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傳到熊荊這邊當時他就一口茶噴了出來,然而冷靜合理的分析之後,這確實是一個可靠並且便利的設計。大冬天不說沒有河流,就是有也要掘冰三尺,還要用上抽水機、水車才能滿足全軍熱飯需要的水。如果用人本身的液體,就沒有這麽麻煩了。


    熊荊沒有察覺自己的部下已經有些發怵,他還以為他們是信任自己。好在,身為君王的他主動性強過以往,同時作為楚軍軍事體係的建立者,他覺得自己要比自己的部下更了解這支軍隊。至於經驗上的缺失,這不是一晚上時間可以彌補的,隻能是姑且將就。


    “我軍陣列……”熊荊開始說話,“以齊軍持戟之士為準。麵對持戟之士之軍陣,縱深必要八人。不夠,寧願縮短陣列寬度。”


    “唯!”諸將一起答應。


    “信平君有言,陣戰之勝,非中擊,便是勾擊。明日我軍戰,騎兵可中擊也可勾擊。中擊時砲兵必須配合,需以荊弩齊射一點,好讓重騎破陣。”說到這裏熊荊特意問道:“媯卿,你如何告知砲兵,你將擊敵陣?將擊何處?”


    熊荊這麽問是在演練流程了,媯景身子一震,答道:“稟大王,臣將以三丈之旗告之公輸將軍我軍將擊敵,將擊何處。”


    騎兵和砲兵一直有演練配合,雙方的配合獨立於主將指揮之外。媯景說完,公輸忌聞言連連點頭。“臣見媯將軍升黃旗,當知其欲擊敵陣。以旗為起始,左則綠旗,右則紫旗,一大旗一裏,一小旗三十步,見旗發彈,見紅旗則止。”


    “善。”熊荊點頭,這也算是最原始的唿叫炮火了。


    “荊弩射程有限,敢問大王砲兵置於左軍還是右軍?”公輸忌問道。


    “此時如何言左右。”熊荊道,“需見齊軍如何布陣,才知砲兵在做還是在右。”


    “敢問大王,我軍可勝否?”公輸忌出人意外的問。


    “為何不可勝?”熊荊詫異,他見諸將似乎都在靜等自己的答案,終於發現他們信心不足。“齊軍無騎兵,隻有步卒,戰場之權完全在我。齊軍精銳之卒不過五萬持戟之士,然這五萬精卒用的卻是戈戟殳矛,如何能與我軍戰?


    齊軍餘者都是疏於戰陣之輩,生下來就沒有見過血,也從未曆經戰陣,隻會吹竽鼓瑟、鬥雞走狗,彼等連木柲都拿不穩,如何與我軍戰?


    你等迴去切記告知士卒,此戰,我軍必勝!”


    熊荊說完才續上此前的話:“此戰遊闕九卒,餘者以持戟之士縱深八人為準,軍陣能列多寬便列多寬。若騎兵在右,左側四十五角內轉,護住左翼;騎兵在左,右側四十五度角內轉,護我左翼。若敵軍陣列太寬,則加钜絲網護住側翼。”


    兵力不夠,鐵絲網湊,這點諸將是知道的,敖倉之戰就已經將鐵絲網用於防守。


    “各師陣線務必死守,以待騎兵勾擊、中擊。”熊荊再度叮囑。這一點此前已經交代了,諸將聞言連忙稱‘唯’。“然若眼前敵陣單薄、混亂,可中擊之,各師可便宜行事。”


    己方縱深隻有薄薄的五到八人,衝矛根本衝不起來;齊軍有二十萬,陣列縱深絕不可能單薄,是以熊荊最後的叮囑讓諸將心中一陣發苦。


    戰前會議很快結束,諸將迴帳召集各卒傳達命令。實際除了傳遞‘我軍必勝’的信念外,各師的戰前會議更多的是討論新編入本師的那些臨時矛卒如何安排。工兵可以很放心的使用,但圉童和力夫就有些問題了,尤其是圉童,這些人多出身於貴人之家,誰也沒有上過戰場,如果陣亡的太多,又實在可惜,都是騎兵苗子。


    三日如三個月那麽漫長,但最後一晚又好似一刻鍾,稍不留神天就亮了。


    胐明時分熊荊便已起床,他還沒有來得及著甲,便有斥候奔入幕府急報。“稟告大王,齊人出西門以平地。”


    “平地?”熊荊在寺人的服侍下穿上钜甲,聽聞齊人出西門平地,他笑道:“任他們平,切記標記他們平的是何處。”


