偏過臉,輕歎一聲,“那真是恭喜姑娘了,往日是尋鶴負了你。此後若是有何難事,就拿著我送你的紫玉璧到梁國慕城,尋鶴自會相助。”說著取出一支鎏金點翠步搖,輕輕地放在桌上,“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尋鶴雖非良人,但願姑娘能覓得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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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雪麗容哀婉,纖指微顫地接過那支步搖,眼中帶抹原來如此的決然。隨後她眼睫一動,露出嬌笑,“那就多謝柳爺了,雪兒有一聯,若是公子們能對出下聯,今夜雪兒便奏樂至天明。否則,諸位就請迴吧。”

    “那可不行!”小鳥有些焦急地拽住梨雪的衣袖,“什麽對聯,我們對就是,姑娘別走。”

    梨雪並不躲閃,隻是略含深意地看向小鳥的耳垂,輕啟朱唇,道:“轉軸撥弦,彈琴也彈心。”

    柳尋鶴並不言語,隻是拿著瓷杯把玩著,不知在想些什麽。小鳥見靠他不住,慌忙看向自己師妹。

    雲卿憐惜地看著這位瀟灑斷情的女子,輕輕開口,道:“倚門賣笑,謀生亦謀愛。”

    梨雪猛地轉頭,驚訝地看著她。半晌,她抱著琵琶,上前行了一個大禮,“今夜之後,雪兒必親擲此琴,斷弦為知己。”

    雲卿起身扶起她,輕道:“既為知己,何須斷弦,來日拂弦弄琴,豈不快哉?”

    聞言,梨雪心生結交之意,她小心道:“小女子梨雪今年剛過雙十年華,小姐若不嫌棄,可否告知閨名?”說完見小鳥、雲卿皆是一愣,她不禁莞爾,“兩位小姐腰肢纖細,體態柔軟。別說梨雪,就算平媽媽也應早已看出,隻是不說破罷了。”

    “姐姐好眼力!”小鳥拊掌笑道,“明人不說暗話,我叫小鳥,這是我師妹卿卿,今日我們是來……”

    見她要說漏嘴,雲卿搶過話來,“聽柳大哥說梨雪姐姐不僅是淵城之花,更是名門之後,我們姐妹慕名前來。”

    梨雪臉色微變,看向有些局促的柳尋鶴,道:“什麽名門之後,小女子賣身青樓已有十幾載,姓甚名誰早已忘卻。”

    “咦,莫非姐姐不是淵城如氏?難道小鶴子你搞錯了?”小鳥一聽急了,趕緊追問。柳尋鶴見狀站起身,道:“方才來時看見幾個朋友,我去會會,你們先聊。”

    “哎,小鶴子,你說清楚再走!小鶴子!”拉他不住,小鳥氣得直跳,“關鍵時刻真是靠不住。”

    她轉過身,看向臉色微白的梨雪,一根筋地問道:“姐姐你當真不是如氏?”

    梨雪不理她,拿起琵琶就要離去,就聽雲卿道:“姐姐,難道你不想知道家人的下落嗎?”

    梨雪猛地停步,迴頭看她。

    “適才姐姐聽我一言便對柳大哥怒目相向,可見你極看重自己的身世,對柳大哥輕易告知別人甚是心寒,可對?”

    梨雪冷笑一聲,“小姐若是以此試探梨雪,倒大可不必。梨雪是蒲柳之姿,又是娼門之女,怎會礙著小姐和柳公子的緣分,小姐又何苦戲耍梨雪?”

    見她誤會,小鳥急急解釋道:“姐姐你想歪了,我師妹和那個禿毛鶴沒關係,隻是姐姐你真的是淵城如氏?”

    “淵城如氏?如今淵城哪還有如氏?”梨雪慘然一笑,“是,我曾經姓如,如果我爺爺還活著的話,我該是淵城裏的名門淑女。可現在我不過是一個倚門賣笑的章台女,隻要有錢就能成為我的入幕之賓。這般迴答,小姐您滿意了嗎?”

