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有打算,那便做罷。”第77章新帝即位,改元景佑,寓意天佑大齊,次日朝會,勅降恩命,大赦天下。早朝上,梁澄該封賞的封賞,該貶斥的貶斥,閔王湛王,被貶庶人,終生圈禁,不得詔不可出京,武陽候孟留君弑君叛上,流泉山莊被抄,念及越赫大長公主不知者無罪,特此赦免,大長公主自知罪孽深重,自請皈依佛門,與府中抄經念佛。梁澄雖然深恨孟留君,但是越赫大長公主一開始卻是無辜受累之人,他不會賜死越赫,卻也不敢讓她隨意出入宮城,因此,孟留君死後,梁澄曾親自前往大長公主府。大長公主明明年過四十,卻絲毫不減當年豔懾天下的絕世風采,一身縞素,不施脂粉,依舊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孟留君之死對她打擊巨大,短短兩日憔悴了不少,更叫人心生憐惜。見新帝駕臨,越赫保持端坐,並未起身迎駕,她露出一抹強忍悲痛的神情,用蒼涼寂寥的語氣輕聲歎道:“陛下可是來賜罪婦一道白綾的?”越赫能在駙馬走後保全孟留君和流泉山莊,又能在殺夫仇敵身下隱忍數十載,絕非尋常弱質女流,梁澄自然不會真的受越赫這幅若不經衣哀愁淒涼的表麵所蒙蔽雙眼,卸下心中的防備,一旦他心生不忍,放任越赫出入皇宮與都城,他相信,以越赫的手腕與心性,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看出越赫以退為進,梁澄開口道:“你是朕的姑姑,是朕的長輩,朕自然不會罔顧親緣的。”越赫眼角一濕,緩緩地晃了晃頭,掛在眼睫上的淚珠於是輕盈搖落,順著光潔的臉頰輕輕滑落,美人落淚,外人若是見了,隻怕早已心痛難當。“陛下,”越赫聲音微哽,“你告訴姑姑,這不是真的,留君自小與你親厚,你還不知道他麽,他怎會……怎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姑姑到現在,總感覺……這不過是一場噩夢,第二天,我的君兒還會想我問安,陛下,這不是真的……”如果不是已經查明一些真想,以梁澄的柔軟心腸,隻怕早就相信越赫對孟留君謀反一事一無所知,梁澄沒上上前就揭破,不過是想確認,越赫到底有沒有死心,是不是還在謀劃著翻盤,現下看來,對方果真心懷不甘。梁澄心中悵然,終於不再繞彎子,直言道:“姑姑,一切都是真的,孟留君當庭弑君,朕親眼所見,還是朕,親手殺了他。”當日宮中情景並未外傳,因此越赫並不知道孟留君是被梁澄親自了結性命的,聞言越赫渾身一震,眼裏閃過刻骨仇恨,卻依舊裝作難以置信的模樣,嘶聲道:“不可能,陛下,你與君兒自小一起長大,這、這不可能……”“姑姑,我都知道的,”梁澄輕歎,“是先帝對不起你,先帝臨終前,身體一直有恙,之後清理先帝聖軀,才發現先帝竟然身中慢性毒藥,我派人暗查你的宅邸,在口脂和麵脂中,都發現了一樣的毒藥。”聽到梁澄所言,原本還在默默垂淚的越赫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絲帕,她緩緩起身,姿態婀娜,神情平靜,嘴角甚至掛著一抹得體的弧度,道:“陛下既然查明一切,欲待罪婦如何額?”不愧是越赫大長公主,即使到了窮途末路,通身儀態依舊雍容,梁澄心中讚歎,麵上卻冷硬道:“姑姑今後,便一直於府中修身向佛吧,一幹侍衛婢女,朕自會安排,絕不會讓姑姑在衣食之上受一絲一毫懈怠。”隻是再無自由了。離開大長公主府後,梁澄又去見了陸重台,對方也終於知道了梁澄的真實身份,望著梁澄一襲暗紋華服,頭戴白玉紫雲冠,充耳琇瑩,會弁如星,貴氣逼人,不由心中複雜。“百裏截業已伏誅,百裏紫身為亂黨之妹,自顧不暇,朕派人與你一道迴八荒盟,盟主之位由你來當,名正言順。”陸重台心中一震,跪地抱拳道:“謝陛下榮恩,八荒盟今後定為陛下效忠,盡心盡力!”梁澄淡淡點頭道:“好,漕運自來國之大事,可惜如今各地官運民運暗中勾結,盤剝普通漕民百姓,貪汙朝中銀糧鹽鐵,長此以往,國之根基動搖,朕決意即位之後整頓漕運,然而漕運一塊上下一體,欺上瞞下,朕不敢冒然動手,陸卿迴去後,還要替朕好好暗查之中各府各州運河濟渠之間的聯係,收集證據,切忌不可打草驚蛇。”梁澄當初途徑泗州,見軍糧被汙,頓感大齊漕運隱患甚多,若不肅清,重則延誤軍機民不聊生,這才起了收服陸重台之心。