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自北向南,綿延千裏,沿途經曆的地勢不知凡幾,除了平原、丘陵之外,沂水沿岸最多的就是河穀。

    而在沂水流經的諸多河穀之中,有一處並非最長,也並非最險峻,但名字卻在諸多河穀中獨樹一幟,這裏就是伏龍穀。

    龍在華夏傳統文化中,是至尊無上的圖騰,在封建集權達到一定程度之後,會逐漸演變成天家專用的名詞。漢朝雖然沒有那麽多講究,可以龍為名的地方畢竟不多,這神龍穀算是一個特例。

    隻有親身到過這裏的人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不顧禁忌,將這裏冠以神龍之名。

    伏龍穀,整條山穀呈南北走向,從遠處看,整個形體仿佛一條翻轉騰挪的巨龍。山穀兩側的山崖層巒疊嶂,每塊山壁都不算大,疊在一起後,遠觀的效果,就像是龍身上的鱗片一般。

    如果趕在陽光充足的天氣裏遠觀此穀,這些被歲月風霜磨礪得極為光滑的山壁可以反射紅日的光輝,散發出一種莫可名狀的光彩來。

    在那一刻,整條山穀會像是活過來了一樣,變成了一條閃閃發光的金龍,搖爪擺尾,揚首欲飛。

    不管外觀如何,伏龍穀都是個好地方。

    陽春時節,峽穀內桃花、杏花及各種不知名的野花競相開放,爭奇鬥豔,芳香遍野;春燕、布穀、百靈等還有各種外界罕見的鳥兒百囀千啼;奔騰的沂水在穀內也放緩了腳步,用瀝瀝的水聲與鳥鳴相應和,景色美不勝收,氣氛和諧安詳。

    但若是有人能向山穀兩側的密林中再靠近一些,立時就會從明媚的春光中驚醒,感受到陣陣怒號的陰風。

    “桀桀……伏龍穀,不錯的名字,可惜很快就要換名了。”

    昌豨所在的地方,光線仿佛會變得陰暗,氣溫似乎也會降低。這當然是錯覺,不過他招牌式的陰鶩目光,和嘴角上時常掛著的陰森冷笑,加上他行事的毒辣風格,每個熟悉他,並靠近他的人都會感受到那股發自骨髓深處的陰寒。

    但此刻他身邊遠比平時熱鬧得多,桀驁的孫觀,膽小的吳敦,都老老實實的站在他身後,就像從前對待臧霸那樣,顯然是把他當做主心骨了。

    因此,怪笑聲未落,就有人湊趣般問道:“改穀名?改什麽名字?”

    “當然是降龍穀了。”昌豨指指北麵,得意笑道:“那王鵬舉縱橫青、冀,所向披靡,不正是一條狂龍嗎?今天他死在這裏,我等以降龍二字命名此穀,何愁不成就一段佳話,讓我等享盡身前身後的美名呢?”

    “原來如此,昌老大果然英明。”吳敦很賣力的拍起了馬屁。

    自從和孫觀鬧僵後,吳敦就一直不遺餘力的奉承昌豨。他也是在泰山諸多巨寇中脫穎而出的人,不是沒有心計,如何看不出昌豨就是要趁著這個機會上位?

    不過,既然臧霸沒什麽鬥誌了,而孫觀恐有鬥誌,卻沒有什麽章法,奉昌豨坐第一把交椅又有什麽大不了的?無論想報仇,還是找出路,總是要有個能拿主意的人帶頭。

    昌豨的智謀和人脈,遠非有勇無謀的孫觀和更擅長明哲保身的自己能比,由他當頭兒,不是天經地義麽?

