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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萬大軍豈能因為一人生死而不前!”盧屠大喊。可當他環視準備尋找旁人目光的支持時,發現所有人都低頭沉默。


    “屈大夫萬不可受秦人所迫。”盧屠見屈光也沉默,不由再道。


    “無禮!太子乃國之儲君,豈能置其生死而不顧!”田圍怒指盧屠,罵道:“此無君無父也!”


    若是比武,十個田圍也不是盧屠的對手,但田圍是貴族,他更以君父為武器,盧屠心中雖然怒極,但什麽辯駁的話也說不出來。他是齊人,齊人便該聽從大王的王命,太子乃國之儲君、齊國副主,作為臣子的他怎能害死太子?!


    “唉!”無窮的憤怒隻能用刀鋒發泄,盧屠腰間的屠刀猛砍在幾案上,將木案剁成兩半。


    “屈子既為我齊國計,便當勸散民眾,使我齊國太子安然返齊。”田圍看向不說話的屈光,進一步逼迫勸說。秦國歹毒也好、小人也好,反正正朝大夫們不想齊人被屈光拖上戰場,這樣既得罪了秦國,又損了失齊國的丁壯。


    “不然。弊人欲請見大王,請太行相告。”屈光整理自己的朝服,如此迴答。


    “大王心憂太子,見屈子又如何?”田圍瞬間明白了屈光的意思。君父是一個解不開的結,唯有君父才能解開,故而屈光求見大王。隻要他說服了大王,秦國遣太子好,殺太子也好,都無關緊要了。


    “若不見,我今日便拔營而去。”屈光看著田圍毫不退讓,目光也咄咄逼人。


    “若大王要屈子勸散民眾……”田圍退讓了一步,他相信大王絕不會答應屈光的要求。


    “那我便孤身返楚。”屈光之言讓所有人震驚。


    大軍作戰日費百金,屈光雖有一些出使的金錢,但並不足以支付這數萬大軍的耗費。軍費全是齊國的商賈、市人、農人你三金我五金湊足。救齊國、救天下是一,日後啟外朝、召國人是二。大家一門心思召集眾人前往大梁與戰,屈光卻要背棄他們。


    “我孤身返楚,營中齊人欲往何處,與我無涉也。”屈光見諸人色變,又補充了一句。


    田圍知道屈光這句話是對在場諸人說的,可再想與上次暴動一樣,大王並未在這件事情上表態,諸人這才集聚於此,一旦大王表態,這幾萬人便會自行散去。他答了一聲可,退出幕府往即墨王城去了。


    田圍入幕府時,聽到他來速速暫避的幾名大商從帷帳裏走了出來。商賈們暗傳楚國大夫允諾助齊國啟外朝、召國人,他們嗅著味道就來了。出來的幾人中田鬥金最急,他道:“屈大夫真要孤身返楚?”


    “若是大王不允,這數萬人便不再赴大梁?”老邁的子錢家毋鹽嘉牙齒掉了不少,說話漏風。他白首連搖:“不可!秦人必吞天下。大梁若敗,齊國必亡。彼時便不是廢借貸、收田畝,以秦律,我等有市籍之人,不為城旦,亦未鬼薪。”


    “豈能?!”連田鬥金都嚇了一跳。“我聞秦法嚴苛,然犯律方罪之。我等雖為市籍,無罪豈能罰為城旦鬼薪?”


    “毋鹽兄,此言確否?”同來的刁寬和程滿也大吃一驚。他們一個鹽商一個鐵商,與毋鹽氏、田氏一樣是天下聞名的大商,也是雇傭齊國士卒前往海外的十二氏之一。“秦國也有商賈,我從未見過秦國商賈無罪而為城旦鬼薪。”


    “嘎嘎……”毋鹽嘉笑聲哪怕是白日也讓人驚恐,他看向刁寬和程滿有些鄙夷,一種子錢家的世界你們實業家不懂的意味。“秦國之商賈,乃秦國與天下之商賈,而非秦國國中之商賈。彼之商賈,購秦國所需之物,販秦國所產之貨,非真商賈也。


    秦國之市大多官營之,便有私商,亦是重其租稅,十倍其樸。秦律雖未言商賈無罪亦為城旦鬼薪,然秦律卻言:‘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我等市籍不能改之,秦人治下安能不貧?若貧,安能不舉家收孥,為城旦為鬼薪?”