“迴風,流雪,”梁澄話音剛落,兩道黑影便忽地出現,跪在路重台身邊,梁澄指著這兩人,道:“這是朕的暗衛,身手不俗,之後就跟在你身邊,有何稟告,便叫此二人通稟。”明元帝崩後,無影衛隻剩二十餘人,他們自來隻效忠大齊皇帝,因此被梁澄收編為己用,至於從龍衛,當初那些跟著百裏截造反的人,皆被斬首,剩餘一些不知情者,也被梁澄重新整編,流雲飛月被分別命為從龍衛左右指揮使,不再設統領一職,近來正在加緊挑選和訓練新的從龍衛士兵。陸重台沒想到自己竟會被委以如此重任,身為七尺男兒,說不願為國效力,還是這般於國於民有利之事,一時心潮激湧,滿麵紅光,高聲道:“草民定不負陛下所托!”梁澄心中滿意,於是笑道:“起來吧,朕相信陸卿。”迴宮後,梁澄將這事告訴了一念,一念頓時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欣慰於梁澄對他始終如一的坦誠,心疼於對方的操勞思慮。“如今重中之重,便是好好調養身體,不可再如此操心了。”梁澄心中妥帖,笑道:“師兄,我還不至於這點事都做不了。”何況想到今年十二月,東都日蝕,關中地動,豫州大火三日,他當然要提早做足準備,整個關中數十萬百姓,都要在天災之前遷往他地,到時人員流動頗巨,糧草藥物都要跟上,運河一塊,決不可出錯!第78章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梁澄的鑾駕行經中宮之時,想起還未向李後問安,於是吩咐移駕太後寢宮。兒子做了皇帝,李後自然成了全天下間最有權勢最為尊貴的女子,從原先的清寧宮搬到更為輝煌的慈懿宮。從清寧宮到慈懿宮的路程並不很遠,梁澄讓人撤了鑾駕,隻讓程順跟在身後。程順跟在梁澄身邊的時間甚至比安喜平還要久,一開始隻是個無依無靠的灑掃太監,看著木訥呆板,其實最是言明心透,性子沉穩,剛進宮時被安排去伺候一個老得掉牙的老太監,這老太監原是僖帝身邊掌燈的太監,僖帝崩後便在與冷宮隻隔了一道宮牆的永寧巷裏等死,這永寧巷裏住的都是一個年老的太監宮女,進來前哪一個不是貴人麵前的紅人,但也是因為這份看重,知道了太多的宮廷密事,於是不得外放出宮,隻好在這深深宮苑裏,了卻殘生。老太監生很是喜歡程順的踏實,身在永寧巷,卻從不想著跳到別的貴人跟前伺候,老老實實地做著手底下的事,說木訥,但是老太監有時說些模棱兩可的胡言亂語,他竟也能領會其中的隱義,可見是個心思通透又有些悟性的。臨終前,老太監不忍程順年紀輕輕,一生便葬在這死氣沉沉的永寧巷裏,於是動了些關係,讓他進了太子的宮裏,離開前,老太監隻說了一句。“在這宮裏,不論你是聰明的,機靈的,有眼力見的,還是老實的,忠厚的,都可能沒個好下場,但是,”老太監從來渾濁的眼睛猛地透出兩點冷厲的光來,“若你膽敢做了背主之事,那就必死無疑了。”這十幾年,程順見多了無聲無息消失在皇宮裏的宮女太監,那些自以為靠著背主攀了更高枝的人,沒有一個活了下來。所以,無論太子府起起落落,程順始終隻做著手底的事,該說的不該說的,他都選擇不說。在太子入朝聽政後,程順還是負責灑掃雜物,隻是地點從外院換到了太子府庫,之後又是一年,有日太子府庫的管事忽然就沒了,程順便成了管事,再之後,被太子安排出宮,管理宮外的產業和事務,已然成了梁澄心腹,即使在梁澄出家遣散了許多仆役之後,依舊留在手底下做事。眼下,梁澄貴為九五之尊,他也被宣進宮裏,成了皇帝身邊的大總管,太監做到這份上,也算頂頂的了。順著林蔭花道,梁澄信步遊走,對身後的程順道:“濟兒近來可還頻頻往錦鯉巷去?”這錦鯉巷的別院便是梁澄安置展清質的住處。程順的聲音四平八穩,不大也不小,正好夠兩人聽見,“迴陛下,前日榮王剛去。”“都做了什麽?”梁澄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像是隨口問道。程順的聲音小了下來:“榮王殿下給展小姑娘帶了本醫書,說是借她一閱,展小姑娘沉迷其中,不怎麽與榮王搭話,榮王一氣之下,將醫書扔進湖裏,結果展小姑娘竟然直接跳進湖裏撈書,不等殿下喊人來救,展小姑娘就撈到醫書自個遊到對岸……迴屋了,走前還對著殿下說,既然這書你不要了,被我撿到就歸我了。”梁澄到是沒想過展家姑娘竟然如此烈性耿直,想來梁濟毀書之舉著實惹怒了展小醫癡,梁澄腦中不由浮現梁濟吃癟的模樣,忍不住發出一聲笑來,正在這時,便見梁濟迎麵走來。“臣弟見過陛下,陛下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