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避不過的,隻能拿右手血肉抗下,才邁出百餘步,虎口已經鮮血長流。好在連接紫陽山大殿的山路僅容一人通過,顧懷昭與人狹道相逢,將一腔血勇使到極致。一步步踩著血泊往上爬,竟真的拿一把劍分開一條血路。等他站在山路盡頭,渾身浴血地搖晃了幾下,再想往前走,半空中卻飄來一陣蕩人心魄的簫聲。顧懷昭聽了片刻,突然大喜過望,氣喘籲籲地喊起來:“肖枕夢,我師兄人在何處?”隻聽一聲冷哼,簫聲纏綿低迴,嗚嗚咽咽地吹了一陣,總算停了下來。肖枕夢踏著山間薄霧走出來,發間多了不少白發,真正是個麵容清臒的老人了。顧懷昭把方才問他的話又問了一遍,肖枕夢這才道:“他去送死,我們幾個隻幫他斷後,又不打算生死相搏,哪裏知道許多!”顧懷昭臉色蒼白,放眼一看,見山峰另一頭濃綠毒霧籠罩不散,果然是肖枕夢、獨孤傷幾個人分頭守住入口的模樣,嚇得心膽俱寒,隻想腋下生翼,早一步趕到應雪堂身旁。第55章可沒等他淌著血搖搖晃晃走出多遠,肖枕夢就冷笑道:“紫陽山幾個長老都在閉關,剩下幾個人,你師兄應付的來。他自己的事,不用人幫。”顧懷昭多少知道自己情況不妥,再殺下去,還沒見到師兄,恐怕自己先力竭而死了。可他如何甘心停在此處?兩人僵持片刻,最後還是肖枕夢上前一步,扯著他的後領,往另一頭走去,嘴裏道:“你師兄給你備了一件大禮,你看完後,如果還想見他,就在門口等著。”顧懷昭吃了一驚,沒等他多想,肖枕夢已經帶他走到一間破落道觀前。顧懷昭認得這是紫陽觀的偏院,沒等他多問,肖枕夢先嘖嘖笑了幾聲,一腳踹開大門,把顧懷昭一把推進去。顧懷昭連眨幾次眼睛,才看清裏麵的情形。道觀之中惡臭撲鼻,兩旁座椅上坐滿了血淋淋的屍身,不少人都麵目熟悉,當年正是中了這些人的埋伏。為首的一具屍身坐在正中的交椅上,手裏捧著自己碩大的頭顱,滿麵虯須,似乎是李萬山。顧懷昭還想看真切些,忽然聽見角落裏傳來嘶啞的啼哭聲,走過去一看,卻發現是易三娘。她老得不成樣子,頭發花白,兩隻手被鐵箍箍在地上,手筋腳筋都被人活活挑斷,人像沒有骨頭似的軟在地上,腰間緊緊圍著一塊巨大的纏腰布。顧懷昭見她腹部像孕婦一樣高高隆起,忍不住拿劍尖挑破布料一角。這才發現布料底下居然是一口鐵鍋,鍋縫和皮膚之間偶爾閃過幾抹黑影,那是蜈蚣和毒蠍的螯。數不清的毒蟲被鐵鍋罩住,為了活命,拚命往易三娘腹部皮肉裏鑽去,越鑽越深。顧懷昭看得打了個寒顫,想到肖枕夢那句話,他一直沒有退開。易三娘似乎還剩一絲清醒,看到是顧懷昭,哀哀祈求了起來:“小兄弟,是你,是你……救救我吧,我真心悔改啦!”顧懷昭木然看了一陣,不知想通什麽,竟坐到地上,撕了衣上的布,去包紮身上的傷。易三娘受此極刑,不停地嚎啕慘叫,淒涼哭喊著:“救救我,好疼!鑽進來了!啊──”整個道觀中都是她的痛唿。顧懷昭一麵裹傷,一麵看著她扭曲的麵容,忽然道:“我幫你把鐵箍鬆開,可好?”易三娘眼中幾乎要流下淚來,柔聲道:“小兄弟,你的心腸極好,你一定能得菩薩保佑,我過去實在是……”顧懷昭湊到她身邊,拿右手隨手掰了掰鐵箍,然後才淡淡朝她笑道:“三娘,真對不住,我右手被你廢了,實在使不出力氣,恐怕幫不上這個忙了。”易三娘從極樂到極悲,瘋了一般朝空中狂吼咒罵:“你們會有報應的!應雪堂,你會下地獄!你不得好死!殺了我,殺了我──”顧懷昭忽然道:“我師兄會下地獄?”易三娘仍是滿口胡話,顯然痛得狠了。顧懷昭想到應雪堂的身世,久久說不出話來。師兄明明是世家子弟,如果能父母雙全、一家和和美美地長大成人,定然是照得人間不夜的瑩瑩白雪,如今手上的鮮血卻洗也洗不幹淨。眼前這一幕,是最殘忍的手段,是最溫柔的情意,顧懷昭心裏痛極,又覺得一陣釋然,低低朝易三娘說:“那我也會陪他。”說完,顧懷昭就合上雙眼,閉目調息起來,等功行一周天,手臂漸漸恢複知覺,身旁易三娘已經咽下最後一口氣,毒蛇毒蠍將她的腹腔整個掏空,甚至有蜈蚣從屍體眼窩中爬出。顧懷昭站起身,踩著毒蟲從道觀中走出,隻覺得心中靜得可怕,因為太過專注,甚至能聽清自己的心跳聲。他做過獨善己身的好人,卻被江湖浪潮吞得連骨頭都不剩。師兄過去問他,別人蛇蠍心腸,懷著毒計過來,難道還要順他們的心意,任人宰割了?這句話的意思,他此時才真正明白。是了,如果師兄該下地獄,他也會陪他。第56章江湖如此之大,他們不求什麽善終。在刀尖上打滾,活幾十年也好,幾天也好。此生就不論仁義,隻說恩仇。哪怕終有一日,也是別人的劍下鬼。肖枕夢看他出來,桀桀笑道:“怕了吧?現在跑還來得及!”誰知顧懷昭輕輕笑了一聲,一言不發。肖枕夢瞧得有趣,隻道:“咱們江湖中人,提頭走江湖,仗劍行天下,能活一天是一天。與脾性相投之人做快活事,才不枉此生,小子,你自己想想吧!”顧懷昭握緊手中長劍,朝他抱了抱拳,算是應下了,肖枕夢哈哈一笑,大步踏入霧色中,又去攔截各路人馬。顧懷昭想到很快能與師兄見麵,過刀口舔血的日子,一身熱血盡沸,再無半點懼意。可他在道觀門前等了又等,應雪堂卻遲遲沒有出現。到了第二日,天蒙蒙亮時,總算有人拖著步子走來。顧懷昭先看了看對方腳上的厚底布靴,發現不是應雪堂,才敢抬起頭來和他對望。來人年過不惑,臉上汙血橫流,幾乎看不清本來麵目。顧懷昭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師父?”看那人應了,才知道確實是苗戰。兩人六年未見,更添生分,顧懷昭好不容易擠出一句:“師父,我師兄他……”苗戰靠著牆,伸手點了自己幾處穴道,等傷口一點點止了血,雙眉一揚,哼道:“他和孟山主打了起來,我在一旁勸架,也受了傷!”顧懷昭心急如焚,試探著問:“他們人在何處?”苗戰往道觀中探頭一看,頓了頓,又不動聲色地轉過頭來,溫聲道:“你跟我來,現在去勸,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