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茂茫茫然的找人去了。

    盡管他已經極力在壓抑了,但臉上的迷惑和不解,以至於些微的鄙夷,卻是怎麽都抑製不住。

    或許是看到了涼茂的神情,公孫度終於從發現新大陸的驚喜中醒轉過來,意味深長的長歎了一聲:“伯方和咱們,終究不是一條心呐。”他的語氣相當落寞,即便是發現陽儀拿遼東的命運做賭注,他都未曾這般失望過。

    “也不能怪他,遼東對於中原來說,畢竟還是太過荒涼了。”柳毅倒是沒那麽多感想,隻是為了安慰公孫度,才淡淡的附和了一句。

    “也不盡然。”公孫度搖搖頭,苦笑道:“你就說今天這事吧,本將是該榮幸呢,還是憤怒呢?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偏偏被人盯上了,還如此煞費苦心,真是……唉,度虛長了這幾十歲,力不如人也就罷了,現在連心思都被人看透,牽住了鼻子……羞慚無措也!”

    公孫度這番話說的也是滿腹辛酸,聽得柳毅幾乎流下淚來。

    憑良心說,遼東在主公的經營下,還是很有些氣象的。但對中原名士來說,卻絲毫不值得留戀,暫且借個地方避難還好,等家裏風平浪靜了,一個個都是歸心似箭,就拿眼前的例子來說,太史慈不就是明證嗎?

    招攬不到人才,就算魄力再強,也很難將事情推進下去,正如王羽,要是沒有身邊那一大群敬業勤奮的幕僚,他在幽州的舉措能進展得這麽順利?

    不說其他,單是在漂榆津,若沒有一個或幾個極擅組織調度的人坐鎮指揮,場麵肯定早就亂成一團糟了。

    主公自承魄力不如王羽,其實未必是他眼力不行,很多時候都是力有未逮而已。

    遼東可不是中原,主公也沒有那個機會,直接在天子眼皮子低下耀武揚威,贏得了天子的封賞,有了大義的名分。

    士人們瞧不上遼東,倒是各方勢力都將遼東盯得很緊。

    最早利用遼東的還是王羽,遼東的力量一經展示,各路諸侯頓時象看到腐肉的禿鷲一樣圍攏過來,沒一個存了好心思,都隻是想將遼東做為他們爭霸天下的墊腳石。

    公孫度不服氣,柳毅的心氣又何嚐平了?

    大家都是諸侯,都有兵馬,憑什麽你們爭的是天下這隻鹿,遼東就隻能當燒火的柴禾?這幾年,遼東眾將也是憋住了勁,就想著積攢力量,關注天下大勢,在合適的時機,以最煊赫的方式,加入這場天下之爭!

    但時不我與,還沒等遼東積累出足夠的力量,河北統一的大勢便席卷而來,連地處邊遠的遼東也難以獨善其身。

    陽儀發瘋,看起來是他過於偏執,何嚐又不是一直以來受到的輕視,一股腦爆發的結果?

    前事不提,現在的情況也沒兩樣。

    公孫度那一聲長歎,對柳毅來說,有著當頭棒喝般的效果,他想清楚了,從在漂榆津登陸開始,自己這一行人,就一直身處對方精心安排的局當中。

    輕慢什麽的,都是青州故意做出來的樣子,這一切都是鋪墊,就為了這隻爐子,準確的說,是爐子裏的燃料。

    王羽將主公的脾氣算得很準,他料定受到輕視和怠慢之後,主公肯定不服輸,肯定會思考,在不得不放棄遼東基業的情況下,如何重新積累力量,卷土重來。

    遼東和夫餘的關係不是秘密,對塞上諸胡的勝績同樣眾所周知。另一方麵,青州軍在三韓已經搞得風生水起了,離開遼東後,主公的出路無非隻有那一條。

    北上積攢力量,幽州這邊很多東西都能照搬,隻有取暖是個大問題。

    夫餘、乃至丁零的地界,可是比遼東還要嚴寒許多的,那邊的部落,每年冬天能不能活下來,基本上隻能聽天由命。一旦宿營的地方起了大風雪,就算是一個數千人,乃至上萬人的部落活活被集體凍死,也是常有的事。

    胡人居住的分散,這對整個族群來說還不算致命,但遼東軍都是漢人,還是以聚居為主的,也隻有聚居,才能將所有人的力量發揮出來。所以,嚴寒的天氣對遼東軍的北上計劃,是極大的威脅。

    然後,就不用說了。

    田豫以奉茶為名,好死不死的擺了個爐子進來……

    涼茂在遼東的時間短,也沒打算一直留在遼東,所以隻會引經據典的說些大道理,卻不會留意生活中的細節。

    采暖的燃料是很重要的,中原就很講究了,在遼東,幹柴、木炭之外,主公和匠人們還找到了一種新的燃料,黑色的石炭。

    這些傳統或非傳統的燃料各有其優劣之處,幹柴積攢不易,燒的卻快,木炭和石炭的煙都很大,放在帳篷裏燒著,人睡過去,會活生生的熏死。

    而田豫擺過來的這個爐子,燒了小半個時辰,火勢還是那麽旺,更重要的是,這爐子還不冒煙,也沒有多少異味!

