冽冽北風勁吹過清河河畔,沿河兩側的原野上草木盡凋,蒼白色的陽光照在身上,卻感受不到多少暖意,晶瑩剔透的冰淩在河床裏倒是時而可見,在太陽下閃耀著,發出奇詭的光芒。

    蒼茫天地之間,盡是一片肅殺之氣。

    河岸之畔的官道上,黃色的煙塵像是一條長龍,滾滾而過,唿嘯的北風,亦掩不住鐵甲鏗鏘,刀劍長鳴。

    亂世之中,這種場景可說是司空見慣,對百姓們來說,這是一個信號,趕快逃命的信號。過兵勝似過匪,無論是被拉壯丁,還是遭遇征收糧草,對沒什麽家業的草民們,都是不可承受之痛。

    所以,通常來說,看到大軍過境,百姓們就會帶著不多的家當,扶老攜幼的遠遠避開,但今天卻略有些不同。

    百姓們沒有逃跑,反而三三兩兩的聚在了村口,朝著官道上不停張望著什麽,一張張布滿風霜的臉上,看不到恐慌,反而有著一絲絲的期盼之情。

    如同這若有若無的情緒一般,低語聲,在人群中浮動著。

    “他叔,真的不用避一避嗎?”問話的是一名少婦,懷裏抱著個剛出聲沒多久的嬰兒。

    雖然裏正說了不用躲,但誰也不敢就那麽在家裏窩著。人在外麵,發現不對,好歹還能跑幾步,被堵在屋子裏,那就全完了。

    當然,如果有可能的話,誰也不願意棄家而逃,就算跑得過追兵,也跑不過凜冽的北風。這時節,荒山野嶺可不是什麽好去處,尤其是對婦孺老弱來說,凍不死,也得凍出毛病來。

    所以,裏正的決定,正是大家期盼的,隻是這期盼之中,也帶著幾分忐忑。

    “避什麽避?”一個老者嗬嗬笑著,神態極是從容,他抬手向行進中的大軍一指,高聲道:“你們以為那是誰的軍隊?那是冠軍侯麾下的青州軍!”

    “嘩!”冠軍侯的名號一出,眾人一片嘩然。

    “怪不得呢,君侯最是仁義不過了,他的兵,確實跟別家不一樣,沒什麽可躲的。”

    “可不?君侯從來都不拉丁,聽說在青州,想投軍,都得經過考核,不是真正有本事的,君侯根本就不要!”

    “對,君侯也不搶糧!”

    “這話就錯了,君侯不是不搶,隻是不搶咱們苦哈哈,他專門對付那些豪強權富,劫富濟貧,為咱們這些小民張目呢!這些年光景這麽差,要不是秋天的收獲,這個冬天可是不好過啊。”

    眾人都是唏噓有聲。

    河北沃土遍地,百姓也是整年辛勞,但秋天的收成,和他們又有什麽關係呢?田地,早就被各地的豪強們瓜分殆盡了,貧者,要麽依附於人,成為農奴;要麽連立錐之地都沒有,隻能掙紮求存。

    一度,大夥都以為,這悲慘的日子,是沒有看到盡頭的一天了,直到那位名震天下的王君侯將他的戰旗,插在了河北大地上。

    “清河,以後就是王君侯治下的土地了吧?聽說不久前,王君侯在河南打敗了劉岱,緊接著嚇退了曹操,這是不是就是贏了?”

    “唉,還遠著呢。”裏正搖搖頭,歎口氣道:“別忘了,還有袁將軍呢,現在外麵的消息都傳開了,聽聞君侯接連擊退兩路盟軍,袁將軍氣得火冒三丈,冀州大軍已經日夜兼程的殺過來了。”

    “啊?”

