諫郡王這樣級別的客人,來訪自然要帶到溫府最大最豪華的的堂院裏,那裏不光鋪了暖融融的地熱每日十二個時辰都有專人燃火,還配備了許多專業的裝逼工具,比如茶具啊,古字畫字帖卷軸什麽的,當然,這個時代的這些工具和後世人們熟悉的有相當大的不同。諫郡王緊了緊自己手裏攥著的袍角,隻覺得手心汗濕更明顯了,他穿著皇帝給他做的富麗的金紅色朝服,卻映出臉上雪一樣白色,顯然十分緊張。他頓了頓,雖然教養使他不能口出惡言,可還是含蓄的勸了溫樂一句:“一等爵不必如此多禮,我喝白水就很好了……”“那怎麽行!郡王可是我的貴客!貴客自然要好生招待,大冷天喝杯茶可不是暖身健體嗎!”他說著架著手上的小銅鍋晃蕩了一圈,將烤焦掉的茶葉倒在旁邊,又抓進去一把新鮮的,一邊翻炒一邊自賣自誇:“不是我說,我大哥的茶藝我好歹學到了八成,我也見過王爺和我大哥喝茶的模樣,綠了吧唧的一團葉子煮開來有什麽好喝的,我這樣炒一炒,既有茶葉的清香,又有木炭的滋味兒,最上等不過!”他說著眼睛一亮,拎起旁邊的茶壺就往銅鍋裏灌水,隻聽“刺啦”一聲,銅鍋徐徐冒起一股濃煙,刺鼻的焦臭味道伴隨著煙霧鑽進鼻腔裏肆虐起來。溫樂哈哈大笑:“香的我眉毛都掉啦!”諫郡王坐立不安極了,他傻傻的盯著那一鍋漂浮著灰色粉末的黃色液體,眼看著溫樂用木槌敲碎橄欖丟進去,又切入半顆生薑一粒大蒜,使勁兒的朝這裏頭放糖粉,聞著那股味道,要不是理智告訴他一定要端莊穩重,諫郡王說不定這會兒就吐出來了。溫樂往裏頭舀了足足有五六勺的紅糖,又丟進去幾粒奶塊,左右看看,尚覺得不夠,高聲招唿外頭的丫頭說:“銀杏!去小廚房給我找半顆酸菜來!”諫郡王忍不住打斷他,連連擺手道:“不要酸菜了,不要酸菜了……”“就這樣喝嗎?”溫樂歪頭看著他,神情有些遺憾,“我覺得再放點酸菜才更好喝呢……”諫郡王幅度極小頻率卻極快的搖著頭,吐字清晰:“這樣就很好了,放了酸菜味道會變的。”“啊哈哈哈哈!”溫樂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缺心眼傻笑,用勺子在鍋裏攪拌攪拌,撥了撥炭火,又提起一勺子茶湯來緩緩漏下,給諫郡王看看茶色,那黃中帶黑黑中帶紅的液體裏依稀可見煮的半化開的蒜瓣和蔥葉,活像在胃裏攪拌過消化到一半又吐出來的嘔吐物似的,看的諫郡王遍體生寒。溫樂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不適,傻缺的還在王婆賣瓜,“我上次沒放大蒜,總覺得缺了味道哩!王爺若是喜歡鹹甜口的,我再給您來點鹽巴,我個人愛喝甜的,不知道您喝不喝的慣!”諫郡王咽了下唾沫,趁著水未開,想早早辦了事情就迴去躲過這一劫,於是左右看看道:“賢潤他什麽時辰迴來,本王想起府內今日也有些事由要辦,若是太晚,本王便不等他先走了。”“不急不急,大哥他還有小半個時辰恐怕就能迴來了,小半個時辰我倆隨便聊聊天不就過去了?我這人就愛交朋友!”溫樂眉眼溢滿了高興,仿佛相當自豪自己能和諫郡王攀上交情般,可勁兒的拍他馬屁,眼見茶湯開了,就趕緊舀了最底下的一碗遞過去,滿嘴都是邀請,“來來來來,這是我的得意之作,王爺若不嚐嚐,可真是白認識我一場!”諫郡王咽了口唾沫,看看他興奮的臉色,實在沒臉推拒,隻能接了過來,托在手裏,並不喝。說實話,他若不是從前就知道溫家這個三房少爺是個什麽德行的話,這會兒肯定會以為溫樂是在刁難他,可他太清楚溫樂沒這個膽子了,人家如果真的是好意的話,自譽君子風度的諫郡王還真的沒辦法將人家的好意當做驢肝肺。他自問為人誠懇,就連當初王妃的死和他自己並無直接關係,也還是為此難過痛苦了許多天。他為了天下蒼生而除去了隻識奢侈生活不懂治理百姓的太子,縱然太子與他情投意合,也沒有在心中有過半點猶豫。