    也隻有涼茂這樣的人,會對此無動於衷,換成任何一個遼東人,哪怕也是被主公半強迫留在襄平的李敏,在看到此物之後,也肯定會驚訝的跳起來。

    隻要此物的製作不太費事,材料也相對好找,北上最大的難題就有解決的希望了!

    當然,最初的興奮勁過去後,柳毅也迴過味了。這爐子顯然不是無緣無故的擺過來的,那位神機妙算的驃騎將軍再次展示了他洞悉人心的手段,他的本來目的,或許就是將遼東君臣這股子不服輸的勁頭,往中原以外的地方引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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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知道主公的脾氣,吃軟不吃硬,所以費了些周折,引導主公的思路往北進上想,然後才亮出了最後的底牌,也算是個攤牌的意思。

    不得不說,這樣做的效果,比談判的時候硬梆梆的丟出個條件,責令主公撤出遼東,去更北麵的地域強多了。後一種感覺起來像是在發配罪犯到邊疆,前一種至少是主公自己想出來的,雖然青州方麵也耍了心眼,但這樣的手段,還算不上惹人警惕或厭惡。

    隻是主公心裏的挫敗感,難免會更強烈一些,畢竟主公曾一度將驃騎將軍視為後進,乃至對手,現在各方麵都顯示出了極大的差距,以主公的心高氣傲,又豈能不氣餒?

    正當柳毅想擇詞安慰時,門外一陣腳步聲響,一個英武少年昂然而入,柳毅定睛一看,不是許久不見的王羽還有哪個?

    早在王羽掃平海賊管承的時候,柳毅就見過王羽一麵,後來倒是沒再見過。但王羽的變化不大,隻是氣勢比從前更雄渾了許多,臉上充滿陽光的笑容卻和當年一模一樣。

    公孫度沒見過王羽,但在這將軍府中,能有這般氣勢,會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少年人,也隻有王羽了。

    “王鵬舉?”公孫度眼睛先是一亮,隨即微微眯起,四射的精芒斂去,隻留下一線,但王羽能感覺得到,對方正在上下打量著自己。

    “久聞升濟兄大名,今日一見,王羽得償夙願耳。”王羽朗聲一笑,也打量了一下公孫度。

    公孫度給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的身高,王羽自己已經算是很高大的了,即便在猛將如雲的青州軍中,也不顯稍矮,但公孫度愣是比他還高了一頭,粗略估計,至少也有一米九幾了。

    濃眉方麵,黝黑的皮膚很是粗糙,和那些常年在海邊風吹日曬的漁夫差不多,但犀利的眼神卻時刻顯出一股殺伐之氣。

    王羽兩世為人,也算是觀人無數了,公孫度給他的第一印象,全然不在公孫瓚和呂布之下。

    “敗軍之將,何足言勇?”公孫度並不領情,拱拱手,硬梆梆的還了一句:“倒是王驃騎神機妙算,步步占先,令得度好生景仰欽佩。”

    他本來打定了主意忍辱負重,但看了這爐子,又折騰了好半天,他也算是明白了,從一開始,自己就落在對方安排好的套路裏了,忍辱負重什麽的,自然無需再提,該怎麽著,就怎麽來吧。

    “確是瞞不過升濟兄。”

    心計被識破,王羽臉上卻絲毫不見尷尬的神情,同樣沒有顧左右而言他,轉移話題的意思,而是順著公孫度挑起的話頭坦然答道:“不瞞升濟兄說,羽早就有了這麽個平北策,就是想讓升濟兄、伯珪兄這樣的豪傑,不至於無用武之地,鬱鬱終老。但這話題實在不易提起,很容易被人誤會,所以不得不賣弄了點小聰明,難免貽笑大方,慚愧,慚愧。”

    他直承其事,態度坦然,倒叫公孫度不好發作了。他脾氣雖大,但畢竟是自己主動上門求和的,總不能占了點兒理就不依不饒吧?

    聽到王羽提起公孫瓚,他這才顧得上向王羽身後打量,除了田豫、涼茂之外的那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可不就是公孫瓚了嗎?

    “白馬將軍大名,威震北疆,聞之可止鮮卑、烏桓族中小兒夜啼。”公孫度向公孫瓚拱拱手,略帶尖銳之意問道:“卻不知王驃騎是在何種情況下向伯珪兄提出這平北策,伯珪兄又是以何種心境做出答複,準備離開華夏故土,去塞外蠻荒之地的呢?”

    公孫瓚雲淡風輕的一笑,道:“能為我大漢王朝開疆拓土,名留史冊,與衛霍班定遠比肩,瓚豈有不歡欣鼓舞,滿懷期望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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