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慢條斯理地開口,替他將前八個字重新解釋了一遍。除了書本上原來的內容,他還簡單利落地講出了自己的理解和看法。 宛如溫熱的泉水流淌在堅冰上,薑啟泓腦內團成一團的思路頓時清晰了起來。 少年人心思不夠深沉,不由得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接著,他便看見淩霄抬頭看向自己,說道:“最開始的理解錯誤了,此後的內容自然讀不通。好了,接著往後解釋給為師聽。” 薑啟泓愣愣地點了點頭。 他似乎恍然大悟地發現,自己的這個師尊,教育弟子的方法,用的是最涼薄、最不討人喜歡的途徑,卻也是效率最高,讓人最能分明理解的方式。 這人堅冰一般的外表下,藏的似乎並不是個冷漠的靈魂。 他連忙應了一聲,低下頭去,接著費勁地解讀之後的句子。 淩霄看向他。 他想起來,秦將離當初剛入山門的時候,就是拿著這麽一本書,在宗門中花了三年時間,白天勞作,夜裏修煉,才得以築基的。 薑啟泓這種悟性極高的孩子,看起這本書來尚且雲裏霧裏,那麽當初的秦將離,是怎麽一字一句地嚐試,拖著那五靈根的身體,踏上仙途的呢。 淩霄覺得自己的整個心肺,連著血管中的血液,都涼冰冰地絞在一起,又冷又疼。 當然,薑啟泓那傻小子並沒看出他的異常。 直到這一日深夜,淩霄領著他讀完了第一章,才讓他迴房間休息。 “照著這上麵的方法,感知天地靈力,試著引入經脈。”淩霄說道。“明日晨起,在院中等我,我替你疏通一番經脈。” 薑啟泓抱著書,應了下來。 “去罷。”淩霄說道,接著垂眼看書。 此時心情複雜的薑啟泓在門口站著猶豫了片刻,開口問道:“師尊……” 淩霄抬頭看向他。 “你當初,為什麽不收裴渙為徒呢?” 淩霄皺了皺眉。 怎麽又是這個人? 他才收的這個徒弟,說起來還真是個死心眼。但他死心眼也不用在正道上,天天糾結於那個裴渙做什麽? 他不耐煩地開口:“朽木不可雕也。” 薑啟泓開口辯駁道:“不是的,師尊!他隻是不善言辭,家境不好,所以才……” 淩霄不知為何,聽到這個之後,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想要和麵前的弟子爭辯的衝動。 明明自己是長輩,該有長輩的樣子。可是…… “我說的是這個嗎?” 淩霄驟然起身,聲音冷得像是結了冰碴,把薑啟泓嚇了一跳。 淩霄的聲音冷冽且不容置疑地說道:“人的性格、家境,天賦,都是上天賜予的,沒人能改變。但是,你當我沒有見過比他資質更差、更受人欺淩的人嗎?為什麽他就是這般畏畏縮縮,一副沒骨頭、沒出息的樣子?” 淩霄突如其來的斥責嚇得薑啟泓片刻不敢說話。 但是,大家出來的公子畢竟不知民間疾苦,更不知道自己師尊心裏存了個白月光一般的師兄。 所以,不吃眼前虧的好漢低頭認錯道:“師尊息怒。” 淩霄看了他一眼。 他想說,你要是見到了你師兄的模樣,你就不會對那人產生任何同情和憐憫了。 但是,淩霄看他這一副低頭認錯、但實則絲毫不知錯的模樣,歎了口氣。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閱曆和想法,何必將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別人呢? 這是最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行了,下去吧。”淩霄說道。 接著,他補充道:“這幾日好好修煉。你資質不錯,若一月之內能達到煉氣期,我便讓你淩以筠師叔帶你去問劍門參加仙道大會。” 煉氣期雖還不足以參加比賽,但是到那樣的盛會見見世麵,是所有新弟子都夢寐以求的。 就連剛被訓斥過的薑啟泓,都麵露驚喜神色:“多謝師尊!” 淩霄擺手讓他退了下去。 —— “再說一遍。” 魔界皇城的冥王殿中落針可聞。 陸斷仇俯身稟告道:“迴尊主,清玄宗淩霄如今修為已達合體期,並膝下收了一位內門弟子。” 秦將離的聲音帶著低啞的冰冷:“他收徒弟了?” 陸斷仇跟了他不少時日,早就能分辨出他語氣中細微變化的情緒。他隻聽秦將離這一句,便聽出這位爺此時是大發雷霆了。 他不太能理解這位喜怒無常的祖宗為什麽會因為這個發脾氣。師徒關係又不是道侶,一個師傅收好多個徒弟,傳道受業,是正常的嘛。 不過,陸斷仇自然不敢說出口了。 