    幕府內多是商賈,毋鹽嘉之言說的每個人心裏發冷。因為齊國很多產業也官營,所以他們無法想像秦國官營的程度,但他們完全相信毋鹽嘉所說。十倍其樸,誰能不貧?即便不是十倍其樸,私人與秦國官營競爭,就如同與齊國官營競爭一樣,誰又能競爭得過官營?競爭不過自然窮困,一窮困就要被收為官奴。想著想著不免有些發抖。


    毋鹽嘉再道:“為今之計,隻能不告眾人,速速拔營而西。朝廷若遣人再來相告,可謂軍中士卒此乃朝廷之詒也。”


    “不可。”屈光馬上反對。毋鹽嘉的辦法與他不同,他求見齊王,是希望齊王能明確支持齊軍出戰,毋鹽嘉則幹脆不顧太子升死活,欺騙士卒說此事為假。


    “大王必不允也。”毋鹽嘉見屈光把希望寄托在田建身上,很是失望,他太了解田建了。“規小節者不能成榮名,惡小恥者不能立大功,大夫何必拘泥於此?”


    “我非求榮名立功,乃為救列國救天下。”屈光長歎口氣。“太子之生死,當由大王決之。大王不允,我必當告士卒與實情。”


    “此秦人緩兵之計也!”毋鹽嘉老奸巨猾,這個時候也是急了。他與高高在上的齊國大夫們不同,很早就知道了秦國必一天下,不會真讓齊國偏安濰水以東;也知道楚軍力弱,王翦悍狡,此戰楚軍未必能再敗秦軍。


    現在大營中已有三萬士卒,一路行之長城,路上還能追來一兩萬人。五萬人入楚至大梁,十五萬人對陣六十萬秦軍,勝利的機會仍然渺茫,然而再渺茫也要打著一仗。不打,有舟楫能避遷之人財貨的損失將不可計數,沒有舟楫不能避遷的市人農人不是淪為秦國官奴,就是變得一無所有。


    “齊國非我楚國,太子乃國之儲君、民之君父,大王未允,怎可置之生死於不顧?”屈光道。“且我楚人何時敢毋敢蔑天之靈?行小人之徑?”


    屈光言語裏也全是無奈。他不能欺騙營中的三萬士卒,而三萬齊卒又視齊國太子為君父。如果自己趕赴大量與戰將使使得君父被殺,就是不孝。而如果欺騙他們,一旦他們得知此事不是朝廷的欺騙而是自己這些人在欺騙,會發生什麽不難想象。


    屈光拒絕撒謊,毋鹽嘉也無可奈何,盧屠直接問道:“大夫孤身而去,我等若何?”


    “楚國召天下各國壯士與戰,你等若願赴大梁,亦可赴也。”屈光道。


    “我等?”盧屠看著身邊站著的人,“集我齊國市籍之丁壯,也不過三萬餘,然聚兵並非一旬之事。”


    齊國製國二十一鄉,工商市籍之鄉六,不到人口的三成。以各國的習慣,市籍是不要征召出戰的,可這一次為了救天下啟外朝,平時不出征的市籍子弟也背著糧秣從軍。


    盧屠苦惱市籍人數太少時,幕府外傳來謁者的聲音:“大王急召屈大夫,請屈大夫至正寢謁見。”


    “尚若直言相告,士卒與我等至大梁否?”屈光很快走了,他走之後眾人先是沉默,很快便有人問了起來。


    “營中士卒多是有田之人,彼等若知太子生死皆在其至力去齊至大梁與否,多不去。”喘息過來的毋鹽嘉答道。


    “那當如何?”田鬥金跳了起來。“農夫不去,市人僅萬餘,何以勝?”


    “若是大王不允……”毋鹽嘉眼睛眨巴著,隻說了半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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