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言片語,可決上將之生死;

    揮手之間,即是萬千虎狼之士刀鋒所向。

    這無疑是男兒理想所能達到的至高境界,但王羽對此卻沒太多感觸,最讓他陶醉的,其實還是馳騁沙場,縱橫捭闔的快意。

    羽扇綸巾笑談間,強虜灰飛煙滅固然是一種瀟灑,但對王羽來說,那未免太過陰柔了一些。作為漢末時代的霸王,親手摘取的勝利,才是真正的輝煌。

    “殺穿他們!”王羽揮槊,咆哮。

    風雪頓止,黑甲的驕傲身影映在所有人的眼中。

    “殺穿他們!”前方,太史慈大聲重複著命令,暴風般席卷而前。

    騎兵們如虎入羊群,肆意獵殺自己的對手。

    他們的招術極其簡單,隻是將馬槊探向斜前方,不停的來迴擺動。在戰馬的幫助下,這種簡單到極致的招術,發揮出了令人難以想象的殺傷力。

    冀州軍根本無法阻擋,甚至連讓騎兵的速度慢下來的要求都不能做到。勉強結成的陣列瞬間斷裂開來,一條條巨大的裂縫無限向前延伸,直到將整個陣列切成數段。

    不久前,韓瓊衝陣的時候,也出現過相似的一幕,但冀州敗兵臉上驚慌失措的神情卻清楚的表明,這不是有計劃的詐敗。

    騎兵們的槊刃掠過敵人的脖頸,刺穿敵人的身軀。

    馬蹄踏過敵人的屍體,踏過破碎的戰旗,將高覽苦苦維持的陣勢踏得粉碎。

    血水順著馬隊前進的道路向兩側濺開,連寒冷的天氣也無法將其凍結,血水與冰雪相融,條條白氣升起,仿佛戰死的英魂依舊眷戀不去。

    被濺了滿臉紅色泥漿的冀州軍沒勇氣為戰死的袍澤複仇,眼睜睜地看著戰馬距離自己越來越遠,心裏沒有仇恨,唯有慶幸。

    不過,他們的慶幸持續不了太久,重騎兵撕開的裂縫,成了羽林軍的鋸齒陣最好的切入點。緊隨騎兵之後,長矛陣列如林而前。

    從騎兵馬蹄下幸免或許不難,隻要機靈些就夠了,可是,羽林軍的陣列卻像是一張緊密的大網,被兜在其中的冀州軍,後路已經被騎兵切斷,他們隻有死戰到底,和望風而降兩種選擇。

    他們的主將選擇了前者,但大多數人都選擇了對自己更有利的那條路。

    逃的人都很少,這冰天雪地的,逃,又能逃到哪裏去?隻是當兵吃糧而已,冠軍侯又有不殺俘的名聲,大夥沒必要為一條已經傾覆的大船殉葬。

    王羽對失去鬥誌的敵人不感興趣,也無意和太史慈爭搶斬將的風頭。勸降的喊話已經喊了數遍,卻沒有絲毫迴應,對堅持死戰到底的高覽,他多少有幾分遺憾,不想親手結果對方的性命。

    他抬起頭,透過迷茫的風雪,依稀看到了山下營寨處豎立著的那杆大旗——勝利,就在眼前!

    這樣的天氣中,三百多步的距離上,大旗倒是還有個模糊的影子,但旗下的人是無論如何也看不清的了。可就在王羽抬眼遠望的時候,袁紹猛然打了個哆嗦,仿佛那眼中蘊含著的冰寒殺機,直接穿透空間,落在了他身上一樣。

    “主公?”郭圖充滿憂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袁紹稍稍迴過了點神,轉頭看看,一眾幕僚正緊張的望向他,袁紹知道這些人在想什麽。

    高覽的求援信號發了一遍又一遍,噩耗也是一個接著一個,開始還是類似大將韓瓊戰死這一類的精確消息,很快,消息就變得越來越模糊,都充斥著諸如:龍驤營失去聯係,神威營將旗消失,龍衛營瀕臨崩潰之類的字眼了。

    漢朝軍製,兩千人為一營,袁紹的八千嫡係兵馬,其實就是按照禁軍的標準來設置的。北軍是五營,他的嫡係部隊不好超標,就削減了一營,除了上述三營外,還有高覽親率的拱宸營。一看這些名字,他的心思也就昭然若揭了。

    四營嫡係的崩潰,預示著王朝霸業的消失,他何嚐不想去救?

    可是,現在的形勢根本就不允許啊!