    “昌兄,沒見到王鵬舉授首之前,還是不要大意的好,此子可不是沒有謀略之人。”孫觀一臉凝重的提醒道。

    他也不是一味衝動的人,日前與臧霸翻臉,倒有一半是因為禰衡的那張嘴,他被氣得冒煙,一時壓不住脾氣了。事後迴想,他未嚐沒有悔意,隻是後來的變化太快,他再想迴頭,卻已經來不及了。

    “仲台,先前嚷著要報仇的是你,事到臨頭,怕了,要退縮的也是你。”昌豨沒答話,也不需要,吳敦已經幫他做出了迴答。

    吳敦一臉訕笑,語帶譏嘲道:“仲台,你不會是想用孫大兄的死,做你上位的籌碼吧?如果真是,那我不得不說,你的眼皮子太淺,本事也有限,心卻太大了。”

    孫觀懶得理他,隻是盯著昌豨不放。吳敦挑釁的本事比禰衡差了何止一籌,最近幾天,經曆了這麽多事,他早就把這些虛名看開了。現在主事的是昌豨,沒必要和吳敦這個狗腿子糾纏。

    “孫兄弟,你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可這件事真的沒什麽可擔心的,你仔細想想,無論事成與否,咱們都是立於不敗之地的……”昌豨指指眾人所在的地方,然後朝穀外比了比,意味深長的說道:“何憂之有?”

    說著,他又指指山穀的另一側,意態悠閑的說道:“何況,咱們現在的實力也比原來壯大得多了,就算正麵衝突,也不會吃虧。退一萬步來講,就算真的打輸了,這裏是什麽地方?打不贏還怕跑不掉嗎?卷土重來也就是了。其實,這一仗,壓根就沒有輸的可能,萬無一失……”

    這次的計劃,堪稱他生平謀劃之最。怎麽想,都找不到漏洞,除非王羽是神仙,能未卜先知,否則怎麽都不可能失敗,就算抓不住王羽,隻要能擊敗對方一次,讓其落荒而逃,自己就足以揚名天下了。

    至於手下的嘍囉,死了也就死了,有了擊敗王鵬舉的名聲,天下何處去不得?若是一切順利,那……

    一邊解說,一邊想著,說到興奮處,昌豨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得意,忽地笑了起來。強自壓抑的笑聲,依然驚動了林間的飛鳥,可憐的小生靈們感受到了被夜梟盯上般的氣息,嚇得四散而逃,漫空飛舞著,驚叫著,久久不息。

    “老昌那家夥這次算是得意大發了,我怎麽突然覺得,他這次真的要得手了呢?”尹禮的語氣酸溜溜的,全然聽不出對即將到來的戰鬥有期待或是恐懼的情緒。

    “要是王鵬舉這麽容易就被人算計掉,那他早就完蛋了。”

    相較於尹禮,臧霸表現得很淡定,他淡淡說道:“他可是打敗了袁紹的人。袁紹是誰?四世三公的世家之後,單說用陰謀,當世誰能出其右?他身邊還有許攸、逢紀、郭圖那些陰謀家參讚,最後不也是奈何不了王鵬舉?老昌這兩下子,也就是算計算計自己人吧。”

    “可不是嘛!”尹禮大聲附和,怨氣十足。

    先前孫觀和臧霸翻臉,他本以為就是分家,需要警惕的也隻有孫觀,結果當天晚上他就發現事情不對勁了。昌豨突然出手,一舉折服了孫、吳二人,一下子就擁有了壓倒性的勢力。

    先前昌豨的部眾雖多,但也隻是比臧霸、孫觀多上一些,另外四家隻消任意兩家聯手,實力就不在他之下。所以,昌豨不急著搶臧霸的位置,未嚐不是因為他沒把握。

    現在有了孫、吳兩個的支持,臧霸這邊就完全沒有抗衡之力了。而臧霸也像是徹底失去了鬥誌,將兵權盡數交出,隻留下了自家的百多個精銳私兵。臧霸都屈服了,尹禮還能翻出什麽浪?很快也是步了臧霸的後塵。

    看在他們識相的份兒上,昌豨也沒過分進逼,按照實力大小分了新得的部眾後,就開始進行伏擊王羽的計劃了。

    按照尹禮的想法,這一趟他們壓根就不應該跟來,昌豨小人得誌有什麽好看的?可臧霸不知犯了什麽邪,一定要跟來,他拗不過對方,也隻能跟來了,對昌豨的怨氣也越來越大了。

    “不過,宣高啊,”發泄完對昌豨的怨憤,尹禮突然迴過味來:“照你這話說,王鵬舉豈不是無敵了?不怕陰謀,實力又冠居當世,那不是誰也治不了他了嗎?”

