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平陰塞燎火點點,星光之下白雪覆蓋的巍峨塞城好似碩大的龍首。龍首枕在冰封的濟水北岸,龍身則順著起起伏伏的山勢,蜿蜒綿亙在泰山山脈中不斷往東,串起齊楚間的要隘穆陵關後,這條長達一千兩百裏的蛟龍終於入海。


    三十萬人駐守塞城,但如今塞城內空空蕩蕩,留守於此的五鄉之帥田豐從下午起就收不到前方的訊報,好在最後收到的消息是秦軍大敗、齊軍逐之,這種消息很讓人安心。想想也是,秦軍隻有十五萬人,己方為了集中兵力三十萬大軍盡出,兩個齊卒打一個秦卒,怎麽會輸?


    城令府內竽聲不斷,這是塞內為數不多的娛樂之一。府外北風唿嘯,士卒柱矛立於各處,警戒的看著四處,尤其是警戒塞城之下。他們依稀間能聽到斥騎的馬蹄聲,乃至騎士的唿喊,可當士卒探出頭去聽時,這些聲音全都不見了,除了風聲什麽也沒有。


    “殺!”塞牆上的齊卒探出頭時,大塹南岸是幾句極有克製的彽喝。倒地不起齊軍斥候還未驚唿,滿是鮮血的鐵劍便狠狠的刺下,將他們刺死。


    輕微不可察覺的悶哼之後,兩名斥騎被拔去衣甲,隨後屍體被扔到堤下——秦軍力卒並未將整條大塹填平,隻是填出了數道二三十步寬的土堤,堤下全是力夫輸卒凍得發白的屍首。


    “稟都尉,齊人愈多也。”齊軍戰敗後,派往平陰塞告急的斥騎便絡繹不絕,可這些斥騎全被阻攔了。軍候田鞔的訊報沒錯,秦軍確實沒有騎兵,但後方六十裏的平陰塞下有秦軍騎兵。這支騎兵之一部就是前幾天在臨淄城下大破齊軍的那支疇騎。


    “李必何在?”濃濃的關中秦音,老邁中帶著些雄壯。


    “小人在!”黑暗中一個年輕的聲音相答。


    “率一將之騎前出三十裏偵敵,接應少將軍。”命令並不複雜,隻是接應。


    “小人敬受命。”秦軍編製與楚軍相同又有所不同。一將之騎為兩百騎,略多於楚國騎兵的一個旅。隻是有兩百騎,黑夜裏尋找王賁也非常困難,故而騎將李必受命後沒有馬上走。下令的騎都尉明白他的意思,補充道:“舉火追擊者即是少將軍。”


    聽聞這句,李必才揖禮離去,率領麾下兩百騎往南奔去。齊軍潰兵越來烈多,李必的兩百騎不是去殺敵的,下令的騎都尉故而又道:“駱甲、王翳何在?”


    “末將在!”


    “率汝等兩千騎於十裏外阻截齊人,勿使齊人靠近……”疇騎兩千,但在平陰塞外截殺齊人的秦騎不止兩千。騎都尉命令還未下達完畢,數裏外便聽見馬奔之聲。二十多名齊軍斥騎不知怎麽突破了秦騎的封鎖,喊著急報飛馳而來。諸人集結之地是一片背風的窪地,襯著星空,奔馳在山嶺上的齊人異常顯眼。


    衝過窪地北端的山嶺便能看到大塹,大塹對岸就是平陰塞,就在諸將擔心齊人要逃到平陰塞下時,一道並不響亮的軍令聲響起:“射!”


    ‘唿……’無數弩機聲響起,未在決戰中顯身的蹶張弩部隊也出現在平陰塞外。隨著弩將的軍令,數不清的弩箭飛起,星空突然間一暗,而後再度明亮。


    “射!”第一輪齊射完畢,待弩卒裝好箭矢,弩將再度下令。星空又是突然一暗,身處窪地的駱甲等人看到滿是箭矢的齊軍斥騎最後全部倒下。


    “末將敬受命。”奉命的兩人不再遲疑,速速揖禮而去。


    *


    “平陰無訊也!”齊軍敗退,從敗退起令騎就不斷派往平陰,然而奇怪的是令騎斥騎有去無迴。臨到黃昏時分,軍候田鞔忍不住向田故說起此事,他無法保證前方的安全。


    “無訊?”田戍不解。齊軍列陣而戰,中軍、左軍的位置靠近官道,因此很快就逃了出來,右軍靠近濟水一側,陣後是連綿的丘陵,右將軍田洛到現在都不見蹤影。


    “無訊也!”田鞔語氣中有一種無奈。他剛才一次性派出三百名斥騎,依舊沒有迴音。


    “秦人追至何處?”前方不確定,田戍問起了身後的追兵。


    “尚有十裏。”田鞔痛苦道。齊軍潰散,但秦軍沿著官道追擊,占要據了官道,秦軍便能趕在齊卒前麵追至平陰塞下。齊軍雖然想在官道上攔截秦軍,但此時齊軍已失去了建製,隻顧逃命的士卒不再聽從將率的命令,阻截還未開始,聽聞秦人追來的喊聲,齊卒就潰散了。