他連忙應到:“是的,是個火係單靈根的世家公子。” “單靈根。”座上的秦將離低聲笑了一聲。 完了,這位爺每次一開口笑,必定要伏屍百萬,流血千裏。 陸斷仇的身體俯得更低了。 他自然沒有看見,座上的秦將離,幾乎坐不住了。 淩霄他……在將自己推下山崖之後,不僅修為大漲,還立刻便收了另一個徒弟。這徒弟身家背景幹淨,天資上好,跟自己樣樣都是反的,是個最適合做弟子的人選。 而自己,卻還蜷縮在陰暗處,像個不敢接觸陽光、卻又想要趨近陽光的怪物一般,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他的消息,還不敢打擾到他現在的生活。 但其實,自己對那個人來說,從來都不是特別的。就算是死了,也會有另一個人,將自己的位置取而代之。 他半晌才平複自己的情緒。 “……他待那弟子如何?” 片刻之後,秦將離聲音幾乎失去了全部力氣,輕如柳絮地問道。 陸斷仇想了想。 “按屬下看來,淩霄對那弟子可謂悉心教導,無微不至。他還說,若這弟子成果好,便讓人領他去參加仙道大會。” 座上那位爺又沒聲兒了。 陸斷仇別無他法,隻好等著對方迴應。 但是,他等了好久,座上都沒動靜。 陸斷仇隻好壯著膽子,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過去。 卻隻見,那黑沉寬闊的禦座上,空空如也。 那位祖宗不見了。第64章 這一天夜裏, 薑啟泓又到了半夜都沒睡。 他學習和修煉的熱情, 在他到了月華峰之後, 被激發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除了因為淩霄安排的高強度的任務之外,還有他那來自於少年幼稚又熱情的三觀的、對淩霄的那股強烈的逆反心理。 而今天, 他又多了一層情緒。 他覺得,他的裴渙師弟實在是太可憐了。不管是周圍那些世家子弟,還是淩霄這種仙界大能,都看不起他的裴渙師弟。 他還是無法理解淩霄那番斥責的意思,他隻覺得這人是天下第一可憐的人,不該被這麽對待。 他想,自己一定要成為一個強者, 成為一個跟淩霄這種人完全不一樣的強者,好去保護他的師弟。 於是, 這一天,薑啟泓又修煉到深夜。 他拚了命地感知周圍的天地靈氣。不過,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 縱然淩霄已經替他分析得很透徹了, 真到了自己實踐的時候,卻又是難上加難。靈力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若說有,的確是似有若無地圍繞在他周圍,但是, 卻就是無法與他有任何交集。 就在這時, 他感知到了窗外一陣陰冷的風。 這股風存在感實在是太強了, 並且似乎就是直向著自己的這個方向而來的。 薑啟泓後知後覺地想道,莫不是窗外要變天了,所以起風了? 下一刻,那股陰冷的氣息破開窗戶,直向他衝來。 攜著死亡的氣息,冷冽又帶著血腥味,還帶著一股陌生的、魔修的強大氣息。 薑啟泓頓時暈了過去。 在他暈過去的那一瞬間,一股沉黑的霧氣在他麵前凝結成實體。 若是薑啟泓此時還醒著,他肯定會被嚇得再暈過去一次。 他麵前這人,墨發高束在發冠之中,將那深邃銳利的麵容完全露了出來。他穿著墨色袞服,廣袖長擺,將他那魔修特有的蒼白皮膚襯得更加顯眼。 他那副出色得令人窒息的麵容,神情陰冷,一雙暗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這人就是他那失散已久的師兄了。 秦將離居高臨下地垂眼看著他,冰冷的唇畔揚起了一個譏誚的笑容。 他緩步上前,抽出自己的斬邪,橫亙在了這小子的脖頸上。 他師尊收下的,就是這麽個貨色? 除了資質尚可,還真找不出一點優點。想來他師尊也是被他這麽個被天道弄得亂成一團的怪物嚇怕了,殺了自己,便收了這麽個一無是處、卻貴在安全的弟子。 自己憑什麽如他所願呢。 秦將離冷笑著,劍鋒穩穩地向前推了推,那吹發可斷的劍刃幾乎貼在了這渾然不覺的小子脖頸上。 你不想要我,便罷了。既然如此,我便讓你誰都沒法兒收,到頭來,隻能留我一個弟子。 剛才他在冥王殿中的時候,腦海裏邊就隻有這一個想法——不管他師尊收的是誰,自己都要將那人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