    “啊什麽啊?不然你們以為君侯的大軍怎麽會經過這裏?清淵已經被包圍了,若救援稍遲,恐怕就……”裏正畢竟是一村之長,消息比較靈通,河北戰局雖複雜,他卻也能說上個大概。

    “君侯的大軍很雄壯啊,應該能贏吧?”村人們紛紛緊張的問道。

    這時代消息閉塞,但王羽的名聲太過響亮,清河好歹也是通衢之地,南北商旅多有往來,大多數人對王羽,對青州,都是頗有些了解的。

    青州新政中最基礎的屯田策,對百姓來說本有些抽象,但得了好處之後,所有人的態度都變得熱切起來。

    是不是善政,光靠說是沒用的,說的天花亂墜,實施起來還是一樣,換湯不換藥,又哪有什麽人信呢?王羽這個先體驗後宣傳的辦法,效果非常好,一下就在民間建立了足夠的公信力。

    “能贏當然最後,贏了,咱們以後就是君侯治下之民了,不過……袁將軍的兵更多啊,要知道,來的可是十萬大軍,好虎架不住群狼,這仗……難啊!”

    人們沉默了,目光中的情緒也變得複雜起來。

    他們盼望眼前這支王者之師獲勝,讓所有人都過上好日子,可這種祝福是軟弱無力的,起不到任何作用,若不然,他們也不需要苦苦等候救星的降臨了。

    可是,什麽都不做的話,又很不甘心,品嚐過希望的甜美之後,誰還願意生活在絕望之中呢?

    沉默中,大軍毫不停留,奔流般滾滾而前,絲毫看不到對敵人龐大軍勢的畏懼。

    “祝君侯旗開得勝,馬到功成!”不知是誰喊了第一聲,善禱善頌的唿喊聲很快響成了一片。每個人都衷心的這樣期盼著,每一聲呐喊都發自肺腑,無數聲祝願,為出征的將士,送上了最誠摯的祝福。

    ……

    “民心可用,此戰,我軍必勝。”一路走來,青州軍對地方上秋毫無範,贏得了無數讚譽之聲,類似的善禱善頌,隨處可聞,田豐也是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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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麽喊兩聲,能有啥用?能變出兵,還是變出糧草,或者能把袁紹罵死麽?現在啊,還是我軍以寡敵眾啊!那個該死的曹操,知難而退,就幹脆利落一點不好麽?自己走了,卻留了一半兵馬,真是有夠可以的。”

    太史慈很不爽的打斷了田豐,冷哼道:“還有那個劉玄德,主公分明給他傳了命令,讓他見機行事,且戰且退,不要給袁紹留下可趁之機,結果他卻說什麽不忍心見百姓被荼毒,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痛快的撤退,還搞什麽保護民眾一起撤退的把戲,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現在怎麽樣,被圍在清淵了吧?求救倒是挺勤快的,這不是害人嗎?”

    “玄德公也是好意。”賈詡插嘴道:“收攏好民心,新政就容易推行,再說,我軍全殲了劉岱,迫退了曹操,形勢看起來確實不錯,玄德公舍不得土地,也是應有之義。”

    “他就是私心太重,又好麵子,暗地裏總想著跟主公做比較,他也不找塊鏡子照照,主公人中龍鳳,就憑他,也敢存這種心思?”賈詡說的比較含蓄,太史慈可不管那麽多,他想來就是有什麽說什麽。

    實際上,劉備這次的表現確實有點掉鏈子。王羽安排他進駐清淵城,主要是為了掩護主力的側翼,牽製住館陶城的高覽,並沒有讓他死守的打算。

    為了安曹操的心,順便繼續威懾張頜,王羽從樂平撤軍的同時,也派人通知了劉備,讓他一同後撤。結果劉備見形勢不錯,自己表現上了。

    這事兒當然不能全怪劉備,王羽撤兵的時候,袁紹的主力正在襄國一帶追殺張燕,清淵一帶沒什麽危險。

    王羽、曹操同時退兵,劉備獨自在前線不退,又安排民眾撤退,看起來大有獨力擎天的意思,順便還能揚揚名,收攏點民心什麽的。

    當時王羽的注意力都在曹操的動向上,並沒對劉備多加關注,何況憑這時代的通訊手段,他也不可能對幾百裏外的劉備軍做出指揮。

    結果,出茬子了。

    聽聞劉岱慘敗,曹操退兵,是分兵兩路走的。他自己率領一萬主力部隊南下,從蒼亭津渡河,返迴濮陽,卻把曹仁給留下了。

    雖然經曆了連場激戰,但曹仁的本部兵馬一直作為後備,依然保持著完整的建製。曹軍五千,再加上呂曠兄弟的數千兵馬,棄守樂平北上,急行軍,奔襲三百裏,打了劉備一個措手不及。

