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戰誰為陳倉道之將是軍議的重點,一旦確定主將人選,後麵都是小問題了。真正的戰鬥也許隻有一場,那就是鴛鶩山之戰。拿下鴛鶩山以後,疏通沔水的楚軍將一直前進一百五十裏,與成通率領的上邽道左翼夾擊駐守散關的秦軍。


    軍議的第二天,熊荊便與鬥於雉等人一起前往南鄭。羌人、巴人也在作戰計劃之中,整場戰役如何準備、如何展開、如何控製,都要與對方詳細商討。熊荊有些擔心大豪蒔不會赴約,他如果借故不赴約,自己的準備就白費了。


    夏季漢江水漲,經過濁流湧動的淨灘,王舟一路向西行往南鄭。而就在熊荊前往南鄭的前幾日,秦使頓弱正在枹罕以西、湟中的羌地。


    “刖熒先生若能勸羌王與大秦相和,大王必有重賞。”羌人痛恨秦人,頓弱隻能以刖熒的故友出現在羌地。“皆言荊人巫器無敵,然去歲襄城一戰,亦不過偶爾。而我大將軍王翦擊平陰塞,大破齊國安平君三十萬齊軍,兵至臨淄。今臨淄以南,已盡我有。荊人惶恐,速速援之以救,駐留十萬大軍於穆陵關北。”


    頓弱一邊簡述相告著天下的局勢,一邊對刖熒察言觀色,以判斷下麵接下來該說什麽。他見刖熒不動聲色,隻好道:“刖熒先生若為夏人,當知天下將歸秦;先生若為羌人,也當為羌王計,今大王願嫁公主入羌地,真欲與羌人言和也。”


    “不見扶蘇,何以言和?又如何勸羌人與秦國相和?”頓弱此行隻帶來了財貨美人,沒有送來長公子扶蘇,刖熒就別樣對待了,這有違上次雙方的商議。


    “秦國多有知彼司侯諜,長公子忽而不見,荊人必生疑竇,故不遣也。”頓弱道。“珊公主乃大王親妹,人美也。嫁於羌王羌王便與大王有親,豈不美哉?我聞羌王欲娶荊王之妹,然不得,而我大秦願嫁公主於羌王,相較之下,我大秦善而荊人苛,如何不能勸羌人與大秦相和?”


    頓弱一副我很有道理的模樣,刖熒忽然很想抽他幾鞭子。楚王不嫁公主給大豪,也勸說大豪不要嫁羌女入楚國,這不但沒有讓羌人生恨,反而讓羌人覺得受了尊重。認為楚王是一個講理的人,可親之亦可敬之。


    聯姻的本意不是羌人全體部落的,而是大豪蒔一個人的。楚國輸出技術戰術,贈予兵甲輜重,這不是對大豪蒔一個部落,而是對大部分部落。原本憑借銅製兵戈占據優勢的大豪蒔雖然竭力控製,可當時大家都不懂冶鐵,學會冶鐵的各部落正使大豪慢慢失去這種優勢,自己‘豪位’不穩,這才想通過聯姻穩固自己的地位。


    頓弱不了解羌人,以為大豪就是中原的大王,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忽然有些後悔與秦國接洽,秦國不派質子隻嫁公主,顯然沒有什麽盟和的誠意,隻是臨時的應付。


    “秦使請迴吧。”刖熒冷冰冰的道。“亦請將金玉錦綢美人帶迴。”


    “先生這是何意?”頓弱大訝。他猜到了刖者會不悅,可沒想到他現在就翻臉。


    “我有何意,使者當知。”刖熒道。“秦王不遣質子,羌人無可信之。”


    “先生真欲使羌王與大秦為敵?”頓弱臉色也變,他此行不是沒有準備的。


    “羌秦之間本乃世仇,使者何言與大秦為敵?”刖熒冷笑。“臨行之前,鄙人有一言相勸。”


    以大秦的軍威嚇唬關東諸國是頓弱的拿手把戲,可這一次他發現刖者的笑容冷冽無比,恐嚇之辭一時說不出口。“請先生教我。”他恢複剛才客客氣氣的模樣,對著刖者一揖。


    “昔年秦軍逐我羌人,羌人不敵也,今日我有钜鐵之刃、有盾戰之術,五萬勇士戮力同心,一旦東指,隴西、北地將不複秦有。望秦王三思。”刖熒發出的是警告,他擔心頓弱身後跟著秦軍,所以發出這樣的警告。此時,羌秦之間尚未有大規模戰事,隻有一些零星衝突。


    刖熒說話時頓弱使勁眨著眼睛,小小羌人也敢威脅大秦,這就是他想法,他身後確實跟著趙勇率領的五萬秦軍,戰與不戰取決於他這次談判的結果和羌地本身的防備。刖者的警告表示他預料到了秦軍會很快攻來,這不由讓他有所忌諱。


    “大王確有意與羌人盟和也。”頓弱不再眨眼睛了,“刖熒先生可否稍假些時日,待我返鹹陽言於大王,必遣長公子入羌地為質。”


