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一句話,下麵跑斷腿。用這句話來概括魯肅這一年多以來的境況,那是再合適也不過了。不過他倒也不會因此而牢騷滿腹,搞外交,不就是得跑來跑去麽?

    於是,剛從濮陽千裏迢迢的折騰到郯城,隻休息了一個晚上,風塵之色尚未洗淨,他就再次踏上了新的旅途。

    這一次出使任務雖然來得急,也很大程度上加重了他的勞累,但他的心情卻比先前幾次爽朗了許多。他的好心情固然有衣錦還鄉的因素,但更多的,還是來自於任務本身。

    先前的幾次出使,就僅僅是跑個腿,傳個話而已,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沒錯。總之就是一點難度都沒有,和他出仕前想象過的,縱橫於諸侯之間,以三寸不爛之舌,藐王侯,懾公卿全然不是一迴事。

    隻有這次的任務,才和他想象之中有些接近了,至少出使不是為了單純的傳遞消息,而是一係列變局的開端。

    即將展開的變局,也許很小,隻是局限於廬江一隅之地,也有可能波及整個江淮,以至整個天下!一想到自己即將在這種大時局中一展身手,起到承前啟後的作用,一時間,少懷壯誌的魯肅也是感慨萬千,沉醉不已,以至於同伴連叫了他幾聲,才令他驚醒過來。

    “怎麽了,正平賢弟?”禰衡平時說話雖然老氣橫秋,行事頗為不羈,但實際上,他是熹平二年生人,比王羽僅僅年長兩歲,比熹平元年出生的魯肅還要小上一歲。

    “子敬兄,不說我說你,逢大事,須有靜氣,隻是去見個袁術就把你激動成這樣,這要是去見天子,你還不得半路就衝馬上摔下來啊?淡定,淡定一點,沒什麽可激動的。”

    “讓賢弟見笑了。”魯肅雖被說得有些臉熱,迴應倒是很對路:“肅雖癡長了半歲,但見的大場麵卻不如賢弟遠矣。當年君侯兵臨虎牢關,華雄自知不敵,退避三舍,卻被賢弟一張利嘴生生罵得避無可避,最後隻能出城送死,天下誰不知賢弟大名?其後……”

    他和孔融、禰衡完全是兩種風格。孔融口才和應變尋常,但在傳統禮數上極為精通,更適合在重大事件,隆重場合中出場;禰衡就不用說了,他唯一的特長就是罵人,跟王羽打過交道的諸侯們,最怕的就是聽到他的名字。

    而魯肅最厲害的是他見什麽人說什麽話的本事,也就是所謂的親和力和隨機應變的能力。這些特長讓他比孔融二人更擅長應付複雜局麵,同時,在與同僚的相處之中,也頗有效用。

    禰衡脾氣雖然古怪,但好話人人愛聽,魯肅說起他的事跡時,臉上的表情很真誠,語氣同樣誠懇,很快,禰衡的話語裏常帶著的那些毒刺便消散了。

    “不敢當,不敢當,子敬兄讚得太過了,衡做這些,都是按照主公的命令行事而已,所仗者,不過一股子刁鑽刻薄的脾氣,加上一張利嘴罷了,比不上子敬你的遊刃有餘……說起來,這次出使,若換了別人當正使,我是斷然不服氣的,隻有子敬兄,才讓我心服口服。”

    若是孔融或其他熟悉禰衡的人在此,沒準兒下巴都會驚得掉到地上去,這麽多年來,何曾有人見過禰衡這麽好說話啊?就算和孔融一起搭檔,他也時不時的會炸個刺兒什麽的,也就是在王羽麵前,才真正老實過。

    “賢弟說的哪裏話?”魯肅親和力可不是吹出來的,禰衡一反常態的誇獎,並沒有讓他飄飄然,相反,他敏銳的聽出了禰衡的未盡之意。

    “換了肅,突然被主公急令召來,然後什麽都沒交代,就讓跟著其他人走,一切聽憑吩咐,我的心裏一樣會有不少疑問。”魯肅知道禰衡先前的些許怨氣是從何而來,他用最委婉的說法點出對方的心事,然後突然將話題引入正題。

    “昨天議事,我也在場,有幸聽了一陣……”一聽這茬,禰衡的注意力頓時轉移過來了,隻是沒想到,這一解釋,就是小半個時辰過去。

    “其中的牽涉太多,變數也太多,最終會如何發展,還要看各方的應對,所以,主公無暇多做解釋,隻能在路上由肅解說一番。賢弟此來,一來可以震懾袁營幕僚,讓他們不敢無端啟釁,二來,也是為了不時之需,萬一袁術真的不配合,說不得,也隻能給他點顏色瞧瞧了。”

    聽了魯肅的解釋,禰衡疑慮盡消,點頭不迭道:“放心,放心,這一次,我都聽你的,你說往東,我絕不向西。”

    說著,他又搖搖頭,感慨萬千道:“那孔明和士元真是妖孽也似,才這麽一點年紀,怎麽就生得這麽多心眼?長大了還了得?遲早變成賈軍師那樣的怪物不可。”

    能和禰衡和平相處,魯肅很欣慰,可對方這口無遮攔的脾氣,他就不能附和了,誰都敢編排,將來就等著當個孤臣吧。

    兩人輕車簡從,從下邳東部,闕宣控製的地區南下,經許縣,淮陵,過鍾離,不到五天就到了壽春城下,按例報名投書求見。

    雖然江淮戰事不斷,但袁術的日子卻過得優哉遊哉,眼見已是四月,入了夏,天氣將熱,他在樹蔭下擺了張軟榻,斜躺在上麵,一邊欣賞歌舞,一邊啜著冰鎮葡萄酒,悠閑得如神仙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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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聽說青州來使,而且禰衡也來了,他嚇得手一哆嗦,把來之不易的一杯酒直接從領口給潑了進去。

    “還愣著幹嘛,還不替吾收拾幹淨了!”

