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王羽身上,連內外皆傷,已經變得氣息奄奄的單經都抬起了頭,鄒丹也顧不上再驚訝,都用極度震驚的目光看著王羽。

    統治草原?

    這實在是個太過匪夷所思的命題,相對而言,征服草原,至少是短時間的征服,都要簡單得多了。

    更早的曆史難以追溯,有明確記載的,是秦始皇曾派遣蒙恬的三十萬大軍北上牧馬,收複河套之地,並築起了西起隴西的臨洮,東至遼東的萬裏長城,可說是中原王朝向北開拓疆土的一次重要嚐試。

    至少在蒙恬健在的那十幾年間,秦朝的策略是成功的,司馬遷在史記中做了這樣的記載:逶蛇而北。暴師於外十餘年,居上郡。是時蒙恬威振匈奴。

    由於秦朝存在的時間太短,又有更強的漢朝在後,史籍中對秦朝武將對北疆的征伐少有詳加描述,故而蒙恬的事跡、名聲,遠不如後來的衛霍響亮。在唐朝那些充滿了熱血激情的尚武篇章中,充斥的都是霍嫖姚,龍城飛將的大名,卻少有人對蒙恬開疆拓土的功績做什麽評論。

    但史家這寥寥數語,卻道盡了將軍當時威風。

    現在還是漢末,眾將對蒙恬的事跡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覺得統治草原,蒙恬就已經做得很不錯了。若非後來蒙恬冤死,天下很快也是烽煙四起,北疆的大軍很快就調迴中原,在平亂的戰事中消耗一空,秦朝對草原的統治,說不定會很長久也未可知。

    當然,沒發生的事,誰也不能憑空預測,好在秦皇之後,還有個同樣雄才大略的漢武。

    漢武帝對北方遊牧民族的戰爭,曆時更久,準備也更充分,規模自然也更大,單是十萬人以上規模的會戰,就有五次之多,前後一共打了四十四年,兵鋒所至最遠的地方,已經打到了狼居胥山。

    按照史籍記載,霍去病封狼居胥的那一戰,是從代郡出兵,起始位置應該就在彈汗山附近,然後北向而行,狂飆猛進兩千多裏,一舉斷掉了匈奴人建在狼居胥山下的王帳。

    狼居胥山具體是哪座山,後世已難以考證,不過從距離上判斷,大青山以北一千多公裏的地方,差不多已經到了北海——也就是後世的貝爾加湖附近了。

    這倒是符合遊牧民族選擇聚居地的習慣,貝爾加湖是內陸淡水湖,可以提供充足的水源,在山下又可以避風。當年蘇武出使被囚,守節不叛,被迫放了二十多年羊的地方,就是在這裏。

    漢武帝發動了這麽大規模的戰爭,當然不僅僅是為了耀武揚威,或是出一口惡氣,他畢竟是天子,沒人比他更在意疆土的開拓。

    在對匈奴征戰的四十四年中,他也嚐試過秦始皇當年做過的事,雖然沒有將統治範圍放大到兵鋒所至那麽遠,但在河套故地、遼東、西域以及燕山以北的很多地方,他都建立了屯守的據點。

    直到後世,在蒙古草原的很多地方,還有當時留下的土堡遺跡,可供後人瞻仰追思。

    由此可見,武帝和秦始皇一樣,都有意將北部的疆土也納入統治範疇。

    不過,這種事知易行難,在長城內駐軍,消耗就已經很大了,還要出塞,在荒無人跡的草原荒漠中建立屯守點,向那裏輸送補給,消耗可不止是翻一兩倍那麽簡單。

    對中原王朝來說,這種耗費巨大的軍事行動完全得不償失,在國勢強大的時候還可以維持,到了國勢江河日下的時候,誰還能顧得上這些?

    看看眼下就知道了,早在幾十年前,秦皇漢武打下的北部疆土,差不多就都已經成為過去了,隻有在故紙堆中,才能找到一些線索了。

    現在中原這尊鼎,最終會落於誰手尚未可知,王羽充其量就是個比較強大的諸侯,他突然說要占領並統治草原,實在是……連對此甚為憧憬向往的公孫瓚,和向來無所畏懼的太史慈都齊齊歎了口氣。

    這根本就是癡人說夢啊。

    在爭奪中原之前,先安定北疆是應有之義,若要糜耗巨大,勞師動眾的搞什麽開疆拓土,就純屬腦子進水了。都不用落實去做,隻消放消息給曹操、孫策那些人聽,都能讓他們做夢都笑醒——這純屬是將中原拱手相讓啊。

    太史慈琢磨著,這八成隻是主公的緩兵之計。畢竟薊縣離得不遠,主公的謊話也很逼真,以張醫令對主公的關切,隻怕是要飛奔而來,徒弟來了,華佗這個便宜師父就算不情願,也隻能跟著。