    勉強穩住陣腳有用嗎?那些該死的蛾賊現在是衝著匈奴人去的,等他們解決了匈奴人,難道就會放過自己嗎?

    除非騎兵的加入可以迅速扭轉敗局,擊敗王羽,和匈奴大軍取得聯係,否則這就是個死局。八千禁衛都被打垮了,憑兩千騎兵就翻盤?可能嗎?

    唯一的生路就是逃!

    高覽雖然無能,但畢竟比投敵的張頜要強,不管為了什麽,他終究還在拚死抵抗,極大的延緩了王羽的攻擊速度。

    另一方麵,元才的並州軍和幽州軍打得有聲有色,甚至還在局部取得了上風。那張飛勇則勇矣,統率的卻不是自己的部隊,在萬人規模的大戰中,個人武力若不能和軍隊有機結合,能起到的作用將是微乎其微的。

    現在開溜,正是最好的時機。元才那邊一時顧不上了,可他既然占著上風,應該可以相對從容的抽身,送個信過去也就足夠了,至於其他人……就讓他們為了自己的大業犧牲吧。

    等將來自己卷土重來,一定會為這些勇士立碑作傳的。

    至於眾幕僚的建議……

    呸!袁紹在心裏惡狠狠的大罵:投降?打到這個份兒上了,還能投降?讓四世三公的袁家繼承人,向一個地方豪強,昔日的下屬的兒子投降?

    想也別想!

    就算自己肯學韓信,忍一時之辱,先存性命,再圖他舉,那王小賊會給自己機會嗎?沒錯,他也許不會直接殺自己,但自己不動手,就不能讓別人代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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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馥是怎麽死的?

    何況,王小賊還有更好的選擇。這場大戰最初的主角,並非王羽,甚至都不是公孫瓚,大戰乃是源自二袁之爭。雖然沒有正規的名分,但兩大聯盟的盟主正是袁家的兩個繼承人。

    隻不過袁公路那個盟主實在名不副實,先敗於劉表,再敗於張濟,最後更是被曹操窮追猛打,一口氣從南陽逃到了九江。千裏大逃亡之後,這個盟主就已經徹底沒人承認了,不過他在這場大戰中也是出了力的。

    出了力,就要分好處,而袁術出的力太少,好處也不可能太大,至少他不可能來冀州分一杯羹。自己投降,不正好給王羽解決了這份難題嗎?

    要是被對方當禮物送給公路……袁紹想都不敢想下去了。那家夥比王羽還記仇,可說是小肚雞腸的代名詞,自己落到對方手裏,八成不會死,而是生不如死!

    這些人,以為自己不知道他們的心思嗎?他們跟自己一起降了,直不濟也能保住幕僚的位置……好吧,王小賊挑選人的眼光比較特殊,這些人未必受見用,可退一萬步來說,他們也還是個名士,可以另覓去處。

    畢竟自己主動降了,他們用不著背上背叛的名聲就能換東家了,履曆是幹淨的。比被抓住後無奈投降強多了。

    想讓自己頂大頭,為他們保全名聲?呸,想都不要想!

    “吾意已決,諸君不必再說!”

    他大袖一揮,手已按上了腰間劍柄,斷然喝道:“高祖麵對項藉,屢敗屢戰,最終開創了大漢四百年江山,最狼狽的時候,甚至推兒女落車,躲在枯井中藏身。反觀項藉,雖常勝不殆,可垓下一敗之後,便一蹶不振,竟然自絕於江畔!紹雖不才,卻也不願效那無遠慮之人!”

    所有人都明白了,但心裏卻無不大肆腹誹。

    高祖屢敗屢戰,多勵誌啊?可主公您總得研究一下細節吧?高祖每次卷土重來靠的是什麽?蕭何穩固後方,張良運籌帷幄,韓信馳騁沙場,正麵戰場雖敗,但其他方麵卻全部領先。

    可現在的冀州呢?

    田豐擅長治政,不失為蕭何、陳平之才,結果被您罵跑了,去了青州,把青州政務打理得有聲有色。王鵬舉所以能長時間在外征戰而無後顧之憂,田豐這個既沒有野心,又任勞任怨的內政總管,實在是功不可沒。

    沮授擅長運籌,能不能比得上張良還不好說,但在當世也算是有數的人才,結果屢次沉浮,最後還被主公您用以殿後,英勇犧牲了……

    麹義、張頜當然比不上韓信,但麹義擅長克製騎兵,張頜智勇雙全,結果一個作戰被掣肘,生死不明,事後也沒人找;另一個直接被逼得離心離德,降了對方。

    由此可見,典故和現實狀況未必相符,不能就這麽直接代入,可引經典的舉動,倒是足以表明決心了。

    誰也不敢舊事重提,那寶劍可不是吃素的,袁將軍同樣不是沒親手殺過人的書生!

