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兩個人誰都沒有動。 周遭朔風吹起雪花, 旁側的駿馬刨著馬蹄, 唯獨這兩人, 一時間靜止在風中。 淩霄逐漸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一聲一聲堅定地響在耳邊, 有一點鼓噪。 …… 是秦將離先反應過來的。 他臉側和脖頸都有些紅, 抬手用靈力凝成一道結界, 將風擋在結界之外。他聲音低沉,嗓音有些沙啞,開口問道:“師尊,你……吃一口吧?” 淩霄從來不吃的。這種食物,對於修士來說,除了一時的口舌之歡之外,隻會給修士的身體增添沉屙,不會有任何好處。 但是淩霄卻略顯倉皇地垂下眼睫,抬手,將那兔腿接了過去,轉過身,放在唇邊咬了一口。 焦香細嫩的味道在唇邊彌漫開來。 淩霄默不作聲地又咬了一口。 並不是這兔肉有多麽的好吃,甚至此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但是……太快了。 莫名其妙的,不過是對視了一眼,他的心便跳得這麽快,快到他的胸腔都在震動,咚咚咚地,從內部震顫著他的耳膜,讓他幾乎無法思考。 他的身體條件反射地做出一些動作,像是自我保護一般,使氣氛不再那麽焦灼。於是,他一口一口地吃著手裏的兔肉,但舌尖幾乎嚐不出味道來。 他的脖頸與耳後,一片緋紅。 待他的心跳終於正常下來,他手中的兔肉也幾乎吃完了。 他如夢方醒地一把將那骨頭丟開,動作有些大,那骨頭在地上咕嚕咕嚕地,滾到了駿馬的蹄邊。那駿馬低頭聞了聞那骨頭,接著打了個響鼻,失望地甩了甩尾。 淩霄背對著秦將離坐著,心亂如麻,想要立刻打坐調息,來穩定自己的心神。 可是……他不能。 於是他坐在原地,坐在濃鬱的夜色之中,像是在熱鍋上團團轉的螻蟻一般,縱然下意識地要逃避、卻又不受控製地反複問自己…… 剛才,自己這是怎麽了? 為什麽隻是和秦將離簡單的一個對視、隻是距離有些近、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深,自己就……驟然失態了呢? 淩霄問不出自己答案,把自己一圈一圈地往牛角尖裏帶。 不知過了多久。 “……師尊。”他聽到秦將離這般叫他。 頓時,他滿心的燥鬱,像是遭逢了一陣輕柔的風,那麽輕飄飄的一掠,消散不見了。 “嗯。”他強作若無其事地應了一聲。 他心裏太亂,以至於根本沒聽出來,身後秦將離的聲音也有點沙啞和發顫。 那是青年強行壓抑著、卻不斷從他的目光和聲音之中露出苗頭來的、厚重複雜又熾熱的感情。 秦將離頓了頓。 淩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不是自己方才的失態被他看出來了?他心裏急急地想。不可能沒有看出來,方才跟他對視了那麽久……他會問自己什麽?不過想來自己此時是女子的裝扮,應該好解釋一些,可是自己究竟是為什麽忽然…… “師尊,晚安。” 他聽到秦將離這般低聲說道。 “……嗯,晚安。”他心下一鬆,輕舒出了一口氣,迴應道。 方才的悸動無法忽略,但是至少現在,死刑犯聽到了緩刑的判決聲。 他獲得了暫時的、自欺欺人的安寧。 —— 第二天,兩個人若無其事,誰都沒有說多餘的話。昨天晚上的那一點小插曲,像是隨著升起的太陽的光線、與漫天的星鬥一起,融化消失在了陽光之中。 有一些東西,如同星辰。雖美,不可方物,卻隻能存在於黑暗之中,哪怕月色亮一點,都會被驚擾,被溶解得消散開來。 不過,淩霄心裏還剩下一點疑惑—— 昨天夜裏,自己明明那麽清醒,心亂如麻,卻還是安穩地睡著了。甚至在這種冰天雪地裏,睡得特別安穩,夢都沒做,睜眼就是天亮。 想必是凡人的日子過久了。他心想。 自然,俯身在他身上的係統沒有說,昨天夜裏宿主犯困睡著以後,靠在他那個一直一言不發、石頭一樣的小徒弟肩上睡著了。他那個小徒弟就也沒動,兢兢業業地做了一整夜的人形靠墊。 說起來,他這個小徒弟還真挺尊師重道的。前兩天他趁著宿主在客棧裏看書睡著,跑迴去給主係統匯報了倆小時工作,迴來便見他徒弟怕他睡得不舒服,將他輕手輕腳地平放在床上。 沒看到那兩個小時裏發生了什麽的係統感慨道,反正宿主也要與非原男主達成1v1結局,不如就跟這個徒弟,也挺好的。 雖然性別一樣,但是……男男也很好吃啊! 