    隻是主公安慰的方式未免……嗯,幼稚了點,別說身經百戰的公孫瓚了,恐怕連他那幾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兒子都騙不過。

    太史慈想著,會不會是主公覺得公孫將軍垂死之際,糊塗了,所以想蒙混過關?又或者單純隻是太累了,發揮不好。要知道,主公和兄弟們一樣,可是連夜啟程,兼程趕來作戰的,這會兒隻怕也是相當疲倦了。

    太史慈這個粗線條都能想得清楚,公孫瓚自然不會懵懂,他歎口氣,微微搖頭,眼中的神采黯淡下去,卻不知該如何作答才合適,氣氛霎時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王羽察言觀色,將眾人反應看在眼中,敏銳反問道:“大哥以為小弟是信口敷衍?”

    公孫瓚勉強一笑,輕聲答道:“賢弟的心意,愚兄是明白的,隻是這軍國大事,還須從長計議方是。何況,愚兄也看不出,賢弟的大計中,有什麽非我不可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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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直接做出迴答,但看他表情,差不多也是默認了王羽的說法。心裏多少也有些不痛快,就算他無意掙紮著活下去,也不想被人當做無法理事的人來糊弄,哪怕知道對方出於好意也一樣。

    王羽從容說道:“大哥和諸位所慮,無非以秦皇、武帝的前車之鑒,認為占領草原隻是勞而無功,徒為個人爭名的舉動,隻是,羽構想的平北策卻和他們不太一樣……”

    “不一樣?”眾人都是詫異,占領之後無非駐軍移民,還能有什麽不一樣的?

    “敢問大哥,在中原爭雄,擊敗對手,接收領地,一般要經曆怎樣的過程?”王羽不答反問。

    “當然是……”公孫瓚雖然沒怎麽參合中原的亂戰,但多少也在冀州忙活過一陣子,這種問題也是張口就來:“先出榜安民,宣示法令以恢複秩序;然後搜索捕捉敵人的殘餘,將信得過的人安排到衙門中;再後就是論功行賞了……”

    公孫瓚皺了皺眉,勸誡道:“可是,草原不比中原。那裏沒有百姓,牧人可不像中原百姓那麽知禮守義,對他們好,他們翻臉的時候也不會記著,徒增耗費;對他們不好,他們更是要造反。賢弟休要被那些腐儒騙了,誰要敢說教化有用的話,你不妨直接將他發配到哪個部落去待上三年五載的再說。”

    王羽從公孫瓚忿然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端詳,看起來,自己這位大哥對胡人的態度看起來也不是一開始就有的,說不定他也是吃過胡人看似重義,實則翻臉無情的虧。不過,說到對胡人的了解,自己卻也不會差了。

    “大哥說的對,也不對。儒生們的教化方式過於淺薄,聖人的微言大義,連很多漢家百姓都不甚了了,拿去說給茹毛飲血的胡人聽,自是對牛彈琴。”

    王羽先肯定了公孫瓚的說法,隨即話鋒一轉道:“不過,這隻能說他們的教化方式不對,並非牧人無法教化。請想想看,若是牧人不能教化,檀石槐、魁頭那些大單於要如何維持自己的權力?”

    “那……不一樣吧?”公孫瓚微一愣神,覺得王羽似乎是在詭辯,但話語中卻別有玄機。

    鄒丹接話道:“君侯,胡人單於隻是在奴役牧人而已,用不著教化,隻要用鞭子和生死來威脅他們就夠了。”

    王羽轉向鄒丹,問道:“子桓莫非以為教化就是淳淳善誘,以忠孝節義來感召對方嗎?”

    “呃……難道不是麽?”鄒丹聽得雲裏霧裏,全然不知道王羽到底要表達什麽意思。

    “所謂教化,就是要用對方能理解的方式,將統治方的規矩傳達給被統治的人,然後按照這個規矩長治久安。漢家百姓曉仁義,明事理,故而隻須張榜宣示即可;對牧人,則應采用他們的辦法。若是混淆了,自然會出亂子,生出草原上沒有百姓的錯覺。”

    王羽這番似是而非的道理將眾人聽得目瞪口呆。

    說他強詞奪理吧,他這入鄉隨俗,因材施教的套路卻很有道理,將漢人和胡人混淆,本來就不對勁;可是,去草原上以草原的方式統治他們,那最後統治者不也變成單於、大人了嗎?

    對此,王羽做出了進一步的說明。

    “不完全一樣,若是人派出去了,然後就不顧不理了,久而久之,自然會出現這種狀況。但若有足夠結實的紐帶,就不會使人離心離德,即便身處蠻荒之所,也始終會奉行華夏衣冠,時間長了,反倒是胡人會往華夏子民方向轉變。”

    眾人沉思良久,最後由鄒丹問道:“君侯所說的紐帶究竟是……”

    “很簡單,”王羽朗聲答道:“無非經濟、軍事、文化三管齊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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