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改


    雪後大風一起,天自然就冷了。軍議的當夜哪怕寢帳內烤著炭火,獨睡的熊荊也被凍醒,倦意正濃,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很快他又睡了過去。酣睡裏沒有夢,隻有漆黑的昏沉,直到朏明時分被長薑輕聲叫起,他才起床沐浴,這個時刻全軍已埋鍋造飯了。


    浴桶內熱氣騰騰,兩個貌美的媵妾幫熊荊擦洗著身子。溫暖到骨頭裏的舒服讓他不由想到半夜的寒冷,他對著帳外喊了一句:“今日幾度?”


    “稟大敖,今日比昨日低五度,此時零下三十六……”氣溫低至零下三十六度並沒有讓熊荊吃驚。朏明是淩晨四點半,後半夜比前半夜冷,太陽出來氣溫就高了,晝夜間最少有十度的溫差。但比昨天還要冷五度,白日氣溫二十五、六度,熊荊聽聞不免有些皺眉。這太冷了。


    “你告之……”他本想讓莊無地告誡各師必要做好保暖措施,話到一半便止住了。“罷了,無事。”他最後打消了這個想法。這本是冰封之戰,楚軍有專門的針對性訓練,有相應的被服,趙魏齊三軍這幾日針對士卒也反複交代過這個問題。且零下二十多度不是什麽寒冷的天氣,隻要氣溫沒有超過三十五度,那就是安全的。


    熊荊想著寒冷的天氣,有點擔心又要下雪,兩名媵妾都沒有被寵幸過,熱水燙,身子燙,臉上桃花一樣羞紅。怎奈熊荊沒有半點寵幸的是意思,哪怕他的分身一直挺立著。等擦幹身子,將分身小心的藏進褌褲時,熊荊才伸手捏住美人的下巴,抬起她們的臉道:“待我迴來。”


    “唯。”兩名媵妾早就渾身發燙,聽到這句話差點酥軟在地上。怎奈衣服還未穿好。


    葛衣、棉衣、狐裘;首衣,手衣、足衣、絨靴;最外麵才是冰冷錚亮的甲胄。頭胄之外,為了不至於皮膚不小心粘在钜甲上,甲衣外麵又是一件鮮紅的外袍。也幸好這是可伸縮的環片甲,如果是其他甲胄,很難在家甲胄內塞入這麽多衣服。


    沐浴之後的熊荊神清氣爽,即便穿著一身钜甲,也舉重若無,這種年輕且充滿力量禁不起讓他想到前世,大學時在球場也是這種感覺,再一轉念又看到點滿膏燭的大帳內站滿了人,搖曳的燭火將他從前世拖迴到現在:他是楚國的王,他今日要率領四國的軍隊完成最後一次合縱,他要擊敗四十萬秦軍,改變前世已抄寫在史書上的曆史。


    這不僅僅、不僅僅是在與秦軍戰鬥,這是在與命運戰鬥,在與已知世界的戰鬥!他不但要改變楚人已定的命運,改變天下已定的命運,他還要改變已定的格局——絕不再是後世那樣西方決定東方,而是東方決定西方。


    熊荊打量著眼前的諸人,諸人也看著熊荊。熊荊很想告訴他們此後兩千年這片土地上會發生什麽,張張口卻不知該如何啟齒。他不能告訴他們楚人今後將不複存在,不能告訴他們繼承戰國秦漢的西晉五百年後不得不南渡,不能告訴他們延續隋唐的兩宋亡於崖山,不能告訴他們在更以後曆史的裏人人爭做奴才而不得,以無恥為榮,以勇武為愚……


    所有那一切,都能追溯到現在這個時刻,追溯到今日這場決定天下命運的決戰。楚人避遷並不能改變這種命運,楚人避遷不能改變這種命運的原因在於:楚人的血脈或許得到保全,但天下列國的血脈並沒有得到保全——一個民族,一個文明如果選擇性的扼殺他的全部精英,那麽她永遠也不能恢複。因此殖民的要點在於‘遷其公室’,毀滅的關鍵在於‘卡廷森林’。


    熊荊心潮起伏、目光流轉,以為他要說些什麽的諸人張望著他,左史的毛筆懸著在空中一直等待,到最後墨汁滴在了那張空白的楚紙。然而熊荊舒了口氣什麽也沒有說,他沉重的走在幕府的地板上,再也沒有之前輕盈的感覺。


    “卜否?”士卒正在用早膳,楚軍慣於這個時候占卜。


    “卜以決疑,不疑何卜?”熊荊毫不思索的道。見諸人一怔,知道不占卜將卒、趙魏齊三軍會很不安,改口道:“卜。”


    “唯。”莊無地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就等著熊荊下令占卜。占卜的時候熊荊也在旁側祈禱跪拜,戰爭的勝負從來沒有定論,看上去勝券在握的聯軍也存在失敗的可能。


    祈禱,祭祀,跽坐閉目安靜的等待。一刻鍾後,占卜的莊無地拿著龜甲麵色不愉的跑了過來,苦笑道:“不吉。”


    “不吉?”熊荊心中發涼,他強笑道:“為何不吉?”說罷又看向祭台上的三牲,“祭祀不潔?”


    占卜不吉可能有很多原因,也許是沒有齋戒,也許是不夠虔誠,也許是祭祀不潔,三牲不足。好在不管是什麽原因,按照慣例都能重新占卜,如果連續第三次占卜都是不吉,按照慣例就不應該出戰。熊荊深吸了口氣穩住心神,道:“再卜。”


    “唯。”莊無地答應了一聲,轉身而去。這一次包括熊荊在內,所有人都看著跪拜祈禱的莊無地,他吟唱的聲音似乎蓋住了外麵北風的唿嘯,大幕一片安靜。這一次的占卜比任何一次都要長,長到天已大亮,各師旅的甲士馬上要出帳列隊,他才滿頭大汗的結束祈禱,帶著火星的龜甲被他奉了上來,“稟大敖,大吉!”


    “大吉?”熊荊看向他手上的龜甲,兆紋幾乎全在‘勝’這一側,‘敗’那側的兆紋寥寥無幾。


    熊荊能看到,其他人也能看到。“大吉也!”他們忍不住喊了起來。


    ‘援夕之月戊申之日,敖將戰,軍司馬卜之,一卜不吉,再卜吉也,敖大悅……’右史倚憲的在楚字上寫道。他這句話還沒有全部寫完,帳外就傳來了卒長、偏長的口令。一隊又一隊的甲士走出幕帳,按師旅集結;炮卒從馬廄牽出挽馬,套上橇車。而在此之前,輕騎早已奔出軍營,摒絕四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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