    “姐姐你別這樣啊,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小鳥急得直賠不是。

    “如姐姐,我們並不是戲耍你,方才那句問話也是真心的,你不想知道家人的下落嗎?”雲卿上問道。

    嬌嬈的笑褪去,梨雪直直地看著她。雲卿上前一步,在她耳邊輕輕道:“你知道的,大皇子沒死。”

    是啊,她知道大皇子沒死。那年她五歲,正是剛懂事的年紀。在那個早晨之前她是眾人稱羨的如氏女,她去世的姑姑是王上最寵愛的妃子,她曾經有一個表兄,可惜死在了繈褓中,至少當時她是這麽相信的。可就在那個清晨,一切都改變了,她的爺爺和爹爹一去不複返,而她和母親則被賣到了娼家。

    那時她還小,不懂什麽是官妓,直到母親衣著淩亂地迴來時,她才隱隱有了不安。

    “夢兒,娘原想為你怎麽也要撐下去,可實在做不到了……夢兒,記住以後不要說自己姓如……夢兒,大皇子沒死,沒死!”

    那夜母親抱著她喃喃說了許多,她隻記住了這兩句。而後幾經轉賣,已無人知道她如氏女的身份,直到她遇見柳尋鶴,誤以為他就是自己的良人。

    梨雪迴過神,目色不明地看向雲卿,問:“你是誰?”是和她一樣身世坎坷的如家女,還是宮裏的人?她兀自揣測著,就聽雲卿道:“大皇子是我師兄。”

    她愣住,對上雲卿的雙目,她深深地看著,不知是希望還是害怕從雲卿眼中看出一絲假意。可沒有,她歎了口氣,竟然有些輕鬆,又有些期盼。

    “看來姐姐是信了,大皇子當年被我師傅所救,他年年在外,就是為了尋迴如家的親人。前些日子我師姐聽柳大哥說起姐姐的身世,便立刻帶著我來到淵城。方才我那般問姐姐,就是為了讓柳大哥心虛離開。畢竟茲事體大,柳大哥是外人。”雲卿解釋道。

    “是啊,姐姐,我們就是為了救你而來的。我師兄雖然不說,可隻要他從外麵迴來臉色不好,我就知道他還是沒有找到家人。”小鳥拉住梨雪的手道,“姐姐,跟我們走吧,我師兄見了你肯定高興!”

    “我……”梨雪有些複雜地看向她。

    看出她的猶豫,雲卿道:“歡場無愛,柳大哥尚且如此,那番商又能怎樣?姐姐不過是想有個依靠而已,如今姐姐有了家人,又何必將自己托付給那些過客?姐姐脫離火坑,與我師兄相認,豈不快哉?”

    “我……可以嗎?”梨雪雙目含淚,顫顫巍巍地抬起頭。

    “自然。”

    三月二十,微雨。

    如酥的春雨輕吻在青磚灰瓦之上,流下一道道暗色的水痕。道邊的香樟樹發出嫩葉,鵝黃色帶綠的一點、兩點,醞釀出可人春色。這裏是邊城,昔日的幽國北疆,如今已成為荊王的明珠城。

    “流霞引花入天夢,飄雨催醒杜宇魂。”梨雪,現在該叫她如夢,望著窗外春色微微含笑,帶著幾分新奇、幾分快意、幾分欣喜。

    “輕煙淡粉籠碧野,笑問邊城第幾春?”雲卿接道,隨後垂目看向手中樸拙的陶杯。這,已是第十個春天了。一切源於邊城,不知又止於何處。唐三爺,十九姑娘,一別經年,別來無恙否?

    見她發呆,小鳥不滿地揮了揮手,“又想什麽呢,卿卿?對了,那天你為什麽阻止我去夜遊荊王宮,不說清楚今天不讓你吃飯!”她搶走正中的爆炒腰花,氣唿唿道。

    “死鳥,你那是夜遊嗎?你要是能剃了文太後的頭發那才是笑話,你當宮裏的禁衛是吃素的?這種顯而易見的事兒還問你師妹,動點兒腦子好不好?”柳尋鶴瞪她一眼,又道,“咱們還在荊國境內呢,你安分點兒。”

    小鳥做了一個鬼臉,將吃光了的盤子啪的一聲放在桌上,道:“就算她請了天王老子來,也不該退卻!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直接砍了那妖婦的腦袋,閹了她兒子就走!”

    “妹妹,”如夢替她擦了擦濺在身上的菜湯,歎了聲,“來日方長,何必急於一時,無端傷了性命!”

    “雪兒,不,夢兒。”柳尋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討好道,“夢兒說得對,過幾個月,等荊王宮平靜了,咱們再去鬧個天翻地覆去。我早就聽說文太後有一枚流光寶珠,在暗夜中能發出七色華彩,夢兒,你可喜歡?”

