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洪先是熱絡,繼而愁眉不展,但從始至終,都像是沒看到正在紮營的河內軍一樣,不置一詞。

    王羽早就知道聯軍內部矛盾多,通過審問韓浩,他又進一步了解了不少內情,知道這裏麵水深,初來乍到,自然沒有多糾結的必要。

    其實,王羽很清醒,以他的實力,隻有在混亂的局麵中,才有獲利的可能,眼下的局麵正是他喜聞樂見的。

    “都是錢糧不足惹出的亂子……”

    臧洪的神情越發愁苦,長籲短歎道:“如今,各路諸侯齊至,酸棗大營已經聚集了十幾萬人馬,孟卓公雖然事先有所準備,依然不敷使用,若不是有韓冀州和令尊的鼎力支持,恐怕……眼下勝利仍然難以預期,也隻能酌情減少用度,以待戰機了。”

    都是銀錢惹得禍啊!

    王羽揣著明白裝糊塗,一臉詫異的問道:“既然兵多糧少,何不加速進兵?”

    缺糧還要打持久戰,這種完全不符合軍事常識的情況發生了,究其原因,肯定不是諸侯們沒腦子,無非就是各懷私心,不肯同心協力。

    王羽之所以明知故問,隻是想聽聽當事者的說法。

    “說來簡單,做起來又談何容易?”臧洪搖搖頭,“雖說有盟主在,但聯軍畢竟是聯軍,既非一家,號令便難以統一,哪路為先,何人斷後,誰居中策應,牽涉太多,實難決斷。若隻是約定時日,分進合擊,或許還不至如此,但如今會盟之勢已成,已是積重難返了。”

    “盟主和諸君就沒有什麽打算,準備一直等下去嗎?”王羽追問道。

    “那倒不是。”臧洪被嚇了一跳,他小心的向四周看過,這才苦笑著說道:“其實,自從會盟之後,戰事就一直沒停過,隻是……”

    “隻是?”

    “一時難以盡言,鵬舉且隨我去見各路諸侯,爭戰之事容後再說……”臧洪已經說不下去了。

    說話這會兒工夫,兩人已經到了中軍帳附近,裏麵正吵得熱火朝天,離得老遠就能聽見。守在外麵的軍卒都是眼神慌亂,神色緊張,很有一股風雨欲來的氣氛。

    “韓文節,別人領取糧草,你沒話說,獨對某橫加阻撓,都是大漢臣子,為國出力,難道還要憑出身分個三六九等嗎?”

    “公孫太守,你來的本就突然,事先既沒打招唿,路上也不帶足糧草,豈不知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馥念在你一片赤膽忠心,為匡扶朝廷而來,如數撥與你糧草,你怎地還鼓噪不休?”

    “如數撥與?”公孫瓚的嗓門又提高了一個調門,“你撥給某兩千斛穀,言明是一月之用。可別人不知道,你韓文節卻心知肚明,某麾下雖隻三千人,卻盡是騎兵!眼下冬雪初融,春草未生,你撥與這點糧草,如何夠用?不夠,至少也要加一倍才行!”

    “別人都帶步卒,偏你帶騎兵!馥已經按雙倍分量撥糧予你了,非臨戰之時,其他兵馬都是按一卒一日一升發糧,你是兩升有餘,卻還待怎地?”

    韓馥話音一落,立刻有人附和道:“韓冀州說得在理,既然是聯營一處,共襄義舉,就得共進共退,號令如一。這軍餉之事,乃是軍中大事,豈能因人而異?馬匹,不過牲畜耳,豈有與人同食之理?雙倍補給已經足夠了,不須再多,也沒有這個道理。”

    “孔公緒!”附和之人說話有些陰陽怪氣,公孫瓚聞言更是大怒。

    “你少不懂裝懂,騎兵來去如風,讓人防不勝防,衝突往來,摧鋒破陣,戰力遠在步卒之上。馬食粟米,遠在春秋時便有成例,本朝自文皇帝始,又少用粟米喂馬了嗎?不通實務也就罷了,偏偏還要跳出來自爆其醜,就你也算是個名士?”

    “嘿,伷不通實務?偏偏你公孫太守就懂?”

    那人也不發怒,而是冷笑著反唇相譏:“那我倒是想問問你,既然騎兵戰力如此之高,你公孫將軍麾下的白馬義從更是名震天下,如今胡軫兵馬就在虎牢關據守,隻要殺了此人,就能長驅直入,攻取洛陽。如今群雄束手,何不就由公孫將軍出馬,一鼓擒之?”

