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人在車廂內看不到外麵的世界,雷彈爆炸發出的聲響仍然牽動王翦緊繃的神經。他從來沒想到世間會出現那樣的武器,這絕不是人能夠使用的東西,這應是神靈的禁術。他不是畏懼楚軍使用這種武器,他是畏懼楚軍背後的神靈。滅楚,真的不會讓大秦遭受天厭嗎?


    雷彈的爆炸聲也落在劉池耳朵裏,擔心王翦再次昏厥的他急道:“趙騰將軍已率疇騎猛擊齊人之背,白林將軍率钜甲銳士猛擊齊人之前……”


    “白林?”王翦對滅楚、對這場決戰憂慮重重,但他不是不明當下的戰局。前麵三十萬秦軍拖延時間等待騎軍的勾擊,與此同時正麵也將強攻,但白林這個前軍之將為何還活著。


    “白將軍勇也,荊人以巫器擊我陣列,前軍之陣五刻仍不被荊人所破。”劉池解釋起白林還活著的理由。“故而……”


    “故而你以白將軍為諸將之將,其餘各軍皆受其率遣?”王翦瞬間明白了劉池對戰前軍議的改動,而後目光看向了扶蘇。正常情況下這會造成指揮上的內亂,但因為有扶蘇這個長公子在,以他長公子、護軍大夫的雙重身份,即便是最不願意的右將軍趙勇,也隻能無話可說。


    “稟大將軍,扶蘇以為戰事危急,白將軍自其祖便是我大秦良將,故允也。”扶蘇見王翦看向自己,連忙揖道,說出自己信任白林的真正原因。“此事扶蘇戰後必將稟明父王,以……”


    “長公子無誤。”王翦迴揖道,“若是臣未曾墜車,亦將命白將軍齊帥全軍之卒。五陣以戰,雖各司其陣,畏各將不知敵也。”


    王翦說出了自己的思慮,實際在軍議的時候他也有這種想法,隻是左中右後,四將都要指揮一支軍隊,貿然這樣做肯定會讓各將心生不滿。戰時倉促間快刀斬亂麻,將四十七萬步卒全交由白林一人指揮,倒是少了爭執上的麻煩。想到這裏他道:“諸將皆在車外?”


    “然,皆在車外也。”苦澀爬上劉池的臉,趙勇丟了將權來到幕府發現王翦昏厥,命令是他這個腹心擅自下達,頓時大怒不止。若不是扶蘇在,他估計已被趙勇一劍刺死。後將軍安契則滿口說著風涼話,說定是有人受了賄賂。那些都尉更可怕,個個都想殺了他。


    軍功就是錢財,斷人錢財如同殺人父母,劉池很懷疑自己活不到明天。


    “更衣。”王翦看出劉池臉上的苦澀,猜到了自己昏厥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


    “大將軍不可,大將軍方醒……”劉池忙道,又看向追過的幕府方士。


    “大將軍寒疾方愈,不可再受風寒。且此時日將落下,天地奇寒……”幕府方士也道。


    “更衣!”王翦沉喝。久在軍旅,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這根本不是什麽風疾,這隻是他對滅楚與否產生了深深的懷疑。然而他畢竟是一個將軍,滅楚與否那是大王和朝堂的事情,他的責任是擊垮以楚軍為骨幹的聯軍,解除大秦的滅國危機。


    王翦再次出現在諸將都尉跟前,當著諸人的麵說白林指揮全軍是既定之策時,諸將雖不再怒視劉池,眼裏流露出來的全是失望。他們、不光光是他們,包括他們麾下很多都尉、校尉、曲侯……,這些人全被解除了軍職,留在後方無所事事。白氏為將勇則勇矣,實際上當年武安君白起對麾下的都尉、校尉、曲侯也不寬容,隻對百將、屯長這些低階軍官客氣有加。


    “此戰勝,大秦得存;此戰敗,大秦亡矣,得爵又有何用?”王翦知道各人的心事,他安慰道:“此戰之後,我必與長公子將此事稟明大王,你等雖無率軍之功,亦有勝荊人之功。”


    “謝大將軍。”有人隻是嘴唇輕啟,有人還是不情不願,可不管如何都事已至此。


    “戰局何如?”處理完這件事,王翦才問起眼前的戰事。


    “稟大將軍,荊人自顧不暇,巫器大半不再擊我。齊人受我夾攻,須臾將潰也。”幕府能看到己方戰線的情況,炮擊減少是一,敵人中軍節節敗退是二,勝利似乎在望。


    “夾攻齊人已有幾時?”王翦知道此時戰場上的事態。他不想聽斥候這種大而化之的稟告,他要的是具體實際的數字。


    “稟大將軍,夾攻齊人已有三刻。白將軍言我軍钜甲有瑕,銳士傷亡甚眾。”幕府計時用漏壺,零下二、三十度漏壺裏的水也冰凍,和火油彈一樣,漏壺要用炭火烘烤著才能使用。隨著一滴滴的水漏下,壺內的浮箭一點點升起。


    “已有三刻?”王翦目視前方雪塵飛揚的戰線,恨不得自己飛過去。


    “三刻矣。”包括劉池在內,斥候謀士背上全都冒汗。太陽西斜,時間已是大遷,再過一個時辰太陽就要落山。太陽落山再過一刻多鍾,天地就要全黑。天地一黑,士卒就目不能視物,那時秦軍不潰也潰。