    如夢好似沒有聽見這番話,眼觀鼻鼻觀心。柳尋鶴自覺沒趣,也不再言語。

    “師姐,”雲卿看著大口喝茶的小鳥,開口道,“頭發少了,可以再長迴來;寶物丟了,可以再搜羅。這些隻能讓文太後一時忿忿。”

    小鳥聞言興奮地睜大眼,“卿卿,你有什麽好主意了對不對,快說來聽聽!”

    雲卿歪頭看向她,“如夢姐不是說過嗎,淵城皆知文太後和荊王生分得很,一個垂簾聽政,一個年逾二十還是個傀儡皇帝。”她笑嘻嘻地看著迷惑不解的小鳥,故意停了一會兒,待看到她不耐煩地皺眉,才慢慢開口,“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失去孩子的信賴,才是最痛苦的。一個是她最愛的權勢,一個是她唯一的兒子。這樣的二選一,會讓那位太後娘娘夜不能寐。即使下定了決心,選擇了一樣,也會讓她如割心尖,如剜雙目。”

    窗外,雨水順著房簷快速落下,仿佛一道水晶珠簾,隨風微斜。

    “師姐,最痛苦的不是死,而是夜夜沉溺於將死的夢魘,茫然若失地活下去。”雲卿柔柔說道,嘴角掩飾性地輕輕揚起。

    小鳥忙握住她的手,急急道:“別想了,卿卿,你這樣笑不好。”

    反握住她的手,雲卿微微搖頭,“師姐放心,卿卿已經長大了,再說卿卿已有了師傅、師兄、師姐,不會再犯傻了。”隻是在幾個特別的日子,在幾個特別的地方,就像是宿疾發作,她的心總會不自覺地抽痛。就像這邊城,對她而言是黑暗的前奏,是噩夢開始的地方。

    她沒說,隻默默地想著。

    “沒事就好。”小鳥一轉語調,拍掌大叫,“小二!小二!”

    雅間的門被推開,肩擔白布的店夥計應了一聲,“來了!客官還想要些什麽?”

    “再來一盤爆炒腰花,上兩盆剁椒魚頭!”小鳥豪邁地揮了揮手,“對了,千萬別忘了拿三壺桃花釀!”

    如夢笑問:“這麽多,能吃完嗎?”

    “吃得完,當然吃得完。”小鳥搖頭晃腦地說道,“剁椒魚頭可是師妹的最愛,給她十盆她都能吃掉!”

    雲卿嘴角抖動,警告性地伸出兩手,“當人人都像你這個大胃王?再栽贓嫁禍,就休怪本少俠使出十指神功了!”她一邊搓著手,一邊冷笑著向自家師姐靠近。

    “臭卿卿,就知道欺負我!”小鳥扭著身子,一步步退向窗邊,“你別亂來啊,小心我也撓你的癢!”

    “來啊,來啊!”雲卿奸笑一聲,繼續逼近,“本少俠可不像某人,看到抖動的指頭,都能笑暈過去。”說完撲了上去,不停撓她癢癢。

    “哈哈哈……哎喲!”小鳥笑得前仰後合、難以自已,“救命啊!如姐姐救命啊!哈哈哈……”

    “好了,卿卿你就放過灩兒吧。”

    “不!偏不!”

    “不行了,哈哈哈……不行了!”小鳥半倚著窗,笑得眼淚直飛,“師兄!哈哈哈……師兄救我!”

    雲卿不屑一顧,露出采花大盜般的“淫笑”,“叫吧,拚命地叫吧,師兄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呢!”

    “唉!”窗外飄來一聲溫潤的歎息,雲卿和小鳥俱是一愣。她倆互看了一眼,同時瞧向煙雨迷蒙的樓下。隻見一名穿著蓑衣、戴著鬥笠的男子立在酒家外,背著手看向木製招牌,“再迴頭?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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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慢慢抬起頭來,神采飛揚,“卿卿,為兄剛巧就在這個犄角旮旯。”

    “師兄!”小鳥大叫一聲,翻過窗子,徑直從二樓跳下,猛地撲進他的懷裏,“師兄!卿卿又欺負小鳥,你快給小鳥做主啊!”

