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羽開始詳細說明,眾人也不再做出提醒或疑慮,一時間都忘了目前的境況,認真聆聽並思考著,這些源源不斷的新概念、新名詞。

    偶爾有發問,也隻是因為理解不能,需要時間思考或者更直白的解釋。

    沒辦法,王羽的思路是他結合前後世幾千年的經驗、教訓,然後參雜以自己的所思所想,即便對後世的人來說,可能都要想想才能理解,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可不是一般的匪夷所思。

    青州的文武們多有才智高絕之士,在王羽麾下任事已久,仍然會覺得他的想法天馬行空,難以琢磨,包括公孫瓚在內的幽州眾將都是比較純粹的武人,理解起來自然會更為困難。

    簡單來說,王羽的定北策並不複雜。首先要趁著幽州大戰的勢頭,一路打到塞外去,將損失慘重的鮮卑人趕遠,擊垮聚居地離漢境太近,一直陰魂不散的烏丸人,然後派遣武將、官吏,以漢官的身份,胡酋的方式來統治並約束牧人,以達到消弭北疆之患的目的。

    之前他傳書趙雲,提及在草原築城的構想,就是他這定北策的具體實施步驟之一。

    草原人也有類似城鎮的聚居地,即所謂的單於庭或王帳。

    在漢匈大戰之前,匈奴人的王帳設在龍城,當時的草原霸主冒頓規定,每年正月,各部首領須小會於單於庭,舉行春祭;五月,大會龍城,祭祀祖先、天地、鬼神;八月,大會滯林,課校人畜。

    正是由於這些措施,才為這個新建立起來的奴隸製國家的鞏固創造了有利條件,形成了強有力的統治網絡和向心力,對剛從戰亂中恢複不久的中原王朝造成了巨大的威脅。

    王羽的築城設想,就是以此為模板構思出來的。

    “城池首先起到的是軍事據點的作用,有堅城可依,就算隻有一兩千守軍,也能擋住數萬胡騎很長時間。確保了安全,就可以儲存物資,有了物資,就可以在城池周邊召開互市,用草原上的緊俏物資吸引牧人,達到控製並統治牧人的目的。”

    王羽的思路很明確,他就是要讓漢軍建的城,取代單於庭。

    牧人們沒什麽信仰,每個部落的風俗也有所不同,冒頓、檀石槐這些人之所以能一唿百應,將牧人們召集起來,主要還是因為他們抓住了牧人們的心理和需求。

    草原人南下寇邊的最大的動力,就是生存,單於們做的,無非就是順水推舟的引領他們。

    塞外的環境太差,產出又太少,牧人們不光吃不飽飯,一年到頭都吃不到幾次鹽。另外就是寒冷,每個冬天都是一次嚴酷的考驗,一旦遭遇大風雪,一個部落便有可能就此消亡。

    所以,就算明知不是漢軍的對手,牧人們也會雄赳赳、氣昂昂的南下侵攻——反正也是死,要是在漢境撈一把,能活著迴來,未來幾年的生活都會變得相當舒適。草原統治者的區別,無非是誰能更好的整合草原的力量,更有效率的組織搶劫罷了。

    說到底,是為了活命。

    王羽並不是第一個意識到胡人需求的人,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人提出,可以用交易甚至歲賜的方式,給胡人指一條活路,省得他們沒完沒了的騷擾邊境。

    那就是與和親並稱的懷柔政策——互市。

    “送了女人,就有了親戚關係,再給胡人足夠的糧食,讓狼吃飽了,就不會傷人了?”

    王羽麵帶譏嘲神色,冷笑有聲:“不得不說,朝中的智者們太過天真,太過一廂情願。和親的事姑且不論,提出互市想法的人,也隻有本意是好的。他不了解胡人的製度,那是一個比中原世家製度還要嚴苟的製度,上位者肥腸滿肚,底層貧民饑寒交迫。互市或賞賜再多,最後也都會落入胡酋們的口袋裏,於事何補?”

    提出互市的人無疑很有眼光,他看到了問題的根源,並提出了解決方法。想著就算不能讓胡人感恩圖報,有了活路的牧人們對南下拚命的熱情也會下降。

    道理是有的,可他錯就錯在把胡人看成了一個整體,忽略了統治者和貧民的區別。

    連中原的高位者,都對百姓視若草芥,對草原上的部落首領、單於們來說,牧人就是野狼,死一批很快就會再生出來一批,就算來不及生,也可以在廣袤的草原上拉些小部落來補充,為了讓他們有動力咬人,沒必要將他們喂得太飽。

    “胡酋們不用親自上陣搏命,他們是野心家,考慮的隻有自家的得失,互市、和親、恩賞都隻會助長他們的野心,讓他們以為可以用部落和牧人博取更大的利益。邊患不止的症結,其實就在這裏。”

    “定北策正是因此而設!”