    “何時?”刖熒直接問時間。


    “當在九月。”頓弱將時間推得很後。“羌地距鹹陽一千五百餘裏,往返便需一月。長公子忽而不見,荊人必生疑竇,故需尋人假之,此又要一月不止……”


    頓弱絮絮叨叨的解釋,有些困難是確實存在的,有些則是應刖熒要求存在的,比如不能讓荊人知曉羌秦言和。刖熒不想聽他的勸告,隻道:“越晚,事越難成。大軍開拔而扶蘇不至,無以和也。”


    “敢問大軍何時開拔?”頓弱假裝糊塗問道,刖熒冷眼瞪來,隻能訕笑了之,隨後告退。


    “秦王不質其子?”美酒在蒔的喉嚨裏流淌,與楚人結盟的其中一個好處就是他能嚐到羌地沒有的美酒。另外還有美食、美服、美人,然而前兩者張揚,美人更惹人主意,妻子也會不高興,蒔隻能暫時忍下這種欲望。


    “秦王欲嫁公主於大豪……”刖熒一說公主,喝得稀裏糊塗的蒔便醒了,他等著刖熒急道:“公主?!”


    在羌地,大豪的妻子有時也要放牧耕種,臉黃腰粗,比不了王宮美人。楚女不可為妾的答複曾讓蒔大發雷霆,這絕了他一親芳澤的機會,此前他做夢都想睡楚國公主。現在聽聞可以睡秦國公主,頓時興奮到酒醒。刖熒對蒔的反應忍不住搖頭,覺得他終有一天會死在女人手裏。


    “大豪勿受秦人所惑。秦國公主,皆醜女也。”刖熒不想費事勸解,直接把秦女說成很醜。


    “醜女?”蒔硬挺直立的身子頓時軟了下去。“公主者,非一國最美者?”


    “大豪之女乃羌女中最美者?”刖熒反問道。


    “不是。”質樸的蒔想了想,然後搖頭。他的女兒自然不可能是羌女當中的最美者。


    “夏人皆知秦王相貌醜陋,乃因其父極為醜陋。”刖熒說的一本正經。“其父醜,秦國公主也醜。與其秦國公主嫁於大豪,不若秦王長子扶蘇質於羌地。”


    “恩。”蒔又開始喝酒,他並不知道扶蘇的價值。“可秦王未遣長子。”


    “然也。”刖熒對此也有些苦惱。“故秦使言之,當速返秦國,九月遣扶蘇與此。”


    “楚王要我本月會盟於南鄭,”蒔提醒道。“去還是不去?”


    “自然要去。”得罪秦國不好,得罪楚國也不好,尤其是現在策略未定。“然則大豪必要率眾勇士而至,以防生變。”身為一個謀臣,刖熒本能的提醒。


    去年順著桓水,羌人接受兵甲輜重的同時還幫楚國駐守了幾個月漢中,春天的時候各部落才滿載而歸。蒔當時生氣沒去,這才有了本次會盟。這次再赴南鄭蒔本不在意,但聽刖熒的口吻,有不免有些困惑。


    “大豪可曾記得那日楚人使者何言?”刖熒問道,他知道蒔記不住,因此道:“楚使言,寡君請大豪本月盟於南鄭,商議公主嫁娶、攻伐秦人之事。楚王若願嫁公主,早已嫁之,既已不嫁,又何必再議?此或有詐。”


    剛才聽聞秦國願嫁公主是全醒,現在聽聞楚王有詐,蒔又全醒了。“可否不去?”


    刖熒提醒道。“大王不去,其他部落前去,楚王必贈彼等兵甲龍馬,屆時……”


    秦國比羌人先進,楚國又比秦國先進。稍微不注意,楚國就會扭轉羌人各部落的實力平衡,這次會盟大豪蒔不能不去。為了預防萬一,隻能多帶勇士。可因為多帶了勇士,他抵達南鄭已是六月的最後一天。


    “相盟之日已過,大豪為何晚至?”迎接的謁者見禮後問道,帶著些苦惱。


    “秦人相阻,殺秦人晚也。”幾顆人頭拋了出來,當年的使者羌虱說道。他說話的時候,身後的羌人使者奉上了兩皮袋耳朵,這是秦人的耳朵。


    “如此,隻能再擇吉日。”說話之人是太宰靳以,他打量著大豪蒔等人,特別打量他身邊的那些部落勇士。“請諸豪暫歇於驛館,大王今夜饗宴。”


    “大王,大豪蒔已至,”安頓好羌人後,靳以匆匆迴郡守府複命,熊荊在這裏已經住了半個多月了。“其來會盟,甲士逾萬。”


    “逾萬?!”熊荊先是驚訝,而後笑了。


    “臣以為蒔已生戒心,若饗宴時殺之,羌人必擊我,日後反我親秦也。”靳以不無憂慮的道。


    “其餘酋長來否?”熊荊仿佛沒聽到靳以的勸告。


    “來矣,彼等甲士少也。”靳以道。


    “彼等心中無愧,自不必多帶甲士。大豪蒔……”熊荊道。隨後他不再做任何解釋,隻道:“傳令下去,今夜各軍將率與羌人一同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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