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是第一個他想要保護的人。 —— 這一日太陽下了山,便有衙役來請淩霄。說是道長要在衙門堂前作法,問淩霄是否要去從旁協助。 淩霄聽到“從旁協助”四個字,幾乎氣得背過氣去。他唇角泛起一絲冷笑,意味不明地冷聲道:“自然要去。” 從旁協助自是不可能,但他倒要看看,這妖道會出什麽幺蛾子。 待到了衙門,那大堂裏已然擺滿了法筵,那老道士穿著廣袖長袍,身上的布料上畫滿了祥瑞符號,手裏拿著木劍,揮舞著,口中念念有詞。 旁邊的鎮長見到淩霄過來,湊上前來小聲解釋道:“午夜鬼門開,這位道長這是在念咒鎮壓鬼怪呢!” 淩霄冷笑一聲:“鎮壓得住那便奇了。” 鎮長聞言,尷尬笑了笑,便未再和淩霄搭話。 “師尊,這其中或許有詐。”秦將離跟在他身側,低聲道。“這道士本就跟師尊不合,為何還會派人請您過來?” 淩霄皺眉沉吟片刻,說道:“但現在尚且沒什麽頭緒。我且看他能翻出什麽花樣來,是否會漏出馬腳。” 秦將離聞言,低聲應了一句是。 時間緩緩流過,直到午時降臨。 鎮子中隱約傳來了慘叫之聲。毫無疑問的,今夜又有人在午時被抽空魂魄,變成殺人嗜血的行屍走肉。 那道士麵上流露出些悲傷的神情來,鎮長連忙指揮著衙役,去將那騷動之處的喪失神智的人抓了帶迴來。 有一隊衙役,不出半刻,便捆著另一個穿著衙役服飾的人迴來了。 那人,竟赫然是今日早上領著淩霄和秦將離去住所的那一個。 “這……怎麽會出現在我的府邸裏?!”鎮長腿上一軟,麵色青白,冷汗便落了下來。“我……道長!我家裏的符,明明就是……” 其中一個衙役慘白著臉色,對鎮長說道:“大人……另外兩個,也在您府上。其中有一位,是您的夫人。” 那鎮長麵色一白,目光呆滯,近乎暈了過去。 那道士皺眉說道:“不應當。大人府邸的符咒,是我第一個畫的,自然能鎮住厲鬼,保佑一方平安。若說變數,那便隻有……” 他抬頭,看向秦將離和淩霄。 “隻有這二位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寶貝們!今天白天有點事,更新遲到啦!!第18章 那道士的話一出口,整個衙門中的人便都神色各異地看向淩霄。還有不少人聞言嚇得怔愣住,接著便下意識地看著他們二人,連連往後退。 而那鎮長,此時紅了眼眶,神情變得悲痛而癲狂。他看著淩霄,不敢上前,隻用手指著他,說道:“你……仙人,你竟然……” 淩霄一時覺得有些可笑和厭惡。 明明是這夥人上清玄宗來尋求庇護,可清玄宗來了人,他們卻心懷疑慮,甚至將災禍的源頭指向了自己。 “當初是你仙來鎮向清玄宗尋求幫助,可我今日方到,你們便怪罪到我頭上來了?”淩霄冷笑道。“我若真想殺你們幾個人,用得著用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 那鎮長敢怒不敢言,生怕麵前這個清冷的仙子一言不合了便動起手來,要了他的命。 那道士看了眼他們二人,捋了捋胡須,慢條斯理地笑了起來,說道:“並非如同這位仙子所想的那般。正因為貧道法力不濟,隻能堪堪鎮壓邪祟,但卻阻撓不住那邪祟每日殺人。故而求助清玄宗,就是想讓仙人助我一臂之力,好將這妖邪共同鎮壓。” 淩霄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目光一凜,說道:“怎麽,你還想讓我協助你?” 那道士接著笑道:“但是,這位仙子不但不能夠從旁協助,反倒一來便質疑貧道,甚至想要撕毀貧道用心頭血書寫的符文,仙子實在是……”說著,他歎了口氣。 淩霄前世今生,都沒有見過這麽厚顏無恥的人。 他未再多言,一抬手,掌心便蓄積起一股靈力來。水係靈力在他掌中登時化作了一道霜刃,徑直攻向了麵前這個道士。 “這些話,留著你在陰間說吧。”他冷聲道。 卻不料,那霜刃徑直飛出,卻飛快地彈在了一道屏障上,頓時四分五裂,消散在空氣中。而那道士,巋然不動,仍舊是一副笑眯眯的,波瀾不驚的模樣。 淩霄眉頭登時擰緊。 這道士若論修為,最多築基後期。他一擊,莫說阻攔,完全足夠要了他的命。 但是,這屏障來去無蹤,驟然將他的霜刃阻擋住,又登時消散,像是被誰下了一道無形的屏障一樣。 旁邊的秦將離看到這一幕,微不可聞地皺起眉頭。 按著他對這件事的記憶,當初是清玄宗派來了幾個外門的築基期修士前來驅邪。結果這幾個修士不敵邪祟,沒幾日便死在了這裏。但仙來鎮中人死了一小半,此後邪祟便也不見了蹤影,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看來,這道士背後還有別人。這人護佑著這個道士,暗中保護著他……或者說,是在暗中操控著他,通過他的手和鎮民們的信任,將這個鎮子中的生靈煉化在這個法陣之中。 至於為什麽要請來別的修士……想必,是因為有所用途。 秦將離默默收緊了袖口。他袖中是從門房處偷來的那本登記賬冊,他方才將上頭登記的住戶按著順序大致編排了一下,編排出了一道奇怪的符文。 想必,其中的齟齬,就在這道符文上了。 