    釜底抽薪,這就是王羽的想法。

    他認為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的矛盾並非不能調和,症結在於草原上的那些野心家。他的對策就是和中原爭雄一樣,先設法把這些野心家解決掉,然後取而代之。

    城池除了確保安全,還能儲存大量物資,借此展開互市。

    這和後世所謂的歲賜不盡相同,以那種自己以為是恩賜,對方看來是求和的姿態和胡人做交易,隻會助長他們的氣焰,完全就是一廂情願,人傻錢多。

    而在征服對方之後,以統治者的姿態給些好處,那就是施舍了,是拉攏人心的手段。正如後世所說,官府做壞事,那是理所應當,要是偶爾開眼,做點好事,那就是青天大老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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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性中本來就有很賤的一麵,而胡人更是賤中之賤,王羽的策略是很有針對性的。

    “時間再長一點,就可以根據各部的表現,劃分等級,挑選一部分人出來,提高他們的待遇,比如進城過冬……長此以往下去,胡人就會慢慢的受到城內漢人的影響,憧憬並向往漢人的生活方式,更努力的表現,奉獻忠誠。”

    “到了一定程度之後,漢軍就算是真正在草原上紮下根,可以將統治鞏固下去了。到了那時,塞外的城池不但不會拖累中原,說不定還會有些盈餘,畢竟草原上也不是一無所有,牛馬牲畜在中原也是很緊俏的物資……”

    “將這種情況再持續下去,中原甚至可以如臂使指的調動草原的力量,對更遠的敵對勢力進行打擊,以胡製胡,將大漢的疆土不斷向外開拓,直至世界的盡頭!”

    王羽的話語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卻沒人叫好。他的思路太快了,眾人還在思索築城的利弊,互市的可能性,他已經將話題說到開疆拓土的環節了。

    聽到這裏,眾人對他的平北策都有了初步的認可,可行性到底如何還在其次,但大夥都能確認,這不是開玩笑或者安慰人的托詞,是經過深思熟慮後,設想出來的長久之策。

    鹽、糧食、還有在遼東一帶新興的商品茶葉,都是在中原,至少在青州不算多珍貴,在草原上價比千金的東西。而牛馬牲畜,無論在軍事上,還是在民生中,都能起到很關鍵的作用。

    如果以這種方式展開,草原上的漢軍就不再隻有消耗,不屯田也能自給自足。

    “這想必就是君侯說的經濟、軍事兩方麵的羈絆了,那文化什麽的,想必就是對華夏衣冠的認可了。不過,經有一事不明。”

    “但講無妨。”

    沉默半晌,單經緩緩開口,直接提出了疑慮:“君侯的誌向,不僅僅是為了消除邊患,而是為了向外開疆拓土,而且采取的是逐層推進的方式,以胡製胡,這些孤懸塞外的城池既是邊疆的前哨,也是前進的基地,隻是……”

    嘴角抽搐著,單經這一問顯然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君侯欲以何人率軍出塞?若是心腹嫡係,未免會分薄經略中原的力量,若非心腹,君侯……就不怕尾大不掉麽?”

    其他人都沉浸在王羽描繪的前景當中,單經卻沒忘,王羽以平北策示眾的初衷是勸慰公孫瓚,喚起後者求生的念頭。

    結合這個初衷,王羽的目的就唿之欲出了,他這是想讓自家主公承擔守城、開拓的任務啊!

    是流放?單經不認為王羽有必要兜這個圈子。更何況,以公孫瓚的本領,和在草原上的威名,隻要王羽不食言,軍事援助和物資輸送都跟上,搞不好,真的會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來。

    這樣一來,在北疆就會出現一個和青州若即若離的勢力,和王羽一直以來極力削弱世家豪強,不肯分封疆土給部下,以免出現小諸侯國的作法,就互相矛盾了。

    事已至此,幽州軍也沒什麽可失去的了,若能以此激起主公的鬥誌,救他於生死邊緣,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可若是現在活下來,將來再被人兔死狗烹,那就太悲哀了。

    所以,一想通此節,單經便毫不避諱的提了出來。

    “當然不怕。”王羽迴答得很幹脆:“我不但希望大哥擔起這個重擔來,還希望大哥為天下人做個表率,將這項功在當下,利在千秋大計推行下去,就此成為定例呢。隻怕大哥不肯屈就,不能重振威風,何來尾大不掉之憂?”

    “表率?大計?”王羽的思路跳躍得太快,又把單經給搞暈了,“君侯的意思,經不明白。”

    王羽微微一笑,提示道:“單將軍莫非忘了,先秦時代,商、周天子是如何治理天下的嗎?”

    “商?周?難道君侯是要……”

    “分諸侯,建領地,以中原為主幹,殖民地為枝葉,重現春秋列國,百家爭鳴之盛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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