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正午,日暖生煙。

    這是士兵們最盼望的一刻,因為有飯吃了。

    這個時代,普通百姓一天都是早晚兩頓飯,有三頓飯吃的,隻有那些富貴人家。

    但現在是戰時,王太守為人也大方,所以,自從河內軍移兵河渡,與西涼兵馬展開對峙之後,河內的郡兵們難得的享受到了富貴人家的待遇,自是高興得不得了。

    其實,這也是方悅之所以在王匡和韓浩的爭執中,恪守中立的基礎上,更偏向王匡的主要原因。

    當兵拿餉,扛槍吃糧,這是很樸實的道理,誰更大方,更體貼,自然就更受歡迎。哪怕為此要多冒點風險,但隻要不是白白送死,都是可以諒解的。

    然而,在這一天的中午,無論王家的私兵還是郡兵,都扔下了飯碗,紛紛向大校場湧了過去。

    夥夫們也不意外。

    盡管因為剛經曆過惡戰,危機亦未接觸,王使君特意囑咐過,午餐要豐盛些,加些肉食進去。按照常理,這樣的美餐放在眼前,那幫沒見過世麵的家夥肯定要打破頭來搶。

    有肉誒!

    不過,既然有大熱鬧可看,軍卒們的反應也就可以理解了。將飯勺丟進鍋裏,圍裙扔在地上,夥夫們也大唿小叫的擠進了洶湧的人群之中……

    方都尉要和王公子比武!

    這是天大的熱鬧啊!別說一頓飯,就算一天不吃飯,能看到這種巔峰對決,那也是值得的。

    “巔峰對決?算不上吧?方都尉是咱們河內郡屈指可數的猛將,十三歲就生撕過豺狼,那是一等一的好漢,王公子就……”

    “得了吧,李十一,你的消息太不靈通了,你以為現在的王公子,還是過去的那個嗎?今非昔比了!一個照麵間,製伏瘋馬,那還是牛刀小試;出入萬軍於無物,刺傷國賊,割耳而歸,比生撕豺狼不知厲害了多少倍!能比嗎?”

    “怎麽不能比?”李十一麵紅耳赤的反駁道:“馬術好,製伏瘋馬,又有什麽難的?我是不會馬術,否則當時就……至於割耳朵什麽的,又沒什麽人親眼看見,誰知道是真是假?”

    “你當時既然在場,居然還這樣說,真是……”另一邊搖頭歎氣,極盡嘲諷之能:“若是假的,那你告訴我,早上西涼軍為啥突然跑了?好歹你也是個軍侯,別說你看不出來當時的形勢如何。更何況,公子去刺殺的時候,於大哥也一同前往,怎麽就沒人看到呢?”

    “就算這樣,興許也就是碰巧了,瞎貓還能撞上死耗子呢!反正方老大肯定贏!”什麽人帶什麽兵,方悅帶出來的兵,都跟他一個脾氣。

    “當然會贏!你們難道不知道,本來這場比試昨天就應該開始了,可王公子卻詐做受傷,拖延時間。試問,他若真有勝算,又何必如此?”

    “就是,就是,你們解釋啊!說不出話了吧?不行就是不行!”

    “對!”

    郡兵們紛紛鼓噪起來,他們和王家的泰山兵本來就不是一碼事。

    軍餉、裝備就不用說了,單是那泰山兵人手一把的強弩,基本就能頂上郡兵們一整隊,五十人的裝備的價值總和了。

    夥食,郡兵們偶爾吃個肉,就像是過年,美得要命。人家泰山兵三天兩頭就能見點油腥,人比人,氣死人呐!

    當然,這種東西,誰也怨不著誰,私兵待遇好,麵對的危險也多,王匡自己出錢養的兵,當然想怎麽著就怎麽地,郡兵也談不上有啥怨言和不滿。

    相對而言,他們現在的日子,已經比過去強了,王太守不是梟雄,是個老好人。有野心的人,更樂意在梟雄手下混,但對大多數人來說,跟著一個寬厚仁慈的主家混,才是最安心的。

    不過,道理歸道理,貧富差距擺在這兒,誰也不可能無動於衷。郡兵和泰山兵的關係,多少還是有點緊張的,尤其現在還涉及到雙方的主將,就更是如此了。

    “輸贏總要打過才知道,這樣好了,咱們以勝負來打賭如何?”

    “好主意,我賭三十金,押公子贏!”