    “你……”

    “好了,好了,幾位將軍都莫惱,犯不上為了區區糧草之事爭執若此……唉,徐州糧草倒是有些餘裕,隻恨路途太遠,無法運來,否則,也沒了這許多煩惱。”

    “遠水不及近渴,恭祖說這些話又有何用?糧草緊缺隻是小事,關鍵還是要從速進兵才好。不過區區一胡軫而已,吾麾下猛將,長沙太守孫文台日前已經離開魯陽了,看時日,應該已至梁縣,不幾日,便可攻克大穀關,直趨洛陽了。”

    “可歎在座諸君,皆是一時俊彥,隨便挑出一位,走出去都是響當當的人物,卻隻因盟主無能怯弱,便隻能在此蹉跎,為了區區糧草小事爭執……唉,術竊為諸君不值啊!”

    “公路,你怎能如此說話?本初出任盟主,乃是眾望所歸,你質疑盟主,與質疑諸君又有何異?何況,日前河內兵馬在盟津大敗西涼軍,生擒主將牛輔,斬獲無數,你怎敢說盟主怯懦避戰?還不速速道歉!”

    “呸!那是王公節生了個好兒子,與他袁本初有何關係?袁遺,你一個旁支,有何資格對我指手畫腳?還不給我退下!”

    “好了,都不要吵了,都是朝廷大臣,中軍重地,這般吵鬧,成何體統?公路,你我之事,乃是家事,聯盟討董,乃是國事,你須得公私分明,分清尊卑才好。”

    “哼,一個妾生子,也敢妄論尊卑,真是不知羞恥!”

    “你……”

    爭吵的激烈程度和範圍迅速擴大,一個個王羽耳熟能詳的名人加入了其中。

    開始這些人隻是單純的勸和或拉偏架,結果被袁術一攪合,徹底亂了套。眾人大多都互相認識,各有恩怨情仇,借著這個機會,一起爆發了出來。

    軍糧什麽的,再沒人去理會,互相指責謾罵成了主題。

    袁術以一敵二,以精湛的罵街功夫徹底壓倒了兄弟袁紹和族兄袁遺;兗州刺史劉岱和東郡太守喬瑁相持不下;說話尖酸刻薄的孔伷不知如何,找上了老好人陶謙……

    再加上公孫瓚和韓馥那一對老冤家,局麵極其混亂。

    不過,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加入了戰團,還有幾個真心實意的在勸架的,其中就包括了老爹王匡。

    王羽頗為玩味看了臧洪一眼,後者報以一個略帶歉意的苦笑,王羽會意,點了點頭。

    臧洪的意圖,無非就是想拿老子當幌子,分散眾人的注意力,暫時中止這場爭吵罷了。雖然是被利用了,不過,在這種時候出場,感覺也不錯,省得被人摘桃子,還有……嗯,應該說是個好機會才對。

    “盟主,諸君,河內兵馬已至酸棗,正在安營,主將王羽,特來繳令複命!”臧洪醞釀了片刻,然後一聲大喝,徹底壓倒了帳內的爭吵聲。

    “……泰山王鵬舉?”

    “可是刺殺董卓,割了一耳的王鵬舉?”

    “是那個在盟津挑殺三將,摜死一將,一喝退千軍的泰山小霸王?”

    臧洪的音量雖大,但卻不足以震懾群雄,真正吸引了群雄注意力的,是王羽!

    不單是帳內,連帳外的衛兵都一臉不能置信的望向王羽。

    王羽的事跡,很鼓舞士氣,聯軍會盟之後,一直頓兵不進,碌碌無為。所以,諸侯們也都將其用來激勵士卒,免得士氣下跌得太快。

    傳言這種東西,一向是越傳越離譜的,現如今,王羽的形象早已變成了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眼如銅鈴,口如血盆的兇漢。

    誰曾想,親眼見到本人後,竟是這麽位堪稱俊秀的少年郎,這有讓眾兵如何不驚?

    對這些或驚訝,或崇敬的目光視若無睹,王羽龍行虎步的直入軍帳,在一眾大人物的審視目光中,舉拳過眉,朗聲道:“泰山王鵬舉,見過諸君。”

    說罷,王羽抬起頭,環視左右,毫不迴避眾人的目光,從容鎮定的姿態,看得眾人都是驚歎不已。

    “人如玉,勢如龍,好一個少年英雄!公節有子若此,王家大幸也;我大漢在生死存亡之際,有如此英才出世,國亦大幸也!”