並且在太子死後,也並不因為斬草除根讓太子一脈徹底斷送後代,而是一直小心翼翼的守護溫潤長到那麽大,他並不因為自己是跛子就自暴自棄,而是努力的改善自己的走姿不讓別人知曉自己的頑疾。他這樣一個對自己極狠又極嚴格的人,怎麽可能因為一碗也許滋味不大好的茶水就落下傲慢驕矜的名聲!?溫樂雖然官爵沒有他那麽高,但諫郡王自覺自己向來不在意這個,他對那些宮中不男不女的閹人都能以禮相待,又怎麽會隨便掉臉子?可這碗茶水實在讓他有些遲疑,他盯著茶湯細細的看,方才能從渾濁的湯葉中捕捉到隱約的幾根炒焦掉的茶葉杆子。溫樂自己端著碗大口喝,其實這味道還不賴,當初在現代年紀小的時候。他不懂事時還將生麵條當做過人間美味,現在一碗甜湯,若不是看上去實在惡心,閉了嘴用吸管一概不知的去喝,頂多隻是口感有些不同罷了。諫郡王一邊想要等待溫潤迴府,一邊又實在不想讓這玩意兒進自己的嘴巴,更是如坐針氈,偏偏溫樂還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的特別熱情的招唿自己喝茶,見溫樂自己都在大口大口喝,諫郡王簡直恨不得把眼睛給挖出來了,這東西他是怎麽喝下去的!?賦春就窮成了這樣?!當初這位也是為了吃的敢上門和人討廚子的存在,怎麽才去了賦春短短時間,連這種不明物體都當做瓊漿了!?這樣一想他又忍不住滿懷愧疚,溫潤曬得黑漆漆的模樣一開始把他也嚇著了,因為五官很好看的關係,那之後諫郡王除了驚訝並沒有想到太多的。而今天溫樂狼吞虎咽的架勢才讓他思維慢慢放寬了起來,尋思起這兄弟倆在賦春過的是什麽日子。一個曬得像鬼,一個瘦成了小孩兒……善良的諫郡王忍不住心中的酸楚,愛屋及烏的對溫樂也柔和了下來,見到溫樂這樣努力的推銷,不知不覺就低頭淺淺喝了一口。“……”一口茶湯在他恢複理智後含在嘴裏,不好吐出又咽不下去……茶湯裏有一顆軟綿綿的東西,舌頭撥弄一下,他發現是那顆快要化掉的蒜瓣,他惡心的一哆嗦,牙齒戰了一下,也不知道咬到了什麽,滿嘴就倏地開始發麻。“喝啊!好喝吧!?我覺得可好喝了!”溫樂依舊傻哈哈的笑著。諫郡王努力放空了思維,將這一口東西給咽了下去,眼眶都忍不住開始發紅。他努力忍住喉頭翻滾上來的嘔吐欲·望,撐起一個更加蒼白的微笑來:“嗯。”溫樂趕緊動手給他又添了一碗。心想著自家郡王進溫家後肯定要如同往常那樣耽擱上許久,小李收拾完東西後打了個哈欠,決定有時間就好好休息一下,便撩開車門簾打算跟車夫說一聲,讓他看到自家王爺的時候得叫自己一聲。他剛一拉開車門,餘光便掃到從溫家大門跌跌撞撞出來的自家王爺,小李嚇了一跳,從車上一躍而下上前去攙扶,就近後更加詫異。他家慣常風度翩翩麵容俊秀的王爺此刻綠著一張臉,眼睛活像是哭過那樣紅著,梗著脖子一臉的苦相,手捂在胃處微微的發著抖。諫郡王平常臉色就很蒼白,可這種蒼白未必不是一種另類的陰柔之美,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在別人眼裏的形象和在民間的口碑,外貌和名聲是一定要得到的。像今天這樣的失態實在是前所未有。以為自家王爺身子不舒服,小李嚇得哆哆嗦嗦:“殿下……您這是怎麽了?”諫郡王撐著他的胳膊,迴頭朝著笑眯眯送出來的溫樂咧開嘴角點頭告別,而後拿出了全身的力氣加快腳步,小聲對小李說:“桶……車上有沒有桶!”車上當然沒有桶,小李手忙腳亂的找出一條換洗的褲子紮了褲腳給諫郡王用,諫郡王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就這那褲腿就吐出來了。那可真是吐的痛快淋漓山崩地裂啊,混合著大蒜大蔥大醬和紅糖以及胃酸的古怪味道在車裏飄蕩起來的時候,縱然是久經沙場的小李也忍不住顫抖起來。