    豐梧雨嘴角滿意地勾起,攬著她的腰,轉眼便飛進了雅間。

    “師兄。”雲卿歪著頭看向這個溫文儒雅的男子,十年以來,他就像自家哥哥一樣,給予了她無微不至的關愛。

    豐梧雨脫下蓑衣,愛憐地打量著她,道:“這才出門三個月,卿卿又長高了,都快超過灩兒了。”

    “才不是,小鳥也在長呢!”豐瀲灩跑到雲卿身邊,昂首挺胸,“師兄你看,卿卿還是比小鳥矮的。”

    雲卿壞壞地戳了戳她的肚子,她立刻曲成蝦米狀。“哈哈哈……臭卿卿,每次都耍賴!”

    雲卿笑嘻嘻地迴過頭,隻見如夢直直地望著自家師兄,薄薄的嘴唇微抖,“你……”

    豐梧雨偏過頭,收起笑容,“這位姑娘是?”

    小鳥揉了揉肚子,一把拽過如夢,問道:“師兄你瞧瞧她,有沒有什麽奇妙的感覺?”

    豐梧雨挑著眉,瞥了小鳥一眼,隨後微微向後退了一步,禮貌地看了看如夢。半晌,朝她拱了拱手,“恕在下直言,在下未曾見過這位姑娘。”

    如夢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道:“如本齋是我的祖父,如紫靈是我的姑姑,我是淵城如氏,名夢。”

    豐梧雨蹙起眉頭,怔怔地看著她

    “梧雨兄同夢兒認識?”一旁的柳尋鶴道。

    豐梧雨迴頭笑道:“家師同已故如尚書是舊識,一直命在下尋找如家家眷。”

    他直直看向如夢,道,“姑娘,若家師知曉你尚在人間,必定喜不自禁。”

    “夢兒亦是,亦是。”如夢道,她既悲又喜,清秀的臉上布滿了淚痕。

    看著這對親人喜獲重逢,雲卿暗暗為他們高興。雛鳥分南北,雲山隔至親。待到花開時,夢起梧桐雨。

    真好,真好。雲卿鼻頭一酸,淚水在眼眶裏打著轉。她撇過頭,看著窗外的春雨漸漸停息,默默地歎了口氣。哥哥,卿卿隻想知道,你投胎去了哪裏?

    月下感到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她連忙斂神,隨著小鳥一同坐下。席間,豐梧雨對如夢笑容淺淺,可舉手投足俱是關懷之意。雲卿羨慕地看著他們從一開始的拘束,到後來自然而然的親近。細細地將兩人的表情記在心間,她咬著筷子,幻想著兄長未死,兩人重逢,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卿卿!”

    一聲大喊忽地震動她的耳膜,重逢的場景像一塊鏡子被擊得粉碎。雲卿仿佛聽見了鏡子落地的響聲,心頭被尖利的碎片紮得生疼。

    “卿卿,你怎麽了?”小鳥奇怪地看著她,“剛才你傻笑什麽?師兄叫了你半天,你愣是沒反應,想什麽呢?”

    雲卿眨了眨眼睛,掩飾地笑笑,“沒想什麽。”

    師姐擰著眉,上上下下好一陣打量。雲卿挑挑眉,拿起桌上的白瓷杯,一飲而盡。

    見她故作無事,豐梧雨心領神會,他夾了一個魚頭放在雲卿碗裏,笑道:“卿卿,你托為兄打聽的事有眉目了。”

    聞言,雲卿放下酒杯,舉目看他,眼中滿是急切。

    豐梧雨慢條斯理道:“卿卿所說的日堯門,是一個殺人越貨的神秘門派。據說,隻要你出得起銀子,沒有他們辦不到的事情。八年前,日堯門接了一單生意。趁著神醫夜風舉外出會友的時候,殺了他的夫人何藕冰。神醫將夫人的屍首藏於雲遙雪山之上,隨後會同江湖好友,一夜之間端了日堯門。而後,夜風舉便退出江湖,封針入山,八年以來從未離開過雲遙雪山。”

    一夜之間?那樣的組織怎麽可能在一夜之間被一網打盡?雲卿心中頓生疑竇,她剛要開口,卻見豐梧雨抬起食指,示意她稍安毋躁。

    “沒有人知道日堯門是何時建立的,也沒有人知道日堯門的門主是誰,更沒有人知道這個門派裏有多少人。它的突然滅亡,讓所有人都覺得詫異,而後傳言紛湧,日堯門究竟有沒有消失便成為了一個謎。”

