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中國棋院有九間對局室,分別對應圍棋九品:守拙、若愚、鬥力、小巧、用智、通幽、具體、坐照、入神。初段棋手之間的對局一般安排在守拙、若愚、鬥力三間棋室,中段棋手常用小巧、用智、通幽三間棋室。隻有趙老、耀然和林染級別的棋手才能用具體和坐照兩間棋室。這次對局之前,我就從炒得熱火朝天的報道上知道——棋聖戰竟然要動用入神棋室。三年前的棋聖戰耀然用的是坐照。三國戰時用的那間棋室我依稀記得是通幽。由此可窺一斑。聽說這次開入神棋室的門鎖,裏麵積了厚厚一層灰。這輩子我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能贏了林染九段,站在耀然麵前,的確很惹眼。聽說提出使用入神棋室的是德高望重的趙誌遠九段。偶然在棋院碰上,我請教他為什麽,趙老笑得很和藹:“我希望在足夠級別的棋室,看一場足夠水平的對決。”五月初夏,早上九點,棋聖挑戰賽三番棋第一局,我第一次踏入入神棋室,和耀然分枰而坐。入神棋室不大,鋪著純白色厚重的地毯,人踩在上麵像是踩著冬日幹淨的白雪,悄然無聲。白色的地麵,黑色的棋桌,白色的窗欞,黑色的高背座椅,恍然如靜謐的水墨世界。耀然穿了白色的薄襯衫,優雅的打了黑色細瘦領帶,坐在棋桌那頭等我,初陽在他身上投下一道自然柔和的光柱。在這間棋室裏落子,棋子叩在棋盤上,聲音尤為清越,仿佛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洗掉了世俗的冗雜。據說就是這麽一個幹淨的黑白世界,因為沒有遇到有資格的棋手,整整蒙塵了十年。塵埃把黑曜石的棋桌染成了淺灰色。趙老歎息:“上一次動用入神棋室是我和張隱九段手談杯的最後一場,這間棋室也有的寂寞嘍!”記者的攝像機在三米外圍成一個半圓,把我們圍在正中間。猜子,耀然執黑先行,貼目五目半。第一局如媒體所猜測,我輸得毫無懸念。雙飛燕定式開局,中盤混戰。我的棋形狀向來輕薄,耀然在中腹建起厚勢,扣死了我三枚白子。我必須治孤。治理孤棋失敗,連累了大龍,中盤投子認輸。我安靜的棋子收迴棋罐,耀然在旁邊看著我,眼神複雜:“小昭,你變冷靜多了。”我想正是韓潛的死,讓我能在輸棋之後還能這樣沉著鎮定的坐在耀然對麵。每個人都會經曆一場曆煉,我和韓潛就是一場彼此的曆煉,最後我走向成熟,他走向結束。韓潛說:“心在棋在,雖然我做不到,但我相信你能做到。”“我希望你在自己的棋道上,走得更遠。”“你將代替我、代替死去的張隱九段,代替很多人,走得更遠。”三番棋是一天一局。第二局的頭天晚上,小林拓也在網上看了直播,特地打電話過來關心。一問,他竟然也在關西棋院。想必是他老師惦記著上次沒能贏雅門,要讓他在頌書館的林染身上爭迴一口氣。“恩師讓我去關西深造,正好向林九段請教。上次三國戰時連贏林君兩盤的伊藤君也在。”我才注意到這位棋手姓伊藤。恭喜林染終於翻身了。小林說他剛到關西棋院就跟伊藤下了三番棋。剛開始對方還擺架子不跟他對局,好不容易下一次,竟然三局全敗。林染也是個惡劣的,見好就收,贏了一次就再也不跟他對局了。據說現在伊藤天天追著他下棋,看樣子不贏迴來要切腹。半年不見,小林說話又生疏起來,他安慰我:“沈君,第一盤輸沒關係,反而能摸清對手實力,戒驕戒躁。以失敗者的心態放手一搏,說不定有轉機。”他又說:“我迴國一直在關注中國棋壇。以你三國戰時的實力,嶄露頭角隻是時間問題,沒想到竟然半年間杳無音訊。這次棋聖戰上看到你,真是大大鬆了口氣啊。”小林正在準備秋天的王座戰,隔著海有個對手,真不錯。棋聖戰第二局,我執黑,耀然執白。近乎寂靜的黑白世界。角下黑棋白棋扭成十字,打吃,退,反斷,長……黑子如山崖陡峭,白子如積雪傾覆,才開局不久,眼看要成大雪崩定式。圍棋三大定式,大斜千變、村正妖刀、大雪崩,都以複雜難解著稱,一步走錯滿盤皆輸,職業棋手在正式對局中一般不敢輕易使用。輪算力,耀然強到變態,我本來不想在這裏和他強行過招,奈何事已至此,劍已出鞘。要是以前的沈昭,可能會強行拚命。但是現在的我心態要平和很多。我突然看到了一個很簡明的應法。黑棋與其是‘長’,壓住白棋,不如迴頭補實自身的一處斷點,讓白棋出頭。看起來像是我吃虧了,但黑棋堅實,比起和跟耀然硬鬥崩盤,其實不吃虧。但是,這一招怎麽看怎麽熟悉……我一抬頭,就看見耀然勾起嘴角在笑。記得剛到韓潛那邊時,聽見盛世手下的職業棋手這樣評價耀然:“陳九段太恐怖了,下棋一點表情都沒有!”對方反駁:“錯了,其實他是有表情的——他會看著你微笑。”這說的就是他強大的心理素質。他從小對局都板著個小臉把你每一步棋算得死死的,你永遠不能從他的臉上讀出他在優勢還是劣勢。耀然一笑,我心底無緣無故發顫,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之後他正大光明的從我退讓的地方強行拐頭,堅決向中腹出頭。我就突然想起來了……這一招以前用過……a市不大,下圍棋的小孩少,能下到我和耀然水平的孩子幾乎沒有。我把耀然當唯一的對手,每天琢磨陰招損招想怎麽在對局的時候欺負他(天才的棋感就是這麽造就的)。每次我亮“飛刀”,耀然就皺著小眉頭安安靜靜對著棋盤計算,冷不丁我就被自己的暗招給廢了。這樣一來二往,竟然也產生了定式一類的東西。不是說這樣的應對最完美,而是最適合對方。比方說走雪崩定式的時候,我怕跟耀然比算力,必然會在斷處粘上,寧願自己吃點虧也要把定式簡單處理。這時耀然小朋友就會冷靜而毫不猶豫的利用這個弱點向中腹出頭,把我甩在後麵。所以我猛然驚覺,這招用過,還不止一次。我看耀然,他又恢複了那副風輕雲淡的樣子,修長的手指滑過棋盤,白子刺在老子黑棋腰眼上,不動聲色。第59章 沈昭九段我觀察耀然,毫無反應,想來這麽久以前的事情,他不一定記得清楚。極有可能他遇到這種情況都選擇強硬的拐棋頭,這麽多年他遇到的對手比我多得多,我記得的棋他不一定記得。耀然之所以能成為棋壇上最強的勝負師,很大一部分在於他變態的計算能力。他隻用一分鍾就可以把棋盤上某處大型對殺看得清清楚楚,而對手,或許要五分鍾,或許要長考。右邊的一塊棋,我算到能先手立下,打吃再緊氣,能吃白棋四子“接不歸”。我“立下”的時候耀然倒是抬頭看了我一眼,表情很是問詢。然後他無視隻有兩口氣的白棋,輕輕鬆鬆在相鄰的一塊棋處反過來打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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