    第一個發出讚歎的是個老者,王羽認得他的聲音,正是剛才第一個出麵勸架的老好人陶謙。

    “怎敢當恭祖如此說法,當不得,當不得……”不等王羽開口,王匡便連連辭謝。

    “孤膽虎威,初聽鵬舉事跡時,邈亦無法想象,一個年方弱冠的少年,怎能做成如此大事。然則今日一見,方知古人誠不我欺,世間當真有此英傑。”

    緊接著開口之人,看起來就是此間地主,陳留太守張邈。剛才大亂之時,此人也是和事老之一。說起來,臧洪也算是張邈的幕僚,看來張家兄弟,似乎是很想有一番作為的。

    “陶公和張公的讚譽,羽實不敢當,當日所以貿然潛入河陰,蓋因家中出了些事故,羽一時衝動,這才行此孟浪之舉。此外,也是受了家父拳拳報國之心的激勵,稱不上什麽膽魄,隻是有幾分蠻勇罷了。”

    王羽話說的謙虛,但不卑不亢的態度,卻隻能讓看重他的人更加心折。

    不過,他的事跡雖然厲害,但卻也無法讓人人都喜歡,實際上,除了陶謙之外,剛才加入爭吵的諸侯看過來的眼色都有幾分不善。

    就像袁術說的,諸侯雲集,卻無寸進,結果他一個後生晚輩卻連戰連捷,又豈能不讓人生厭?

    “王羽的功過,暫且放放,容後再議,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攻打虎牢關和安置幽州兵馬。”用眼角掃了一眼王羽,袁紹環視一圈,冷然道:“爭吵有害無益,再有胡亂喧嘩者,便莫怪袁紹不念情麵,諸位且慎思之,然後再發表見解。”

    “不若……”帳下閃出一人,身量不高,頂多隻有七尺,但細眼長髯,眼神犀利,生得頗有威儀。

    袁紹看到此人,當即大喜:“孟德既有計較,何妨直言?”

    孟德?

    曹操!

    曹操剛才一直沒出聲,而且他個頭普通,站得又很靠後,所以,王羽也沒注意到他,此時他出來獻計,王羽才見到了這位三國頭號梟雄。

    “公孫將軍兵精,酸棗目前又乏糧,不若請韓使君加倍撥付糧草,公孫將軍則為大軍前驅,攻打虎牢關,盟主將大軍以為後勁,如此便可一舉兩得。”

    “好!”袁紹等的就是這個,當即一揮手,就要傳令。

    “且慢!”這倆人順著孔伷的話頭唱雙簧,公孫瓚不幹了,他冷著臉說道:“孔公緒不通軍務,所以胡亂說話,本初和孟德都是知兵之人,怎地也說出這種言語來?吾麾下盡是騎兵,人數又少,麵對雄關,又如何下手?倒要象二位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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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紹不接話。

    本來,他就是想抓個倒黴蛋出來做先鋒,在場的諸侯都出過戰了,其實沒想象的那麽兇險。可偏偏這個公孫瓚初來乍到,也不問問清楚,就在這裏大吵大鬧,搞得他很沒麵子。

    韓馥是大金主,在袁紹未來的戰略中,處於很重要的地位,他自然不能得罪。所以,也隻能狠狠收拾公孫瓚這個愣頭青了。

    袁紹目視曹操,後者會意,轉身向公孫瓚笑道:“其實也不為難,騎兵攻不得關,卻可憑借速度迂迴敵後,滎陽以北五六十裏既是敖倉,隻要攻取敖倉,何愁乏糧?將軍奇襲並據守敖倉,主力大軍隨後跟進,犄角之勢成矣,何愁攻不下虎牢關?”

    公孫瓚冷笑道:“汝南許子將曾有評,說你曹孟德是奸雄,此言果然不虛。讓吾迂迴敵後,甘冒被前後夾擊的危險的攻打敖倉,你卻坐收漁利,想得果然周全!”

    “兵兇戰危,打仗本來就是兇險之事,伯圭你既然不遠千裏的來了,總不會隻是找個吃飯的地方吧?要麽你為大軍前驅,要麽吾支應你迴程的糧草,你這就迴北平去吧。”

    袁紹一句話把公孫瓚逼進了死角,後者的臉上陣紅陣白,讓人不由擔心,下一刻他會不會再次拔劍出鞘,要跟袁紹也來一場火並。

    眾人各懷心思,擔心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也有人為公孫瓚擔心,卻欲言又止。

    將帳內情形盡收眼底,王羽在心裏構建出了一張諸侯之間的關係圖。他很高興,不是因為掌握了情報,而是現在的形勢對他非常有利。

    公孫瓚的手已經按上了劍柄;

    袁紹和曹操的護衛瞳孔開始收縮;

    其他諸侯或是害怕被殃及,暗自後退,或是站定了隊,給手下發暗號,準備開始火並;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王羽突然朗聲長笑:“莫道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公孫將軍,王羽不才,願與將軍同往,攻打虎牢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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