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中軍帳,王羽斂身為禮,鄭重其事的舉拳過頂,道:“孩兒有事想拜托蔡伯父。”

    “雖然有點不合時宜,而且你自行出麵,也是於禮不合,不過,為父疏忽在先,卻也不能都怪你。”王匡語帶欣喜的轉向老友:“伯喈兄,你意下如何?”

    他雖然病了,但行動倒是無礙,他本來也隻是憂慮交集,虛脫了而已,隻要有人攙扶,就能行動。此時又逢喜事,他也是精神大振,臉上蒼白之色漸退,很是多了些紅暈。

    “嗬嗬,”蔡老擺擺手,溫和笑道:“無妨,賢侄隻管說來。”

    禮數什麽的,他並不是很在意,而且,女兒的意向還沒有完全確定,說不定會有什麽波折,由王羽這個後輩提起,先達成個非正式的默契,自然再好不過。

    其實,看那二人詳談甚歡的樣子,似乎也挺合得來,這事啊,八成是沒問題了。想到這裏,蔡老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慈和了。

    王羽略一錯愕,這二位的反應,似乎有點不大正常啊。

    “呃……小侄鬥膽,想勞動蔡伯父大駕,往酸棗走一遭。”

    “嗬嗬,賢侄美意……咦?酸棗?”蔡老笑嗬嗬的正要應下,結果發現,他好像誤會了。

    “酸棗?羽兒,你到底在說什麽?”王匡急了,不顧病體虛弱,騰地站起身來,恨鐵不成鋼的斥道:“良緣就在眼前,這不是你朝思夜想的嗎?怎地……即便你不惜緣,可你蔡伯父是何等人,你一晚輩後生,居然想要驅使往來,這,這,荒唐,太荒唐了!”

    王匡這些話裏,蘊含的信息量太大,王羽在人情世故方麵又不是很擅長,因此聽得有點迷糊。緣分什麽的,他基本沒聽懂,不過他知道了,這位蔡伯父的身份恐怕相當了不起。

    稍微停頓了一下,將氣喘勻,王匡繼續說道:“你也讀過書,當知太學門前的熹平石經;你也習過字,當練過飛白體;若知禮樂,更當知曉‘五弄’之名!伯喈兄當世大儒,諸侯尚須以禮相待,便是粗鄙如董賊,弄權之時,亦不忘屢屢征召,你居然……唉!”

    不會吧,難道是他?

    大儒蔡邕!

    剛才那個彈琴彈得很好的美女,莫非就是才女蔡文姬?

    王羽對曆史典故不算太熟,不過,三國小說卻看過不少,蔡琰父女這樣大名鼎鼎的人物,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難怪其他人都對蔡伯父這麽尊敬呢,韓浩跟父親翻臉時,還不忘向他致歉。蔡邕確是當世大儒,可與之比肩者,不過馬融、鄭玄屈指可數的幾人罷了。

    父親居然跟此人有交情,看起來交情還不錯的樣子,這還真是……王羽詫異的打量著自家老爹,隨著了解的深入,他覺得自己這位龍套老爹,其實大不尋常,帶給他一個又一個的驚喜。

    “都是陳年往事了,公節,你在小輩麵前怎地還念念不忘,自吹自擂,不怕惹人笑麽?”

    王羽愣神,王匡氣咻咻的念叨不休,蔡邕卻嗬嗬一笑,全不在意的打趣道:“在你營中吃了這麽久的白飯,幫忙跑幾步路也是應當的。反正羽兒做下了好事,那董卓隻怕尚在盛怒之中,老夫若是自己送上門去,這把老骨頭隻怕要糟糕,避避風頭也好。”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羽兒既已無事,那前事大可從長計議不遲,到時候都是……咳咳,有什麽勞煩不勞煩的?還是說,公節你有了麟兒,就瞧不上老夫,想另攀高枝兒了?”

    “伯喈兄,瞧瞧你這張嘴,還有沒有長輩的樣子了……”王匡指指老友,哭笑不得。

    王匡所以著急,考慮的因素很多,禮數尊卑、兩家的關係、老友名聲對兒子的助益、那位才貌雙全的侄女不可多得,諸如此類。大抵上,他的心態,就和後世那些,操心兒女的婚姻的父母差不多,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若不是那位侄女太過出色,他之前也不至於自慚形穢的主動退婚,此時患得患失,也是很正常的。見老友沒往心裏去,老王匡這才鬆了口氣。

    這倆人談得火熱,一邊的王羽就有點混亂了。

    什麽情況?