    “距平陰塞尚有幾裏?”這次不是田戍問話,而是田故。


    “不及二十裏。”田鞔道:“下臣以為秦軍有伏也……”


    “當死在平陰塞下。”田故已不計較生死,他隻擔心平陰塞無防,被秦人趁虛而入。他這樣的態度讓諸將無語,眼下跟著幕府撤退的齊卒不及萬人,這萬人一半以上還是散卒。散卒猶如驚弓之鳥,一看到、一聽到秦軍追來便會舊傷迸發。如果秦軍真在塞下設伏,那己方趕赴平陰塞那是自投羅網。


    “大將軍,若秦人設伏於……”田戍的戎車上前,他深深的向田故揖告,沒想到田故絲毫沒有聽話的意思。他的戎車未作停頓,人也沒說話。見此田戍隻能加速將他攔下,“大將軍!我軍雖敗,然秦人不拔平陰塞,亦不可亡我齊國。”


    “大河濟水冰封,秦軍大可繞過平陰直趨臨淄,臨淄守軍不過萬餘。”奔逃四十裏,戎車上被北風吹了四十裏,田故完全清醒了。隻要濟水冰封,平陰並非不能繞過去。塞內一兩萬大軍即便死守,在秦軍留軍牽製的情況下也無法出塞一戰。


    明白這一點的田故死誌複燃,他此時隻想早些死去。看著田故毫不遲疑的北去,田戍與田鞔不知道是跟上還是不跟上。跟上,與田故一同赴死;不跟上,自己又能往何處去?一切的一切全在出塞,不出塞就不會陣戰,不陣戰就不會追擊,不追擊就不會潰敗……,兩人悔不當初,然而悔恨無用,三十萬大軍一戰而沒,齊國靠自己的力量再也擋不住秦人。


    渾渾噩噩中,十裏轉眼即至。未及十裏時,兩軍騎兵便開始正麵交鋒,田鞔漸漸明白攔在平陰塞前的秦騎是深入臨淄的那支騎兵。齊騎馳騁了一天,馬力早就用盡,秦騎卻以逸待勞,數量上也不遜於自己。田鞔趕到時,己方騎兵已被殺敗,無數秦騎攔住了官道,為首一人的坐騎高出旁騎一尺,那顯然是一匹龍馬。


    “本將乃大秦騎都尉……”秦軍騎都尉本想勸降,為首的田故根本不想聽秦人勸降。騎都尉話還未完,他便拔劍大喊道:“攻!”


    “攻——!”安平城有私卒,這些私卒全跟著田故,向秦軍猛衝。


    站在小丘上的田戍動了一下,但最終沒有發出衝鋒的命令,他很快聽到了秦人的爆喝,一叢一叢的箭矢從昏暗處中飛出,而後又密集落下,齊卒中箭的驚叫聲不斷,但他們仍然跟著田故的戎車前衝,直到那輛疾衝的戎車也被箭矢淹沒。


    “此時不死,又待何時?”絕望會傳染,田鞔看著那些中箭倒地的同袍說了一聲,隨即策馬衝下小丘,攻向正從高處衝下平地砍殺齊卒的秦軍騎兵。


    衝下去肯定會死,不衝下去與臨陣脫逃無異。左將軍田戍歎息了一聲,他的聲音似乎發自肺腑,對陣身後的親衛喊道:“進!進!”


    “殺!”有些士卒跟著衝了下去,有些士卒則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奔向東麵更加昏暗的山嶺,隻有從這個方向越過長城才能逃迴齊國。


    *


    從白天等到黑夜,又從黑夜等到白天。楚軍幕府中,熊荊一夜未睡,他希望能早一刻等到平陰的消息。平陰若勝,大軍前進三十裏拔下新鄭,韓國複國。等到明年春天疏通潁水和汝水,糧秣可直接從淮水運來,接下來便是進軍洛陽和函穀關了。雖然硫磺緊缺,但熊荊不在意用光所有火藥拔下函穀關。


    可若是平陰敗了,那大軍就要迴軍方城,分兵齊國了。這樣的話,東線最少要抽調走十個師駐防。不算那些還未練成又在此戰大潰的新編師,三十二個半楚軍師一旦抽調十個師前往穆陵關,便隻剩下二十二個半師。