那邊,那道士撚須一笑,說道:“這位仙子,不必惱羞成怒。” “你……”淩霄在袖中握緊了拳頭。 他從來沒有痛恨過自己的弱小。或者說,無論什麽時候,他都足夠強大,強大到不用去想別的,想要殺誰,就能殺誰。 這種束手無策的無力感,他從來沒有感覺到過。 那邊,那道士接著說:“我隻說這位修士是其中變數,並沒有說您就是罪魁禍首。每張符文自有因果,也說不定就是您壞了這符文的因果,才導致它暫時失效的。” 說到這兒,他笑眯眯說道:“不如貧道給您換個住處?” 誰都沒有看到,這道士眼光一滯,看向了衙門中的某處。但他的這個眼神,被秦將離頓時捕捉到,並追著他的視線,看向了那個方向。 那裏如黑夜一般,一片虛無。 秦將離心下的猜測頓時被證實了。 淩霄此時正鬱結於心,氣得幾乎顫抖。他咬牙,片刻後說出一句話:“不必。” 他從沒覺得這麽挫敗過。罪魁禍首就在麵前,他卻殺不得,也抓不住對方的馬腳。他第一次同意係統說的話——想必他前世,能走到那樣的位置,全都仰仗著那個天道。 到了現在,他不是那個神明一般都淩霄了,這麽一樁小小的案子,都能讓他進退兩難。 那道士卻說道:“可是,這位仙人,每一張符文都是有定數的。您住去哪裏,哪裏都不安全,不如貧道……給你算上一卦,安排個風水得宜的住處?” 那語氣重三分諷刺,聽得淩霄一時火起。 而就在這時,他身側的秦將離開了口:“不必了,這位道長。” 他說道:“我在仙來鎮,恰巧有一處住所。陋室雖小,卻無別人。我和師尊便可住在那裏,不勞煩您費心。” 淩霄聽到這句話,都頗有幾分詫異地看向秦將離。 秦將離接著說道:“今夜留給諸位收拾殘局,明日一早,我再與師尊一起前來,替諸位想想解決的辦法。” 說完,他微微一行禮,接著側過身,抬手請淩霄先行。 淩霄大腦一片空白,隻看到了秦將離眼神中的平靜和堅定,讓他一時之間覺得,這僵局完全在對方的掌控之中,是他能夠解決的。 他的身體比大腦更先做出行動,轉身順著秦將離請他的方向,走出了衙門。 剛一出門,夜風卷起,門外街道上冷冷清清,死寂一片。 秦將離跟著他出來,輕聲道:“師尊當心腳下。” 淩霄擰起眉頭,一邊順著他指引的方向走,一邊說道:“你在這裏……怎麽會有住處?” 秦將離說道:“之前……弟子在此處有個恩人。那恩人死得突然,房子便留了下來。屋子破舊的些,不過尚能容身,還請師尊不要嫌棄。” 淩霄嗯了一聲,半晌無話。 片刻後,他低聲道:“為師空有一身修為,卻無能至極,想必不配做你的師尊。” 秦將離愣了愣,看向淩霄。 淩霄的側臉仍舊是清冷而美好,那眉宇之間隱隱約約的倨傲,仍舊是像鐫刻在他骨子裏一般。他甚至說話的時候,都沒有側過頭來,語氣冷冷清清的,神情也是若無其事。 但秦將離卻隱約發現,他神色之中,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懊惱和迷茫。 “……沒有。”他不知為何,開口便是安慰的話。“是那妖道士,慣會玩弄人心,陰險狡詐的很。” 淩霄垂了垂眼,聲音依舊冷清:“但我對他,全然束手無策。如今,我想必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在我麵前為非作歹,卻無法製止他。” “那些鎮民……”秦將離頓了頓,說道。“是他們自願相信的。” 他這句話中,蘊含了複雜而深重的冷漠。 世人多愚昧,隻曉得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而不願多做深思。因此,他們自認為的好人,深信不疑,他們自以為的壞人,便要一窩蜂地共同誅之。 因此,當初自己會因著一個莫須有的原因,五六歲時被整個村裏的人打出村子去。此後,他流浪了那麽多地方,人世冷暖見得太多了。 他知道,世人本就如同螻蟻,多得不可計數,也最是低賤不值錢。他們的死活,不會掀起任何波瀾。 可是,淩霄卻搖了搖頭。 “世人愚昧,但我不愚昧。”他說道。 想他當年,是那世間萬物共同的主人。他統治眾生,同時也有保護他們的義務。 就算淪落到現在這樣,那也仍舊是原本的那個淩霄。他從前看不到這些黑暗齟齬,如今看到了,若是放任不管,那便是他淩霄自甘平庸墮落,也證實了當日係統所說,自己若不是天道庇佑,便什麽都不是。 不可能的。 秦將離看向他,神情滯了滯。 接著,他聽到淩霄淡淡道:“縱使這樣,我也要管。他在我眼前作惡,我便不信我淩霄管不得。” 秦將離眼中凝滯的情緒,如春水一般消融,話成了一股暖流,汩汩淌進了他已經被磋磨得陰暗腐朽的心髒。 是了,這個淩霄,是不一樣的。 他捏了捏手裏的那本賬冊,在心底裏低語道。 這一世,有麵前這人的存在,一定不會重蹈覆轍了。 他輕聲道:“弟子定當追隨師尊,一同鏟除妖邪。” 淩霄嗯了一聲,不再多言。 秦將離心裏接著盤算起來,若是不出意外,根據他手頭能畫出來的陣型,想必不難找到陣眼所在。陣眼向來是陣法所吸收的能量的匯聚之地,也是最薄弱的地方。找到那裏,再將之摧毀,想必並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