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天半的行程,薊城到了。

    這裏倒是沒什麽變化,城牆還是那麽破舊,處處可見苔痕。傳言中,王羽特別不喜歡修城牆和宮室,占領一個地方,並確保了安全之後,他還會以有礙觀瞻為由,將城牆拆除。

    遼東眾人從前不知傳言的真偽,但結合路上的見聞,倒是覺得這個傳言有些靠譜。王羽占領幽州後,修繕並擴建了港口,建了不少簇新的民居,修水渠、建堤壩,甚至還在泉州一帶開鑿運河,卻沒在沿途的城池上添哪怕一片瓦,或是一捧土。

    這些不相幹的事當然不是遼東人關注的重點,但公孫度的和他的心腹們都很清楚,這次他們是來求和服軟的,搞清楚王羽的喜好,對遼東的未來是很有幫助的,哪怕是看起來不相幹的信息,說不定什麽時候也能發揮作用。

    負責迎接的人,公孫度並不陌生,即便在遼東,他也聽過田豫田國讓的名字,還一度動過心思拉攏對方。

    公孫度沒有什麽表示,隻是按照禮儀規程與對方互致問候,稍作寒暄,但柳毅心中卻是一陣淒涼。田豫可算不上青州嫡係,他與青州軍開始接觸的時間,都要追溯到幽州大戰中後期了,正式加入的時間隻會更晚。

    柳毅倒不奢望王羽會親自出迎,但他派遣此人來做接待工作,而非徐晃或是諸葛亮,這規格也就可想而知了。

    毫無疑問,人家驃騎將軍根本沒拿遼東這邊當盤菜。

    特別是當他看到田豫和公孫度稍事寒暄之後,便轉向太史慈二將,笑著打趣的模樣,心裏頓時更冷了。

    “子義將軍,這次你可要倒黴了。”田豫的笑容中滿是揶揄之意,全無剛剛與公孫度寒暄時的鄭重。

    “不會吧,主公真的惱了?”但太史慈卻表現得很著緊,緊張兮兮的扯著田豫問道。魏延雖然看似不動聲色,但眼神卻一個勁的往斜刺裏飄,耳朵也豎得高高的。

    “怎麽不會?”田豫扳起臉數落道:“出發之前,主公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和文長以守護糧道為重,不要多生事端,區區烏桓而已,你以為文遠解決起來會有多大難度嗎?可你看看你做了什麽?小弟聽了戰報,都覺一陣惱怒,主公他……唉,就別提了!”

    “這下慘了!”田豫話音未落,魏延便跌足道:“俺早說不要多事,雖然守糧道沒什麽立功的機會,總也好過自作主張,這下麻煩了吧?子義兄,主公迴頭若是問起當日之事,你可別怪俺不講義氣。”

    “你這黑廝就是無良!”太史慈惱了,指著魏延罵道:“你若真喜歡押糧,敢不敢在主公麵前明說,然後押一輩子糧草算了?”

    “你,你這是抬杠!”

    這倆活寶互相推諉、攻訐著,其實是有幾分滑稽的,連守城門的軍卒都在偷笑,但遼東眾將的臉色卻都很差。

    王羽委派這兩員大將押送糧草,防備的目標自然是遼東水師。可從頭到尾,青州眾將就沒將遼東水師視作什麽心腹大患,同樣也沒把遼西烏桓放在眼裏。太史慈縱火焚營,大破許攸隻是出於無聊。

    從青州軍的立場來看,這二人的笑鬧透露出的是一股傲視天下的自信。但從遼東軍的立場而言,戰前就沒被人當迴事,開戰後,更是在一個照麵間就輕易打敗,事實和心理上的雙重打擊,確實不是那麽好消受的。

    但沒辦法,形勢比人強,不低頭又能如何?正像主公說的那樣,隻能忍耐,百忍成金了。

    倒是公孫度臉上全然看不出異常,笑吟吟的看著太史慈二人,似乎也能從二人的笑鬧中,品味並欣賞到那股自信和傲氣一般。

    柳毅悲歎之餘,也不由在心中暗讚,自家主公魄力或許稍遜,但這份能屈能伸的氣度,卻也是遠在王羽之上的。

    鬧了一陣,太史慈二將和田豫耳語幾句,便急匆匆的告辭而去。田豫解釋說,這二人是要想辦法疏通門路,找人說項,以免被王羽拿來問罪。

    一聽這話,柳毅按捺不住了,大聲問道:“敢問田將軍,就算驃騎將軍治軍嚴謹,總也要講究賞罰分明,功過相抵吧?且不說太史慈將軍縱火焚營,一舉擊破了許攸率領的烏桓主力,大大加速了遼西之戰的進程,就算是他守護糧道,也沒出現什麽失誤吧?何至於在我等麵前……憂急至此?”

    柳毅最後那句話本是想說,何必在自己麵前演戲,但話沒出口,公孫度淩厲的目光就掃視過來,他隻能硬生生的把原來的話吞迴去,換了一個說法。但田豫何等聰明的人,哪會連這點話外之音都聽不出?