    小鳥聽得興起,為他斟滿酒。豐梧雨抿了一口,繼續道:“上個月,真元派的掌門,素有義滿乾坤美譽的曹封曹前輩被吊死在真元總堂裏。據他的大弟子,而後繼承掌門之位的李仁瞿說,曹前輩的屍身上被印了一個太陽形狀的記號,而這恰恰就是日堯門獨有的標記。七日之後,汲穀門的門主趙染又慘死家中,身上亦有那種印記。日堯門重現江湖的消息在江湖上掀起了軒然大波,武林盟主湯匡鬆宣布將於五月初五,在夢湖召開武林大會,共商大事。”

    豐梧雨放下酒杯,道:“師傅得到消息很是放心不下,托人傳話來,說是灩兒這樣不安分的個性,就怕她到時候非但照顧不好小師妹,反而會到處闖禍。”說著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小鳥,見她嘟著嘴,不由嘴角輕揚,繼續說道,“恰好前日收到尋鶴兄的書信,說是你們將抵邊城,我便連夜趕來,與你們匯合。此次,我還約了一位好友,他從翼國趕來,可能會遲些到。我們暫且在這裏住下,等他幾日。”

    雨後初晴,夕陽如血。雲卿站在客棧的後樓上,靜靜地看著院內的一樹瓊花,潔白得猶如未染塵的瑞雪。似瓊如玉,高潔脫俗,著雨的花瓣顯得格外清麗,搖曳在春風裏,不時送來陣陣冷香。

    她獨自賞著花,直到花影漸沒,才發現夜已經輕柔地撫上了她的衣角。她有些茫然地抬頭,隻見不遠處便是酹河。一別十年,酹河依舊用一種被世人遺忘的語言,哼唱著古老的民謠。她心頭閃過一個念頭,突然好想好想再看看那條母親河,這是一種莫名其妙、油然滋生的期盼。不願抗拒,也無法抗拒。她飛身而去,撫過涼涼的瓊花,指尖染上了淡淡的馨香。

    換了幾口氣,她輕輕地落在河畔,幽幽凝望著暗色的河水。

    酹河,為何得名?是詩人酣酒之後,舉杯酹月,醇香的美酒匯成了滔滔的江河?還是千百年來,無數人折柳別親,點點離人淚凝成了這一川碧水?

    任思緒隨著風兒暢遊天際,她仰頭望去,隻見明月高懸。

    香滿亭,花滿蔭,清風織畫屏。

    腦中反複迴蕩著這曲小調,這是她年幼時,弄墨打扇哄她入睡的小曲,可惜隻記得這一句了。她反複地哼唱著,起先隻是輕聲自娛,繼而迎風高唱,歌聲迴蕩在空曠的河麵上。

    一陣清幽的笛音飄來,雲卿猛地睜開眼睛,隻見漆黑的水上,一盞風燈似明似暗。船頭隱隱地站著一個人影,悠揚的樂音飄來,儼然就是剛才她哼唱的曲調。

    如此風雅的夜,如此有緣的同好,真是美事一樁。她微微一笑,更以內息傳聲,柔聲哼唱著。笛音越來越清晰,原來對方也是懂武之人,亦用傳音術讓樂聲綿遠。

    扁舟漸行漸遠,風燈消失在黑夜中,笛聲卻依然迴蕩在耳邊,真是讓人驚歎的內息。雲卿不禁豔羨,她理了理耳邊飛亂的長發,轉身離去,毫不猶豫。

    緣起緣滅,皆隨風;相逢擦身,莫停留。淡淡的,就很好。

    月華溶溶,花影寂寂,她翩然飛入客棧,落在二樓的長廊裏。心中還在迴味著剛才的情景,她下意識地哼起那首小調。忽然就聽身後師兄低唿一聲卿卿,她迴身笑望。

    隻見微黃的廊燈之下,豐梧雨緩緩走來,他身後跟著一名靛衣男子。待那人從陰影裏走出來,雲卿才看清他的相貌。五官完美得如同雕刻,冷漠剛硬,傲然而立。

    雲卿禮貌地行了個屈膝禮,眼角瞥見他腰間的一支竹笛。帶著幾分疑惑,靜靜地看向他,隻見他沉靜看來,眼眸裏掠過一抹別樣的神采。

    豐梧雨帶點兒玩味看向好友,道:“這位是我的小師妹,豐雲卿。”隨後又笑眯眯地看自家師妹,“這便是我說的,自翼國雲遙雪山而來的那位朋友,夜景闌。”

    春風微涼,攜來淡淡清香。

    寂寂寒月下,烏啼夜景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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