    這是……要搞包辦婚姻?自己該有所表示麽?可是,即便兩世為人,這種事自己也沒經曆過,沒經驗啊。

    特工執行的任務都是極端機密,且極端威脅,有太多牽掛是不行的。因此,一般特工想結婚,都得等到退役之後,跟從前的身份徹底一刀兩斷了才行。

    至於生理需要什麽的……看過電影的人都知道,特工從來就不需要為這種事發愁,當然,過程可能沒有那位邦德先生那麽浪漫,因為王羽的時間向來寶貴,沒空搞那些花絮,直來直去,單刀直入才是他的作風。

    這樁若隱若現的婚事,雖然突如其來,但王羽也不會因此而糾結,娶就娶了唄,現在是漢朝,又沒有婚姻法的。

    不過,想到剛才見過的那位如空穀精靈般的佳人,他又有些猶豫。這樣鍾天地之秀氣於一身的奇女子,如果用前世那種做法對待,很有牛嚼牡丹,暴殄天物的感覺。換個言情套路吧,自己又不會,嗯,部隊不教這個……

    王羽有點犯愁,一時沒有做聲。

    王匡被他嚇怕了,生怕他又冒出點不合時宜的話來,琢磨著反正這場仗打完之前,老友也不能成行,確實應該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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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兒啊,你既然受了傷,還是迴帳好好將養吧。明天的比試……嗯,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方都尉乃是久負盛名的猛將,又在壯年,你遜色些也是正常。為父近年來也時有心力憔悴的感覺,王家的事,和勤王救國的誌向,原本就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這番話,王匡發自肺腑,說得語重心長,蔡邕在一旁也是連連點頭,王羽心裏更是暖烘烘的。這是他前世從未體會過的感覺,血脈相連,情深意重。

    “父親,孩兒知道了,凡事都會三思而後行。”

    ……

    夜已深,人未眠。

    一張古琴橫置在桌案上,琴身烏黑,尾端帶有焦痕,看起來有些不相稱。不過,當一隻白玉般的手掌,輕舒五指,如流水般在琴弦上撥動時,那悅耳的音符,卻足以讓不通音律者,亦為之沉醉。

    琴是好琴,琴師亦是國手。

    “父親,您是想問女兒,日間與王公子會麵時,說過些什麽嗎?”樂聲漸弱,一個同樣悅耳的聲音取代了琴聲。

    “唔……”蔡邕微微一窘。

    老妻在他被貶斥後,那段顛沛流離的日子中,就已經去世了。雖然和女兒相依為命,相處的時間很多,但卻一向拿女兒沒什麽辦法。正如眼下這樣,他本想將敏感話題夾雜在閑話中說出來,結果還沒入題,就被女兒一語道破,話題的主動權,就這麽易手了。

    知道女兒聰慧,性子也是外柔內剛,蔡邕幹脆開門見山,事無巨細的把蔡、王兩家的交情,以及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一切都講述了一遍。最後問道:“琰兒,事關終身,你自己怎麽想?”

    眸光流轉,亮如星辰,蔡琰的視線終於離開了焦尾琴,轉向了老父:“依父親的說法,適才在中軍帳,您已經明確的提及了此事……女兒想知道,王公子是怎麽想的。”

    “他……”蔡邕頭很大。

    女兒沒有表現出明確的排斥,反而顯得饒有興致,這是個好現象。不過,這裏麵似乎還有點別的玄機……女兒心,海底針,盡管老人通曉經史,學貫古今,但依然摸不透女兒的心思。

    而那位王公子……蔡邕暗自苦笑,從這方麵來講,自己和公節,還真是同病相憐呢。

    “他沒有明確表態,看起來似乎有些羞赧,嗯,應該不是要拒絕的意思……”蔡邕開始挖空心思說好話,其實他暗示過後,王匡就把話題給岔開了,王羽臉上的表情,更是看不出絲毫端詳,他這些猜測都是憑空臆想的。

    “羽兒不光勇猛,亦有才學,為父複述的那些,就已經很有意味了,他還自行取了個字,叫鵬舉。”

    “豐羽為翼,振翅高飛,鯤魚化鵬,扶搖萬裏……”朱唇輕啟,語聲幽幽:“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確很有意境,也很符合王公子的生平,不過……充斥其間的,卻依然是男兒的豪情壯誌,但鯤鵬羽翼之下,可有燕雀安居之所?”

    “……”蔡邕不能答。

    亂世之中,武夫當國,他自己明白這個道理,但又怎好向女兒解釋?女兒憧憬的,是那種琴瑟和鳴的和諧,而王羽能帶來的,恐怕隻有金戈鐵馬的驚秫,他又怎好勉強?

    思忖良久,他亦想不到說辭,最後隻能長歎一聲,無奈離去。

    方出帳門,卻聽得帳內琴聲又起,蔡邕搖頭苦笑,可惜了一場好姻緣。

    然而,再走出兩步,他突然心中一動,這琴曲……不對!

    蔡邕以文樂聞名於世,自忖天下樂曲,無所不知,然而,現在聽到的這首,他卻一點印象都沒有。曲風大異於當世流行的,亦有別於古風,倒似從鄉間俚曲改編而來。

    這些並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此曲之中的意境,和他所創的《遊春》、《淥水》、《幽思》、《坐愁》、《秋思》五弄大相徑庭,反有金戈鐵馬,沙場鏖戰的味道在其中。

    聞弦歌而知雅意,蔡邕辯樂之能,同樣獨步天下,他駐足聆聽,未久,口中便已低吟有聲:“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待睜開眼時,老人臉上再不複先前的頹喪,而是神采飛揚:“琰兒,這一次,你終歸瞞不過為父……嗬嗬,好一個王鵬舉,好一曲十麵埋伏!”

    揮揮袖,蔡邕長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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