    “傳令白林:半個時辰必要擊破齊人陣列,不破,斬!”王翦又恢複大將軍的氣勢,他不管前線有多大的困難,他隻要破陣,不要傷亡數字。


    軍命既下,令騎匆匆奔至前方。越靠近戰陣,兩軍廝殺唿喊便越是鼎沸,三萬钜甲銳士組成的軍陣對著齊軍攢刺,每前進幾步就要倒下一排屍體。秦軍披著的钜甲有瑕,齊軍披著的钜甲竟然也有瑕,不需要衝矛,隻要大力的捅刺,甲衣就會出現塊塊龜甲一樣的裂紋,而後整塊掉落,堅固銳利的矛鋒也會在這種攢刺中崩壞。


    白林站立的戎車距離不斷推進的戰線隻有五十步,人聲嘈雜,生怕白林聽不見的令騎用最大的聲音喊道:“大將軍有命:半個時辰必要擊破齊人陣列,不破,斬!”


    “大將軍已無恙否?!”白林不在意軍令,他從軍令中讀出這是王翦的親命。


    “然也。”令騎不知白林如何看出大將軍昏厥,他隻是道:“大將軍命將軍……”


    “此於戰死齊卒身上所得,速速交予大將軍,我不知何故。”白林將手中的一副钜甲和一支钜矛交給令騎,钜甲上有龜甲狀的破口,钜矛堅硬的矛鋒也罕見的崩裂,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少府的產物,可上麵明明有楚國钜鐵府工匠的勒名,這是實打實的楚製兵甲。


    “這是為何?”前陣還在廝殺,指揮作戰的白林卻讓令騎帶迴一套損毀的兵甲。王翦不是冶鐵師匠,並不明白這是怎麽迴事,好在幕府兵法謀士中有精通兵甲的謀士。


    “稟大將軍,此荊人钜鐵府所造也。”兵法謀士朱通拿起兵甲看了幾眼,一看鐵質便知道這是楚製钜鐵兵甲,再看勒文和工師之名,更加確定。


    “為何如此?”王翦懂得白林特意將這套兵甲交給自己看的意思。楚軍依仗的就是兵甲,現在兵甲奇怪的破損,這就很讓人深思了,這可是從齊卒身上得到的兵甲。


    “稟大將軍,我軍用鐵兵甲未久,下臣不知也。”朱通無奈道。


    “你等以為如何?”王翦看向其餘謀士。天文、地利、兵法、通糧、奮威、旗鼓、股肱、通才、權士、耳目、爪牙、羽翼、術士、方士、法算,一個幕府包含這些人才,編製最少七十二人。像秦軍這樣的大幕府,僅僅兵法謀士就有上百人。


    王翦的目光在幾百名謀士身上打轉,希望有人知道是什麽原因使得兵甲破損。令他失望的是,連無所不知的通才都不知道原因。


    “罷了。”他失望道。拿起這幅帶有破口的钜甲端倪,不知為何他忽然抓住上麵的一片肩甲硬拗。王翦沒有手衣,零下二十度皮膚接觸金屬便會發生粘皮。他的手瞬間黏在了甲片上,諸人正要說不可時,‘啪!’,這片钜甲竟被王翦硬生生拗斷了。


    “啊——!”全場皆驚,連扶蘇也嚇了一跳。王翦再勇猛也不可能單憑手上的力量拗斷钜甲,他最多是拗彎這片钜甲,可他就是拗斷了。


    用手拗斷一片钜甲,王翦自己也不敢相信,精神上的劇震使得他不顧被凍住的雙手,連皮帶肉的撕下再去拗另一片更寬厚的钜甲。往日堅固無比的钜甲此時變成了瓦片,一拗即斷。


    沒有謀士知道這是為什麽,隻有亞裏士多德四世全身突然抖糠一樣顫抖,嘴裏用希臘語喊道:“皮賽亞斯!皮賽亞斯!皮賽亞斯……”


    “老師、老師……”在旁人看來亞裏士多德四世可能是瘋了,唯有扶蘇清楚他是知道了答案。


    “皮賽亞斯,瑪薩利亞人,他駕駛的商船躲過迦太基人,駛出了達赫拉克勒斯石柱。他在石柱外麵的海洋找到一片出產錫料的島嶼,並將那裏命名為不列顛。”亞裏士多德四世語速極快,說起一百多年前馬薩利亞(今法國馬賽)的一個希臘人,在希臘文獻中,他曾經抵達過天涯海角。“他繼續向北航向尋找珍貴的琥珀,當地的凱爾特人告訴他,琥珀來自更北方的海域,但那裏是天空和海洋的盡頭,隻有永遠照耀的火焰。


    他去了那裏。那裏既沒有陸地,也沒有海洋,也沒有天空。大地、海洋、萬事萬物都浮在所有元素的混合中。雖然那裏有永遠照耀的火焰,但巨大無比的冰讓那裏非常寒冷。因為太過寒冷,最堅固的賽裏斯鐵也會像枯樹枝那樣被輕易折斷,唯有銅才能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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