    軍力相若,但戰力差距卻是極大,加上劉備根本沒做好迎敵的準備,結果八千兵馬,被打了個稀裏嘩啦,損失過半,無路可逃,最後隻能縮進了清淵城。

    因為這一仗,本已經漸趨明朗的河北戰局,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劉備的本錢本來就少,損失當然沒劉岱大,但相對而言,這二位漢室宗親,對於對戰雙方的作用是一樣的。

    不算劉岱的三萬大軍,冀州聯軍也已經接近了十萬之眾。而王羽這邊,就算把青州的留守部隊都拉上,也隻有三萬多人,加上劉備的兵,也不到五萬。

    劉備軍被全殲的話,至少從士氣上來說,雙方就扳平了。實際上,王羽這邊的損失可能還更大,因為劉備不是直接被消滅的,他是被打敗後,圍在城裏了。

    不救,他才會被全殲,王羽也會落下個見死不救的名聲,對軍心,對聯盟的穩固,都會造成一定影響。

    救,那可就複雜了。

    首先就是主動權沒了,依照王羽的想法,如果袁紹不肯放棄,那就應該把戰場設在清河腹地。一則以逸待勞,二來,清河距離青州畢竟更近些,若是境內有事,可以及時迴援,不至於前麵打仗,後麵把老巢給丟了。

    眼下袁紹已經撇下了張燕,全速趕來,去清淵解圍,一旦被敵軍黏上,八成就跑不開了,隻能在清淵進行決戰。

    清淵離青州就太遠了,對王羽來說,補給壓力和領地的安全,都是大問題;反過來對袁紹來說,戰線卻縮短了,補給的壓力也會小上很多。

    王羽很懷疑,這是不是曹操謀劃好的,打敗劉備後,故意給後者留一條生路,讓他逃進城,目的就是為了給自己製造麻煩。說起來,這招倒是和自己對付劉岱的那招有異曲同工之妙,在戰術上留有餘地,反過來在戰略上調動敵人。

    曹操被逼迴返濮陽,和劉岱鬥法;自己則是不得不北上救援,失去選擇戰場的權力。

    真是一飲一啄皆天定啊。

    一路上,關於救與不救,救或不救的話,又應該如何運籌之事,眾文武已經爭論了許多次,太史慈是堅定的反劉派,此刻說得火氣,他又是舊事重提:“主公,咱們幹脆不要理會他算了,咱們是並肩作戰,憑什麽總得給……”

    “咳咳……”賈詡一邊咳嗽,一邊朝著田楷方向使了個眼色。

    這場河北大戰,對青州來說,有種事不關己的感覺,開始隻是一千輕騎北上,形勢也不錯。結果因為公孫瓚的失利,戰事的範圍越來越大,青州軍動用的資源和兵力也是越來越多,到現在,王羽連老家都不顧了,全師北上。

    軍中無人質疑王羽的權威和判斷,但對幽州軍卻未免有些腹誹,每次都是幽州軍掉鏈子,自家幫忙補漏洞。公孫瓚那次是輕敵,劉備這次幹脆就是私心重,貪功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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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州的兵力本來就居於劣勢,救清淵,就得放棄地利和主動權,這損失可大了去了。

    更讓人無語的是,救出劉備也沒多大用,本來他的兵就是招降納叛而來的,現在又被人打了個落花流水,救出來又能派什麽用場?不拖後腿就不錯了。

    太史慈是青州軍中激進派的代表人物,他對這個觀點當然是很認同的。何況,他和劉備本來就有些小齷齪,此刻的不滿也沒什麽可奇怪的。

    不過,田楷的顏麵畢竟是要考慮的。

    “子義快言快語,說的倒也不錯,隻是玄德畢竟與主公……不如這樣如何?大軍行動須得慎重,某率數千兵馬,輕兵突進去清淵解圍,救出玄德後,便從速撤迴,鵬舉賢弟以為如何?”田楷也是個直爽脾氣,並未因太史慈出言不遜而不滿,反是提出了一個建議。