    “我也……”

    王羽的腳傷,確實是個挺大的疑點。

    昨天他迴營的時候,不少人都看見了,還為之驚歎過一番。原來的王公子,膽子小,走路也是畏畏縮縮的,不似公子,倒像個小偷。現在的王公子龍行虎步,全然判若兩人。

    入營行走如常,結果一賭鬥就說受傷了,這實在有點說不過去,哪怕說累了,想休息一兩天呢?

    不過,泰山兵也都是心高氣傲的,哪怕理虧,也不肯服軟,涉及立場和榮譽,是男人就不能縮!

    他們的絕招就是拿錢砸,一下就把郡兵給砸迷糊了。

    現在是並肩作戰,郡兵和泰山兵的夥食是一樣的,但軍餉卻大有區別。盡管王匡很大方,加餐的同時,還發了雙餉,但也架不住基數太低,哪怕再翻一倍,郡兵的軍餉依然比不過私兵。

    李十一雖說也是個軍侯,但他還真就沒什麽餘財。看對麵私兵隨手擲出三五十金的豪氣,他眼皮子也是一陣亂跳,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這話真不是假的。

    可這口氣卻實在咽不下去,他血往上湧,雙拳緊握,腳下踏前,打算給對方點厲害嚐嚐。其他郡兵也多有這麽想的,對麵的泰山兵更是不肯示弱,雙方緩緩靠近,眼見著就是一場群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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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一個冷峻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像是一盆冰水,一下子把劍拔弩張的氣氛給壓了下去。

    “軍中聚賭,不怕軍法無情嗎?”

    眾人迴頭急看時,正見新任軍侯於禁!

    “於大哥!”

    “你沒受傷吧?”

    “公子刺董,到底是怎麽動手的,給大夥兒講講吧。”

    “都別亂喊,於大哥現在已經是軍侯了,督法紀的……”

    郡兵大多不認識於禁,但李十一那些軍官卻是認識的,而且暗中猜測,認為對方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此時見他麵色嚴峻,心下都有些發寒。

    而泰山兵這邊,就更是如此了。

    幾百人的圈子能有多大,再怎麽不熟悉,多少也會有些了解。於禁早有嚴於律己,執行軍令一絲不苟的名聲在外,看到他當了軍法官,又被捉了個現行,眾兵多少都會有點發怵。

    將眾人的神色看在眼裏,想起王羽的囑托,於禁忽然微微一笑:“軍法如山,賭錢自然是不行的。不過,大家爭執不下,不賭一賭,也說不過去。依某看,這樣好了,今天的午飯有加餐,就拿這個打賭好了,贏了的吃雙份,輸了的沒的吃,吃肉喝粥,全憑眼光,如何?”

    稍一靜默,下一刻,叫好聲轟然響起。

    “好,於軍侯果然通情達理!”

    “這話說的再對沒有了,這樣的對決,怎能不打賭助興?”

    王羽接下來的策略,是要作戰。如果還保持著之前郡兵、私兵涇渭分明的態勢,打起來恐怕會各自為戰,很危險。

    所以,設法彌補雙方的關係就成了當務之急,這種細節很繁瑣,卻很重要,王羽當然要因人致用。擅長練兵的人,哪怕沉默寡言一些,親和力卻不會差,光板著個臉抖威風的人,是練不出強兵的。

    王羽指點了一下關竅,就將任務下達給於禁了。

    眼見著士兵們興高采烈的加入賭局,而且押注的方向,也不再象之前那樣,全憑陣營,於禁知道,任務取得了初步的成功。

    不過,想要取得跟完美的成果,關鍵還得看王羽。

    從賭局上來看,看好方悅的占了絕大多數,刺董之事太匪夷所思,讓人難以理解,再加上王羽從前的形象……

    連王家的私兵,都有一半以上的人更看好方悅,郡兵那邊就不用提了。方悅正是壯年,王羽年方弱冠,就算兩者的天賦本領差不多,也是方悅更占優勢。

    場外的動靜鬧得不小,要進行對決的兩人也都聽得分明。看到賭局一麵倒的形勢,方悅很是自得,他嗬嗬笑道:“嗬嗬,王公子,實話說,俺的馬術也不錯,你不用特意選擇步戰來遷就俺,無論怎麽個打法,隻要你真刀真槍的勝過了俺,俺就聽你的!”