    漢中要駐防,商淤要駐防,方城要駐防,大梁要駐防,可以機動的趙軍隻剩下五萬人,加上這五萬趙軍,加上諸越部落的士卒,真正能夠機動的兵力不會超過十萬。


    去年到現在,基本是楚軍在掌握戰略主動。但掌握戰略主動的關鍵是能夠集結足夠兵力,發起敵人不得不招架的攻勢。秦軍有備的情況下,十萬人是很難發起這樣攻勢的,不能發起這樣的攻勢那戰略主動權便會落在秦軍手中。


    這種後果極度可怕,因為兩千餘裏防線上,秦軍可以集結兵力攻擊任何一處,楚軍則疲於奔命。也許等不到新編師旅,等不到巴人、羌人士卒訓練成軍,秦軍就會殺入方城、拔下大梁、攻破穆陵關。


    “啟稟大王,”不是莊無地一個人,是好幾個人一起進入了熊荊的寢帳。這樣的陣勢讓熊荊的心猛然一沉。他看向莊無地,又看向彭宗、狐嬰、東野固、鬥於雉、司馬尚、成通,每一張臉都沒有笑容。


    “齊人敗了?”勉強笑了笑,熊荊不等莊無地稟告便先問了一聲。


    “齊王請大王速救臨淄,亦願將兵權交予大王。”齊人並沒有在飛訊上多言,而是緊急求救。倉促中齊人並未忘記熊荊出兵的條件:兵權。


    “齊人敗否?”兵權有兵的時候重要,如果齊軍全軍覆滅,那兵權還有什麽價值。


    “臣以為……”莊無地不好判斷,他猜到齊軍應該是敗了,但不知損失有多嚴重。


    “臣知齊人之性也。”東野固插言道,他自詡了解齊人。“齊人將兵權予大王,隻因齊軍大敗,國內無兵也。”


    “稟大王,”東野固沒有說完,淖信也闖入了熊荊的寢帳,他手裏拿的是知彼司的消息。“齊軍大敗,平陰塞已為秦人所拔。”


    “平陰塞被拔?”齊軍敗了歸齊軍敗了,怎麽平陰塞也丟了呢,諸將不可置信的看著淖信手中的訊文,熊荊看完訊文就把他它給鬥於雉,鬥於雉又轉給司馬尚。


    “齊國再無可戰之卒,必亡矣。”司馬尚看完上麵的文字連連搖頭。


    “我軍可否與李信再戰否?”被隱瞞的感覺不好受,可莊無地很希望自己再次被大王和趙人欺瞞,隻要這種欺瞞能促成楚秦兩軍再次會戰。


    “這……”莊無地完全是異想天開,諸將也知道他是關心太切。


    “李信已是漏網之魚,避我不及,豈會再與我戰。”設計反間計的狐嬰出聲道。齊軍盡墨,如果能消滅李信四十萬人,也許可以扳迴一局,可李信怎麽可能再上當?李信早就逃之夭夭了。


    “多說無益,拔營吧。”齊人說什麽可以不信,知彼司的訊報熊荊不得不信。既然齊軍盡墨平陰塞失守,王翦下一步便是攻拔臨淄,楚軍必須迅速後撤,最少要守住濰水以東。


    熊荊下令拔營,諸將猶自發怔。犧牲了兩、三萬士卒,馬上就要拔下新鄭再複韓國,卻要在距離新鄭三十裏的地方拔營迴身,實在讓人不甘。


    “齊人防民甚於防秦,將卒同為一陣,然彼此異心,何敗王翦?”對齊國熊荊給予了足夠的耐心,可惜所有努力都是白費的,很自然會是現在這種結局。熊荊感歎了一句,然而現在不是感歎的時候,他收迴思緒,再度下令道:“傳令全軍:拔營,目標襄城。”


    “臣敬受命。臣敬受命!臣敬受命……”熊荊的注視下,一個個將率奉命。片刻,拔營的軍令傳遍全軍,已經整理好行囊的大軍依照行軍謀士的計劃前隊變後隊,返身開往襄城。


    大軍撤退中,官道上坐上另一輛軺車的張良用便扇遮住了自己的臉。他跟隨大軍南返,經過人群時,有人正對著一些韓人說話:“張公子言,王後乃楚王之姊,太子乃楚王之猶子,我韓國將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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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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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纖繼續保持斷裂狀態,估計要明年才能修複了。下午看見電信的人,他說最快要四五天(還不斷搖頭,說這很難,因為要等zf的命令,電信自己不能亂拉亂扯,要統一部署架設),依照不可抗力,電信沒有任何責任。也不能退掉光纖,因為是9月新辦,隻有兩年用戶才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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