尤其是師徒……聽說現在小姑娘們都挺喜歡這種的。 這麽想著,係統沾沾自喜,一邊想著怎麽勸說宿主考慮考慮他徒弟,一邊想著要把這當成階段性重要工作成果,匯報給領導。 另一邊,若無其事牽馬過來的秦將離默不作聲,將淩霄請上了馬,自己便也徑直坐了上去。 淩霄耳根又一燙,下意識地想出口讓他下去,又有點想躲避。 ——心跳又快了,想離他遠一點。 但是鑒於那些做法都太過惺惺作態,麵子第一的淩霄生生忍了下來。 他目不斜視,脖頸都有些僵硬。 故而,淩霄並沒注意到身後秦將離有些深又有些滾燙的目光。 而他更想不到,秦將離此時腦海之中藏的是什麽。 ……是昨天夜裏,秦將離在對他道了那聲“晚安”後,又一次暗中動用魔息,將淩霄的神識麻痹、使他睡過去之後,一邊感受著他靠在自己身上的觸感、落在自己脖頸間的唿吸。在他的唿吸之中,秦將離微微抬起頭,一整夜,漫天星鬥落進他眼中。 他眼前是漫天在夜空之中肆意閃爍的星星,身後……是他的全世界。 這是他此後多少年,都烙印在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藏在記憶最深處的珍寶。 —— 淩霄和秦將離上馬之後,便繼續向著係統指引的那個方向前行著。 幸而自此處向前,道路便平坦了起來,那馬走起來也並不算費勁。兩側還隱有幾棵在嚴寒之中紋絲不動的鬆樹,但除了他們兩人一馬,已經不剩其他還在動彈的活物了。 果真是當之無愧的世界邊緣。 第三日,淩霄和秦將離走到了係統指示的那座山的山腳下。 到了這裏,溫度已然很低,氧氣也變得稀薄起來,那馬已經無法往前再走了。秦將離本要將那匹馬拴在山下的鬆樹上,淩霄卻將那馬的韁繩接了過來,抬手撒開了去。 那馬認識路,刨了刨蹄子,便按著原路跑了。 秦將離有些怔愣:“師尊……”這馬放跑了,一會兩人從這裏迴去,便隻能步行了。 淩霄瞥了一眼那馬匹的背影,說道:“還不知多久能下山,也不知下山的出口是否在這裏。若將它拴在這裏,若我們沒迴來可如何是好?” 秦將離愣了愣,接著笑起來。 “師尊說得對。”他說道。“是弟子考慮不周了。” 淩霄本就是這樣一個人啊。你看他冷冰冰的,又是世界上一等一的傲氣,但其實他的盔甲之下,那顆心軟得很。 秦將離笑了笑,對他點了點頭。 二人一起踏上了上山的路。 這山的兩側怪石嶙峋,但其間還生長著各種耐寒的植物,密密麻麻地覆蓋在山上,遠遠看去隱約還有一些壯闊的美感。 淩霄走在路上,隱隱還在盤算著,想必這藥便就是封存在這山頂上的密林之中,也或者便就是像之前的那位升仙的真人一般,是一間遺留的洞府。 二人在山上行了一個多時辰,已然到了山腰。 淩霄卻發現一些不同尋常來。 周圍雖一直是茂盛的雪林和嶙峋的巨石,景致一直沒有變過,但是他們似乎自從上了山腰,便被繞進了一個怪圈之中,反反複複,像是圍著一個圓圈不停的走,也像是迷了路。 可這山腰之上,分明一個岔路都沒有,唯獨有一個上山的方向。 淩霄詢問係統道:“你可知這是個什麽地方?” 係統迴應道:“不知道,我隻能定位得出方位。” 淩霄:“……。”真是沒什麽用。 就在這時,走在他身側的秦將離停下了腳步。 淩霄看向他。 “師尊。”秦將離說道。“我們似乎入了個陣。”第54章 秦將離也在此發現了不妥。 他們二人明明沿著唯一上山的方向, 沿著盤山的道路在行走。可是自從他路過了右前方的一塊泛紅的巨石時, 他們就開始走起了反複發道路來。 在他第三次看到那塊紅色巨石後,他停下了腳步。 淩霄皺眉,問道:“你也發現不同了?我們明明隻走了同一條路, 但卻似乎一直在繞圈。” 秦將離點頭, 接著走到那巨石旁邊,說道:“是的,師尊,這塊石頭,弟子已是第三次見它了。” 淩霄頓時反應了過來, 說道:“想必這山自山腰上,便布下了法陣。外人一旦踏入,便會入這陣中, 進入了麵前這片幻境。” 秦將離點了點頭。 淩霄接著道:“……若尋不到解陣的方法,恐怕你我二人便要困死在這法陣裏了。” 說著, 他踏著道路旁邊沒過他膝蓋的雪,徑直踏進了林中, 走向那塊泛紅的巨石。 這塊石頭其實並不怎麽顯眼。 它的上頭是礦物常見的暗紅,又是被厚重的雪覆蓋了起來,若不是邊角露出些許暗紅,想必誰都看不出它原本的顏色。 秦將離見淩霄走在雪中,腳步雖並未顯出不穩, 但他那略有些瘦削單薄的背影走在雪裏, 總有些刺痛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