    王羽正在兵器架前走動,他要選一件兵器。

    於禁完成任務的效率,令他非常滿意,親和力是他的短板,另外,時間緊迫,他也無暇親曆親為。其實,若非有於禁,即便不擅長,他也隻能自己來,讓別人去拉攏軍心,他這個主將豈能放心?

    不過,是於禁就不要緊了,低調和沒野心,是這位名將的標簽。就算真有意外,也不是一時三刻的事,到那時候,自己也能用接連不斷的勝利征服軍心了。

    除了於禁那邊的動靜之外,他對遠遠停在外圍的那輛馬車也很有興趣,目光時不時的掃過去。

    那輛馬車他見過,也知道裏麵是什麽人。

    盡管低垂的車簾擋住了他的視線,不見伊人玉容,然而,馬車出現在這裏,就已經說明了很多。

    何況,他還注意到,時而會從馬車中探出頭,嘰嘰喳喳的和車夫說話的,是個陌生的小丫鬟,而不是那個尖酸的婆子。

    這,同樣能說明問題。

    “就步戰好了,這樣比較簡單。”最終,王羽站在了一柄長槍的前麵,淡淡的說道。

    實際上,他的馬術並不高明,他甚至都沒專門練過。

    後世的交通工具太多了,汽車、摩托車,乃至飛機、坦克,甚至戰艦、衛星,他都能駕馭自如。在這些鋼鐵巨獸麵前,馬,實在是太弱勢了,根本就用不到,他練騎術做什麽?

    製伏驚馬,他靠的不是馬術,而是力量和技巧。如果當時是頭瘋牛,過程和結果同樣不會有多大區別。隻是沒人往那個方麵想,王羽也樂得方悅有此誤會。

    騎戰是他的弱項,本來就是要迴避的。

    “王公子也用槍?”可能是太興奮了,方悅的話有點多。

    “姑且試試。”手指在槍杆上拂過,王羽體會著陌生的兵器帶來的感覺。

    對特種兵來說,所有東西都能當武器用,哪怕是牙刷、木梳這樣的小物件。但除了匕首之外,不會有人專門在冷兵器上麵下功夫,因為沒必要。

    兩人對決,王羽用不用兵器沒多大區別,不過,征戰沙場,終究還是要在長兵器上麵下功夫的。

    所以,王羽選擇了相對熟悉的武器,他覺得,長槍和刺刀的用法應該差不多。

    不過,他和方悅手中的長槍,跟他後世所見的略有不同。

    槍杆筆直,彈性稍弱,用的應該是樺木、棗木一類的硬木,而非是後世常見的那種白蠟杆軟槍,槍刃也比那種纓槍更長更寬,和正宗的練家子們用的大槍差不多。

    王羽選定了兵器,對決開始了。

    雙方相互退開,緩緩拉開了架勢,四周的圍觀者也安靜下來,偌大的校場上,隻有風吹旗動的烈烈聲響。

    方悅很快發現,王羽持槍的架勢,與尋常手法全然不同。

    槍術講求靈活善於變化,故而持槍的手法不能太僵硬,雙手之間的距離也不能太大,以免轉動不靈。而王羽卻是將槍拉開在雙臂中,整個身體仿佛一張繃緊的強弩,弩臂上搭著一根森然的巨箭!

    這不是通常的槍術,槍法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但方悅可以肯定,其中蘊藏的威力,一定非常恐怖。

    他瞳孔緊縮,徹底的收起了輕視之心。

    腳傷?拖延時間?不可能!

    方悅已經確定,對麵持槍的那個少年,是他生平僅見的高手之一。

    他緊緊的握住了槍柄,準備全力防禦王羽的第一擊。多年出生入死的經驗告訴他,這一擊,將會是極其可怕的一擊,隻有擋住了,才有取勝的機會,擋不住的話……

    一定能擋住!自己可是河內第一勇將!就算碰上傳說中的溫侯呂布,也當有一戰之力,怎麽可能連一個少年的一擊都擋不住?

    然而,

    當銳芒離開王羽的掌心……

    長鋒化作了銳利的長牙……

    猛虎般的咆哮聲唿嘯入耳之時,方悅才真正意識到,這一擊的威力到底有多強!

    勁風撲麵,威勢無濤!

    那一刻,他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來不及招架,更談不上反擊,等方悅終於清醒過來的時候,鋒刃已經指在了他的胸口。

    長鋒出,虎嘯現!

    一招,

    勝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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