    氣急敗壞的跳起身來,他衝著袁胤嚷嚷道:“都是你出的鬼主意,這下倒好,果然把青州人給招惹來了!來的居然是禰正平這廝,我可告訴你啊,繼業,你趕緊先給我編個好借口出來,別讓王鵬舉那小子真的借題發飆……噝,好涼啊!一個個都笨手笨腳的,滾,給我滾!”

    倒在身上的不止是酒,還有冰,雖然幾個婢女已經很努力的幫他解衣擦拭了,可卻架不住袁術上串下跳,一不小心一個冰塊從胸口直滑到小腹,順著鬆開的褲腰,一路滑了下去,把袁術凍得小臉發紫,脾氣更大了。

    袁胤強忍著笑,看著袁術一通亂踹,把無辜的婢女們趕走,這才湊上前,低聲道:“大兄,富貴險中求,不冒險,怎麽成得了非常之事?隻有得到了青州的默許,您自登大寶,才不會被諸侯圍攻,以小弟之見,王羽既然派了禰衡來,說明他領會了您的意思呢。”

    “這話怎麽說?”終於來了幾個得力的侍女,要害處的威脅總算被解除了,袁術這才有空細聽袁胤說話。

    “小弟鬥膽,敢問大兄,如果禰正平等下故態萌生,破口大罵,您可會將其斬殺,亦或揮軍攻打東海?”袁胤不答反問。

    “當然不……”袁術下意識要迴答,話到嘴邊,卻忽覺不對,連忙改口道:“咳咳,你說的這是什麽話?鵬舉賢弟與吾有故,又是晚輩後生,縱是行事有些孟浪,吾也不至於要與他刀兵相見。”

    “大兄心存厚道,不欺後輩,正是敦厚長者之風也。”

    袁胤當然知道袁術色厲內荏的本質,他也不點破,順著對方語氣說道:“鵬舉乃是個機變百出之人,他不會想不到,您比本初有耐性得多,不會主動攻打東海,予人口實,那他派禰衡來做什麽?隻是想給您找點氣受?”

    “嗯……你繼續說。”袁術聽出了點眉目,揮手屏退舞姬下人,示意袁胤繼續。

    “當日喬老兒上門,小弟與袁主簿等人商議,建議大兄趁勢布局,無非是想借機和青州做個交易,他得美而歸,大兄得償夙願,而不遭青州的幹涉……”

    按照袁術的計劃,今年曹操和王羽應該會開戰,進而將整個中原卷入戰火之中。他正好可以趁機全取徐州,順勢達成稱帝的夙願。誰料陶謙卻突然死了,引來了王羽這個煞星,而曹操卻臨陣脫逃,跑去關中和董卓掰腕子去了。

    這一下,就把袁術給晾在這兒了。

    別看王羽又是改元,又是變法,搞得不亦樂乎,但袁術知道對方的脾氣,那是個認死理兒的小子!既然他圖的是青州,當初就沒必要追著董卓不放,可是,一想到王羽當初鍥而不舍追著董卓打的狠勁兒,袁術就一陣陣的戰栗。

    他不知道王羽當初打的什麽主意,可在他看來,王家父子倆就是一個模子出來的,都是死腦筋,都是愚忠愚孝,食古不化的角色。

    自己要是敢搶先稱帝,誰能擔保,那小子不會象打董卓那麽追打自己?當初董卓擁兵十萬,王羽隻有雜兵數千,他就敢咬著董卓不放,今天……

    袁術想想就不寒而栗了。

    將彭城讓給劉備,固然是由於陳家的勸說,但未嚐不是他心虛的一種表現。他下意識的就想離王羽越遠越好。

    袁胤知道他的煩惱,正巧喬家上門,再結合陳登吐露的一些重要機密,於是給他出了這麽個主意,想來一次政治上的交換。

    計劃的時候不錯,可一聽到禰衡來了,袁術頓時又開始心虛氣喘了,生怕這是王羽要翻臉的預兆。

    “他遣禰衡來,也許就是做個樣子,表示沒有和咱們同……達成默契,”袁胤心叫好險,差點把同流合汙給說出來了:“順便也是為了在談判中多討點好處……”

    “好處?吾還能拿什麽好處給他?”袁術不解:“難不成他還和別家有婚約不成?”

    “那……就不是小弟所能猜測的了。”袁胤搖搖頭:“總之,大兄不要自亂陣腳,且先聽聽他們說什麽,他若漫天開價,您隻管落地還錢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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