    “不妥。”王羽毫不猶豫的否決了這個提議,他一擺手,阻住田楷爭辯,輕聲道:“從最糟的情況考慮,清淵守軍很可能已經失去戰力了。曹仁也是一員良將,統率的又是久戰沙場的強軍,法式兄你輕兵突入,未必救得下清淵。”

    “主公,某願與田將軍一同前往,去會會那曹仁!”太史慈把握機會,出來請戰了。

    田豐想了想,也提議道:“主公,或者,可令公明率本部兵馬為後勁,若前軍不能取勝,便上前助戰,若成功救出清淵殘兵,也可為其斷後。”

    “還是不妥。”王羽斷然否決,“突襲清淵的計劃,應該是出自曹操的手筆,他好容易爭取到了主動權,焉能這麽輕易的被我軍破掉?別忘了,玄德公原本的任務是牽製高覽,他兵敗清淵,高覽大可以前往助陣,這樣曹仁就有了兩萬兵馬,輕兵突進,怎麽可能速勝?”

    “袁紹的大軍正兼程趕來,行軍速度,比斥候傳遞情報的速度都快,隨時會出現在我軍麵前。若是分兵救援,又不能速勝,那就變成添油戰術了,對我軍極其不利。”

    眾人一陣沉默。

    收到劉備的求援後,王羽當即便做出了決斷,迴軍救援,連軍議都沒來得及召開,隻能在路上補。現在,在救劉備的必要性上,大家已經達成了共識,但救的方式,和救後的局勢演變,卻令人憂心忡忡。

    現在,王羽的思路,眾人都懂了,就是盡量趕在袁紹到達之前,全力解決曹仁。若是趕不上,那就在清淵進行決戰。

    比起田楷的分兵之策,王羽還是一貫的風格,要麽全贏,要麽全輸。不過,對於這場戰鬥,王羽並沒有如以往那樣,提前就準備好決定勝負的殺招。連戰場都沒確定,能準備什麽殺招啊?憑空想象嗎?

    因此,這場決戰很可能會演變成硬碰硬的實力對決。

    在這方麵,青州軍是落在絕對下風的,即便沒有劉岱,冀州軍的兵力也依然遠遠超過青州軍,眾寡懸殊呀。

    田楷既感動,又覺憋屈。戰局,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連去兩大強敵之後,明明應該已經扭轉了局勢啊!流年不利啊!對幽州軍來說,這真是多災多難的一年。難怪主公把義從殘部送給青州了呢,他是早有預見啊,不如此,確實沒法還上這個人情。

    他歎口氣道:“希望袁紹來的不要那麽快,若是張平難再迴頭牽製一下,就更好了。”

    “報……”說話間,隊列前方忽有一騎快馬疾馳而來,所過之處,軍列紛紛讓避,不用問,肯定是前方的軍情了。

    “啟稟主公,冀州兵馬已過漳水,先鋒顏良的三千步卒,已至平恩,以目前的速度,兩日內,必至清淵!”

    “這麽快?”王羽微微一怔,眾人無不失色。

    一般來說,行軍速度,和軍隊訓練程度,軍隊規模,道路情況息息相關。冀州本來就多是平原之地,又是朝廷的稅賦重地,官道修的也好,製約冀州軍行軍速度的,主要就是輜重。軍隊規模大,帶的輜重就多,行動肯定緩慢。

    但眼下袁紹是從任縣趕過來的,和青州軍起步的距離差不多,居然近乎同時到達了清淵。不用說,袁紹肯定是把輜重丟在後麵了。

    田豐疑惑道:“袁本初好大的膽子,他就不怕張燕殺個迴馬槍,把他的輜重給端了?”

    斥候的下一個消息,解答了田豐的疑問,同時帶來了更大的震撼:“正要啟稟主公知道,張將軍在趙國房子城遇襲,大軍一潰千裏,張將軍生死不明!”(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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