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吧。”

    烏延這一逃,直逃到日落西山時分才勒停了戰馬。

    他正騎著的馬和備馬都是口吐白沫,看起來隨時會摔倒的樣子,他這還算是好的,那些參與佯攻次數較多的人,半路上馬就跑不動了,在狂奔中突然一頭栽倒,直接將騎手給摔下馬,當場就是筋斷骨折。

    正是因為看到了多場事故的發生,迴頭看看,又不見大隊人馬踏出的煙塵,烏延才下令止步。

    迴頭看看,發現跟在身邊的隻有寥寥二三十騎,個個都是灰頭土臉,驚魂未定的模樣,烏延心頭一陣悲涼。

    他倒不是因為形隻影單而顧影自憐,參加這場襲擾戰的胡騎本來也不會一直集中在一起,休整的時候化整為零,分散開來,看到敵人的時候才重新集結。

    這樣做的好處是讓敵人無從反擊,即便興師動眾,收獲的也不過是零星戰果。正因如此,遊騎騷擾才能給人一種神出鬼沒,無所不在的錯覺,使人防不勝防。

    他難過的是,自己這次明明一點失誤都沒有,完全沒有犯錯,但最終的結果依然這麽淒涼,難道漢軍就是這麽不可戰勝嗎?

    “不走了?”烏桓騎兵們都是如蒙大赦的樣子,齊周倒是有些意外。

    “還走去哪裏?”烏延莫名反問。

    “嘖……”齊周砸砸嘴,沒出聲。

    在這裏停下宿營,那就是不準備放棄的意思,否則應該盡量再走遠些,並且發出暗號,聯係其他各隊人馬,放棄正麵襲擾。這種堅持不放棄的精神可嘉,但問題是,以今天漢軍表現出來的素質,正麵的騷擾還有意義嗎?

    但放棄的話卻不能從他嘴裏說出。今時不比往日,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從前位高權重的範陽大豪了,隻是個寄人籬下的喪家犬,做這種忠告既沒有意義,也沒多大分量,隻會被人看輕而已。

    “不能就這麽算了啊。”他沒把話說透,烏延卻心領神會,長歎一聲道:“這一仗,咱們輸不起啊。咱們烏桓不比鮮卑,已經吃不了草原大漠上的那種苦了,漢軍厲害成這樣,要是被他們一直突進到柳城,那……”

    他無風自寒的猛一哆嗦,眼中露出了絕望中帶著兇厲的神色,咬牙道:“左右也是死,幹嘛不拚到底呢?明天,咱們先不衝了,就是在遠處盯著,哪怕能讓漢軍提高警惕,緊張一點,那也值當了!”

    烏延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齊周更沒有立場再勸了。

    他也能理解,烏延確實有不能退縮的理由。這是烏桓的權力架構決定的,蹋頓這個代單於的權力不夠穩固,下麵有年幼的樓班等著上位,身旁有難樓二人虎視眈眈。

    做為蹋頓的親弟弟,烏延要是就這麽灰溜溜的撤迴去,正給了難樓等人一個發難的理由。

    現在漢軍壓境,單於這個位置的確沒什麽可爭的,不過,隻要給人抓到了把柄,蹋頓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往最糟糕的情況想,若是烏桓果然擋不住漢軍,很難說難樓等人會不會以此為由,說服族人將蹋頓和他的親族當做罪魁禍首送給漢人,以求保命。

    想到這裏,齊周也隻能和烏延對而長歎了。

    “齊兄,俺知道你是個實誠人,和那個尖嘴猴腮的許先生不同,你是真心要和俺們並肩作戰的。”沉默片刻,烏延突然低聲問道:“你能不能給俺交個底?”

    “什麽?”齊周不明所以。

    “許先生和賊閻王說,鮮於輔還有鮮卑人會抄襲漢軍後路,你說,他們真的會來麽?”

    齊周聞言,心中頓時一凜,猛抬頭時,正對上烏延精光四射的眸子,多年出生入死的直覺告訴他,那其中閃動著的,是相當危險的情緒——胡人性情無常,烏延已經在絕望邊緣,稍加刺激的話,很難說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齊周稍作沉吟,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思路,這才低聲答道:“鮮卑那邊不好說,魁頭沒死,而且路上就和慕容大人他們分開了,而後不知怎地,讓他招降納叛的召集了數萬部眾,雖然實力比慕容、拓跋兩部要差,可也不是輕易能拿得下的,何況慕容、拓跋也不完全是一條心……”

    烏延默然點頭,這不難理解,把烏桓的局勢套用過去就行了。

    慕容鋒是很有大局觀的,肯定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但魁頭在居庸城下吃了大虧,無論前者怎麽示好,他也不可能再聽慕容鋒的。

    而慕容鋒的假麵孔已經撕開,悶聲發財的老套路已經玩不下去了,再怎麽有大局觀,他也得先為自己打算,不可能將後背賣給魁頭,以及暫時性的盟友拓跋鄰。

    所以,鮮卑人會出現的希望微乎其微。

    “子玉會來!”齊周突然加重了語氣:“子玉肯定會來!烏桓不想流落塞外,也吃不了那個苦,子玉他們更吃不了!如果烏桓被王羽滅掉,遼東這邊還有誰敢和他為敵?到時候別說子玉那萬把人,就算魁頭他們也隻能重新聯手,且戰且退,往草原深處逃亡……”

    夕陽斜暉之下,齊周肅容而立,一字一句說道:“所以,隻要烏桓不逃不降,子玉就一定會來。”

    “唿!”烏延直勾勾的盯著齊周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終於唿出一口氣:“齊大哥,俺信你!”