    田豫微微一笑,答道:“賞罰分明和功過相抵,本來就是互相矛盾。有功要賞,有過要罰,涇渭分明,何來相抵之說?至於加速了戰事進程,這件事還真不好說……幾位可能還不知道吧?蹋頓驚聞敗訊後,慌了分寸,當即棄守醫巫閭山,帶著族中數千精壯,遁入草原了。”

    “啊!”柳毅失聲驚唿。

    遼西烏桓和遼東軍也是老對手了,在曆次衝突中,雖是遼東占了上風,但也就是占了上風而已,想真正壓倒對方,還差得遠呢。現在蹋頓丟下部中老弱逃跑,可見心中是何等的驚懼,而田豫用這麽雲淡風輕的語氣說起此事,竟似覺得為盡全功的樣子,柳毅又豈能不鬱悶。

    “按照主公的既定戰略,這一仗,是要徹底殲滅遼西烏桓的。如果沒有子義將軍的火攻之計,戰爭的進程本來應該是文遠將軍率主力步步為營的推進,伯珪將軍殲滅鮮於輔後,長途奔襲,切斷蹋頓北逃之路,將烏桓聚殲於醫巫閭山之下的,現在,烏桓雖然覆滅,但蹋頓卻成了漏網之魚,將來說不定還會造成點小麻煩……”

    田豫攤攤手道:“柳將軍,你也是知兵的,子義將軍用計之前,也沒有明確知會中軍,還是文遠將軍從蛛絲馬跡中推測出了他的計謀,改變部署配合,方得建功,你說,子義將軍有什麽功勞可言呢?”

    “……”柳毅緊緊閉上了嘴。他算是看明白了,這場談判,青州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將自己這邊的士氣打壓到底,說什麽都沒用,誰讓人家的實力就是那麽強呢?

    就這樣,在沉悶的氣氛中,一行人到了王羽當做行轅的城守府,在花廳落座,卻遲遲不見王羽出現。田豫似乎也有些意外,一邊作陪,一邊四處張望,其間兩次三番的匆匆離去,扯住一些幕僚打扮的人,似乎在詢問王羽行程安排,但每次都失望而歸。

    柳毅這次可不相信田豫做的表麵功夫了,他很篤定,這又是王羽要消磨他們耐性的手段,說不定就是為了報張方出使的一箭之仇呢。

    公孫度似乎也是這麽想的。

    柳毅偷眼打量自家主公神情時,發現公孫度老神在在的低頭做著,似乎已經假寐過去了,全然不為外物所擾。

    柳毅心中暗笑,田豫這番媚眼算是拋給瞎子了,任你如何輕慢,我隻不動聲色,你能耐我何?隻要主公沉得住氣,談判說不定會比想象中還要順利呢。

    地盤什麽的都可以不要,什麽都先答應著,除非你不走,等你走了,我再卷土重來又有何難?

    “哎呀,子義將軍他們也真是的,這麽快就去搞什麽負荊請罪,結果把主公給纏住了,真是……公孫將軍,各位,今天真的不是我家主公有心怠慢,實在是……”田豫又是解釋,又是道歉,卻得不到任何迴應,他自己說的也是無趣,幹脆一甩手,也走了。

    不過好歹是來迎客的,走之前他還不忘吩咐道:“來人,給各位將軍奉茶。”

    看到田豫甩袖離去,柳毅隻覺一陣暢快,從到了薊縣開始一直憋著的悶氣全發泄出來了。叫你做戲?叫你假惺惺?有本事你繼續唱獨角戲啊?看看到底誰自找沒趣!

    公孫度也抬起了眼簾,眼中帶了一絲輕蔑之意。勝不驕敗不餒,方為百勝雄獅,青州軍雖然勢大,但得勝後就擺出了這種姿態,可見其軍中已生驕奢之氣,豈能長久?反倒是自己此行當中見聞頗多,也多有領悟,說不定正是臥薪嚐膽的契機呢。

    想到這裏,因為慘敗而來的頹喪之氣漸去,公孫度開始認真的思考起來,為未來做新的打算。

    遼東基業八成保不住了,但既然蹋頓都有勇氣北逃,自己為何又要困守遼東呢?高句麗與自己仇深似海,肯定無法存身,但夫餘王卻是自己的女婿,雙方一直聯手對付高句麗,去那裏借一塊地盤想必不難。

    然後麽,自然就是利用新的領悟和見聞,重新調整心態,打下一片新天地了。

    如今鮮卑慘敗並且再次陷入內訌,草原正是用武之時,先從高句麗人手中奪取土地,再采用青州的農墾之法屯田,等到兵精糧足之後,再西驅匈奴,北擊丁零,不比困守遼東更強麽?

    不過夫餘、丁零的氣候比遼東還要嚴寒不少,沒有妥善的禦寒之法恐怕還是難成氣候啊。

    想到這裏,他的目光無意識的落到廳中某處,心中驟然一動,發出了一聲驚咦:“咦?此物……大有古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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