    “上馬!全軍突圍!”震住眾人,袁紹翻身上馬,顯示了良好的身手和騎術,拔出寶劍,指著風雪彌漫,卻空無一人的西方,大聲喝令。

    “誓死護衛主公!”文醜人不聰明,但心思也相對純粹,袁紹號令一下,他即刻響應。

    兩千騎兵很快準備就緒,但一眾幕僚卻互相望著,遲遲不肯行動。

    “諸君要棄紹而去了嗎?”袁紹臉色陰沉,語氣森寒,看向眾幕僚的目光中也帶了一絲殺意。

    “臣等不敢,可是,主公……”許攸突然說道:“王羽此戰的準備極為充分,料事更是周全,他豈會不知主公的重要性?如果知道,應該不會留下這麽明顯的破綻吧?”

    “笑話!”袁紹冷冷一笑:“此戰吾雖棋差一招,但那王賊又何嚐不是全力以赴,機關算盡?”他指指遠處鏖戰正熾的戰場:“你覺得他還有哪路兵馬可堪抽調,能阻攔於吾?若真有,那吾就徹底認栽,把這條命送給他又如何?”

    他麵容一斂,語聲轉厲:“大廈將傾,無有完卵!諸君當初慕紹而來,今日亦可棄紹而去,俗語有雲:君子斷交,不出惡言,諸君,願意共患難的,就跟上來,隻能同富貴的,便好聚好散罷。”

    說罷,他一提馬韁,縱馬而去,兩千騎軍緊緊跟隨,果斷或遲疑著跟上去的,隻有郭圖、逢紀、辛評兄弟等寥寥數人,連淳於瓊、許攸這種心腹都留在了原處,正是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諺語了。

    袁紹羞惱之下,之所以沒大開殺戒,除了怕耽誤時間之外,更多的未嚐不是因為不肯共患難的人比例太高,幾乎達到了九成五以上,這還有什麽好殺雞儆猴的呢?不如走的瀟灑點,給今後留點念想呢。

    留下來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此一哄而散。

    孤身逃亡固然很危險,遇上兩個平時大家都看不上眼的雜兵,八成就要交待了。但這樣也有很多好處,聚在一起的目標,看似人多力量大,可吸引的追兵也上檔次啊!

    如果許攸所料不錯,王羽雖然抽調不出太多兵力,但他肯定一直防著袁紹逃跑呢,肯定有布置。跟著跑,那才是九死一生呢。

    至於現在怎麽辦……他左右看看,發現其他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了,淳於瓊卻一步不離的追在自己身後,他大為驚詫:“淳於將軍,你這是何意啊?”

    他二人雖是同鄉,但性格使然,卻一向都沒什麽交情。這兵荒馬亂的時節,猛然看到對方追在自己身後,許攸心裏多少有些沒底。對方好歹是個武將,要是有什麽圖謀,自己這兩下可是沒法抵抗啊。

    “子遠先生,您別誤會,俺沒惡意,沒惡意的!”

    淳於瓊雙手連搖,見許攸臉上仍有疑慮,他慌不迭的解釋道:“俺就是覺得,子遠先生您有見識,有主張,這種危機關頭,還是跟著您走最牢靠。當然,俺也不會拖累您,青州的大將,咱固然望塵莫及,但若是遇上三兩個雜兵,嘿嘿,那還不放在俺眼裏。先生有智謀,俺有幾分勇力,這也算是相得益彰,您說呢?”

    “嗯……”許攸摸著嘴唇上的胡須,眼珠轉了又轉,在淳於瓊忐忑不安的等待了不知多久後,他終於點了點頭:“也好,危難之際,正該同舟共濟。”

    淳於瓊大喜:“太好了!多謝子遠先生,多謝……高覽的將旗已經倒了,青州軍恐怕這就殺過來了,咱們現在應該……”

    “簡單,你去找兩具小兵的衣甲來,咱們先換上再說。”許攸不緊不慢的微微一笑,頗有幾分自得的說道:“仲簡啊,你是真有眼光啊,別的也就罷了,論起這戰場逃生,攸若自稱第二,這天下就沒人敢稱第一!跟我走,算是你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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