    齊周也鬆了口氣。

    難樓他們私底下打著拿蹋頓當禮物求降保命的算盤,蹋頓、烏延倆家夥何嚐又不是緊盯著自己這幫人?若是鮮於輔不來,絕望之下的烏延肯定會去勸蹋頓,讓他放棄自己這幫人,至少能換取個活命的機會。

    他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麽這次幽州大戰,自己這邊明明人多勢眾,卻被人數遠遜的漢軍打得一敗塗地,完全沒有招架之力了。

    拋去雙方戰力對比之類的因素不談,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們這邊各懷心思,同床異夢,而青州軍卻是上下一心,連最普通的小兵都能在急難關頭,全無保留的信任自己的主帥和將領。

    別的不提,就以自己為例:巨馬水那一戰,如果自己能給麴義提供一些幫助,至少別讓他敗得那麽慘,連命都丟掉,大夥在居庸城下就不會敗得那麽慘了吧?再往前說,要是大夥不將劉虞當成誘餌拋棄,麴義也未必會存死戰的念頭。

    再如魁頭不放棄騫曼,讓其在代郡牽製羽林軍,或是蹋頓不保存實力,全力壓迫青州軍的東線……

    這樣的如果太多太多,每一條事後拿出來,都讓人陡生希望,可放到當時的情況去考慮,卻又會發現,就算有先知先覺的本事,也沒辦法改變未來。

    正如自己,當初在巨馬水,別說給麴義提供幫助了,自己真的有勇氣麵對恐怖的鐵騎嗎?當初麴義很大度的表示,自己在遠處觀戰也無妨,當時他心裏的真正想法又是什麽?

    齊周苦笑,然後神情猛然凝重起來,直盯著烏延,將後者嚇得猛一哆嗦。

    “烏延兄弟,從前的事,就讓他過去吧,但你一定要知道,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不能團結一致,最後大家都會完蛋!”

    “是……是這樣的。”烏延呆呆的迴答,不知道齊周突然發什麽瘋。

    齊周沉聲說道:“如果你真的懂了,就請你趕迴柳城,將這邊的情況告知大單於,告訴他,無論他要戰還是要降,都不能三心二意,否則最後隻會兩麵落空。王羽此人英明神武,不會因私而廢公,他徹底平定遼東的決心,不會因為某個人或某些人而改變,切記,切記!”

    “是……可是……”烏延聽得似懂非懂,但至少齊周讓他迴柳城這句,他聽得很真切。

    齊周拍拍胸脯,毅然決然說道:“放心,這邊有我,你隻管轉告大單於,若無法拖住漢軍的腳步,齊某就死在漢軍的弓弩之下!”

    這一刻,他想象自己就是當日的麴義,如果後者當初也能說出這麽振奮人心的話,結果是不是就有所不同了呢?

    是的,就是這樣!

    烏延眼中露出了意外且欣喜的神色,和齊周、閻柔這些人的配合,一向是兄長蹋頓最苦惱的事情。這些人有本領,有見識,武藝也很好,但最令人擔心的就是,這些人沒什麽良心,隨時都會見勢不妙,拍拍屁股走人。

    這次齊周跟來,都是兄長軟磨硬逼他來的,現在他主動請纓,承擔下了最艱苦的任務,顯然是轉性了啊。

    人生,果然是禍福難料哇。

    “既如此,那俺這就去了。”烏延行事很幹脆,當即翻身上馬,帶馬迴旋間,揚聲叫道:“齊兄放心,等俺迴去稟明情況,必提大軍前來,若是漢軍還敢如此輕視俺們,必叫他們後悔莫及!”說罷,他揚鞭催馬,帶著幾個親衛絕塵而去。

    齊周向烏延揮揮手,然後轉過身來,一臉沉毅神色,吩咐道:“大家都早點休息罷,明天還要繼續作戰呢。”

    將為軍之膽,胡騎本來人心惶惶,見齊周如此沉著,雖然不至於一下士氣大振,但多少還是有些安心。於是有人取來清水,就著冷水吃口幹糧,然後將毛氈往身上一裹,倒地便睡。

    這就是胡族流動作戰的精髓,他們吃苦慣了,隨便怎麽簡陋的條件都能睡得很踏實,也隻有這樣,他們才能分散宿營,讓漢軍根本抓不到他們的主力來打。

    但很顯然,有人不是這麽認為的,就在齊周大徹大悟,揮別烏延的同時,正在安營紮寨的青州軍中,也有人正與袍澤揮別。

    “白天有勞文則兄了,晚上就交給某吧,說起來,雲這次又撿了個便宜,迴去肯定會被大哥取笑。”

    趙雲微笑起來的時候,怎麽看都像是個靦腆的大男孩。然而,但凡是和他對敵過的人,絕對不會同意這個觀點,在他們看來,這個男人就是死神的化身!

    一如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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