找到個僻靜的地方將正在滲水的褲子迅速給丟掉,諫郡王舒了口氣,喝了足足一陣壺的清水才緩過勁兒來,歪倒在馬車的凳子上連手指頭都不能動了。……溫潤正在書房練字,便瞧見溫樂背著手一臉惋惜的走了進來,他停了筆,洗幹淨手,嘴上好奇問道:“諫郡王走了?”“嘖嘖,真是可惜,真是可惜,”溫樂歎息了一聲,眼中有著濃濃的不舍,“怎麽明日就要啟程呢?諫郡王這家夥太對我胃口了,我對他真是相見恨晚,若能早些認識就好了,我定要每天都和他相聚喝茶才好。”溫潤有些醋意,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有這樣的感觸,但這種感觸對自己溫樂可是從沒有過的。他神色古怪了起來,表情有些不善:“他給你什麽好處了?難不成把大都的銀莊轉給你了?我極少聽你這樣誇讚別人,想必是真的對他感觀極好了。”溫樂收口瞥他一眼,哈哈一笑,借力幾步快跑一躍跳到溫潤的身上。溫潤趕忙用濕漉漉的手托住溫樂的屁股,覺得他這個人變臉就像翻書似的,簡直不可理喻。但他又實在很是在意溫樂對諫郡王的評價,非要問出個子醜寅卯來:“你昨日不還是極討厭他的嗎?今天聊了什麽,竟會忽然就如此投緣?”溫樂那一股子的傲氣幾乎要將這小屋子都塞不下去了,自豪到眯起的雙眼之間都在迸射五彩精光:“你太庸俗了,我對他的欣賞怎麽能是語言就能描繪的呢?他的品味、嗜好、才學無一不讓我欽佩,我遇見了一個知己!”溫潤木著臉,對討人厭的諫郡王更加覺得不耐煩了。……身為封地的藩主,溫樂並不能在大都留守太久,從踏入大都城門到這一日總計不過十天,皇帝已經下了明旨讓他們盡早啟程了。這一迴的溫樂走的可比上次風光,帶著賦春那幫子兄弟們數以百計的家眷還不算,整個車隊居然有三十輛馬車之多,拉車的好馬都是在喝茶時溫樂朝諫郡王要的,諫郡王是個言出必行的好人,一大早便派管家將馬匹調送到城門口給人上韁。上一迴沒有來送行的溫家人這迴齊齊都到了,連帶著姑婆們的親戚也有近百個,大都原是不允許聚眾的,但諫郡王府的管家親自在這兒給車隊分馬,卻叫守城的官兵沒有一個敢多言了,溫樂和溫潤照舊睡到了日上三竿,攜手而來的時候,城門內已經擠不下那麽多人,而是齊刷刷都送到城門外在等待他們了。韋氏是坐著軟轎先來的,從那次在飯桌上發脾氣後,她仿佛是開了竅般,猛然領悟到該如何做好一個合格的貴婦了,溫樂看到她站在馬車不緊不慢的和溫府的其餘夫人道著別,身上的姿態可讓人絲毫不敢低估,反正就溫樂所見,那些原本對三房氣焰不小的姑姑伯伯全都謹慎了不少,一個個溫和的了不得,韋氏說一句話,隻有點頭應喏的。他和溫潤一下馬車,送行的人便沸騰起來,都叫著“爵爺可算是到了”一擁而上,領先的便是大老爺和二老爺,他倆懷裏都抱著包袱朝車轅上看,硬是要讓溫樂清楚知道自己送了東西似的。“樂兒啊,二伯如今半具身子入了黃土的人,溫家好歹出了你那麽個出息人兒,就算明日去了也能安心了。”二老爺仿佛忘記了前天的爭端,上來拉著溫樂的手不肯放開,絮絮叨叨的感慨道:“隻是你二堂哥我終究放不下,禮兒被你伯娘寵壞了,二十來歲的人也沒見有什麽出息,隻盼著你能拉他一把,二伯心中定然對你感激不盡。”溫樂笑笑,拍拍他手道:“這是自然,如今賦春的形式並不好,若有機會,我肯定不會忘記自家人的。”啊呸,拉拔你?當初三老爺得權倒是拉拔你倆入朝了,倒沒見過你們為這個感激過三房,全是忘恩負義有奶就是娘的東西!二老爺放心下來,立刻便撒了手,大老爺趁虛而入,又攥了上來,情深懇懇道:“樂兒,除了你二堂哥,大堂哥也別拋在腦後啊,憫兒他如今都二十五了,再不辦下點基業,我這身子……也不知道能照應他到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