    “那也未必。”臧霸抬頭北望,幽幽道:“王羽,也不過和昌豨一樣罷了,沒有外力介入,他的實力固然冠居群雄,可若是……咦?”一句話沒說完,他臉色突然一變。

    尹禮一驚,正要追問,可話沒出口,臉色頓時也是一變。隨即,他身形一矮,竟是伏在了地上,將耳朵緊貼著地麵。

    地聽之術,這是山賊掌握的特殊技能,通過地麵震動就可以判斷附近是否有大軍行動,敏銳的人甚至可以推斷對方的人數和距離,乃至載重量一類的信息。

    尹禮最擅長,冠居群寇的本領,就是這地聽術!

    “有大隊人馬靠近,最多不過二十裏……不,可能隻有十餘裏了……來的好快!騎兵!大隊騎兵!是王鵬舉到了!”尹禮的語速很快,可即便如此,他的說明也似乎有點跟不上心形勢的變化,一轉眼,就連嘍囉們都感覺到敵人的到來了。

    臧霸二話不說,疾步向山頂攀去,尹禮一骨碌從地上爬起,追在了臧霸身後。

    穀中埋伏的山賊也是一陣紛亂,但在大小頭目們的叱喝下,很快恢複了平靜,畢竟早就有了準備,驚訝的隻是敵人到來的方式而已——看起來,青州騎兵是要一口氣衝過河穀啊,否則為什麽不減速?

    “那是……”作為山賊的首領,臧霸登山的身手不是一般的敏捷,數息間就到了山頂。

    正午的陽光從他身後的方向照耀過來,沂水象一條玉帶般閃閃發亮。玉帶向遠方的群山延綿著,無窮無盡一般。

    陡然間,一縷煙塵截斷了玉帶,遮住了陽光!

    再下一刻,殷紅如血的大旗穿透煙塵,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了烈火一般的光芒!

    煙塵如同被強風吹動,化成了一條黃龍,突進的速度比沂水流動的更加迅猛。更迅猛的則是煙塵之下的風雷之音,那是鐵蹄疾馳的戰鼓!

    毫無畏懼,一往無前,這就是王羽一手打造的強兵。

    等到尹禮氣喘籲籲的追到臧霸背後,後者已經完全僵直了,騎兵狂飆猛進的氣勢,震撼了他,但真正讓他不能自已的,是風雷聲中傳來的雄渾歌聲!

    “長風起兮天蒼蒼,

    天火焚兮野茫茫,

    迎風火兮奮霜刃,

    安亂世兮路漫長。”

    開始隻是一人放聲長嘯,一輪唱罷,竟是數百人的齊聲應和:

    “長風起,

    天火焚,

    迎風火兮安亂世,

    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

    秦家築城避胡處,漢家烽火燃不息!”

    臧霸不是沒聽過戰歌,但他從未想過,當一支戰歌被人以縱馬狂奔的方式唱出來的時候,會變得如此壯烈雄渾。

    平定亂世,每個諸侯都想,可有誰會這麽慨然豪烈的唱出來呢?歌裏有這樣的雄心壯誌,就難怪這支騎兵會顯得這樣的無所畏懼了。

    臧霸不確定對方到底知不知道,或者有沒有懷疑山穀中有伏兵在。但他可以肯定,就算明知道,隻要那位無敵的統帥將旌旗指向山穀,這支風一樣的騎兵,也會帶著烈火般的鬥誌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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