    “唯。”斥候退了下去。熊荊很快出帳,這時天雖未亮,諸將已經在幕府中等候,這次各卒卒長也在,幕府裏因此站滿了人。攻拔沙羨熊荊沒有穿甲胄,前段時間熊荊也沒有穿甲胄,現在諸人見一個身披钜甲、頭戴鐵胄、腰懸長劍的甲士從內帳出來,頓時吃了一驚,他們從未見過熊荊如此裝扮。


    “臣…臣等見過大王。”諸將有先有後,連忙揖見。


    熊荊感覺到了他們的驚訝,人卻不動聲色。他走到王座前對眾將一揖後才道:“秦國攻趙甚急,然齊王食言而肥,和秦勾連,背楚齊之盟。諸卿可一戰否?”


    “唯!唯!唯!”熊荊說完幕府裏的軍官立刻大喝,戰意十足。


    “齊軍二十萬之眾,我軍僅三萬,諸卿敢一戰否?”熊荊高聲再問,他現在要鼓動士氣。


    “唯!唯!唯!”清晨寒冷,但這個時候幕府裏的每個人心都已經熱了,他們的聲音直衝帳定,震撼整個軍營。


    “東海狂風巨浪,越海兩千五百餘裏而至此。今日若勝,齊國他日抗秦;今日不勝,齊國他日降秦。諸卿可勝否?”熊荊也激動了,他最後歇力喝道。


    “唯!唯!唯!”聲浪再起,每一個人都已熱血沸騰,每一雙眼睛都屹然堅定。


    “善!”熊荊點頭,他沒有立即下達軍令,而是道:“齊軍二十萬,布陣必緩,我當待之。傳令各師戒備待命。”


    人少有人少的好處,城西平地並不需要搶什麽險要,三萬郢師大可在齊軍陣型初顯後,有針對性的布陣。至於說齊軍忽然發起襲擊,那實在是求之不得。齊軍良莠不齊,規整的陣戰還好,一旦隊列混亂,結果將是災難性的。


    城外楚軍大營靜待齊軍出城布陣,臨淄城內,亮了大半夜的燎火終於熄滅了。楚軍九千新卒編入四個師花了不少功夫,齊軍十三萬新卒要建立編製卻讓大司馬府、各司馬絞盡了腦汁。


    四十五年未有戰事,齊軍軍官根本就不夠。裏有司或許還能用裏尉、遊宗勉強湊合,十三名軍帥、六十五名旅長可以從精卒、都卒當中抽調,可六百五十名連長、六百五十名鼓手、鉦手、旗手那就要讓人抓瞎了。


    沒有足夠的軍官,新召的十三萬人就無法指揮。不要這十三萬人行不行?不要這十三萬人軍陣就排不成;緩幾天出戰行不行?緩幾天出戰齊王田建就勃然不悅,他必要在今天出戰。


    於是齊軍的動員從前一天清晨開始,到第二天清晨結束。城門未開前,齊卒擠滿了各條街道;城門一開,士卒與家人不舍而別,喊翁喚夫聲中無數人落淚。此一去,便可能再也迴不來了。


    “不得啼哭!不得啼哭!”凝噎聲一片,裏有司不得不大喝。按軍法他本該殺人立威,隻見身邊士卒都看自己,握劍的手不得不放了下來。


    士卒手中拿著戈戟,裏有司不敢放肆,站在戎車上的連長卻連連揮劍,大喊道:“楚人圍我,擊破楚軍便可返家。我等不戰,齊國亡而全城皆死。楚人圍我,擊破楚軍便可返家……”


    戎車上的連長不但對自己麾下兩百人大喊,還對臨近幾個卒的人大喊。諷刺的是士卒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聲音,該啼哭仍然啼哭,想迴望照舊迴望。幾日的傳揚,人人皆知楚軍圍城隻誅後勝、不害齊人,而今卻要眾人為後勝出戰。


    “東方未明,顛倒衣裳……”城門洞越來越近,當最前列士卒進入城門洞時,有人唱起了歌。天色昏暗,城門洞裏更暗,一人唱歌,全卒唿應;一卒唿應,全軍附和。軍中的裏有司、連長、旅長又急又怒,但已經沒有辦法阻止。


    “東方未明,顛倒衣裳。顛之倒之,自公召之。


    東方未晞,顛倒裳衣。顛之倒之,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辰夜,不夙則莫……”


    歌唱了一遍,等到第二遍時不再是一個軍的士卒在附和,新征召的十三個軍幾乎都在唱歌。這是他們的哀嚎,也是他們的憤怒。站在城牆上的都大夫田揚氣得臉色發白,軍師牟種不動聲色,晨光裏楚軍已經出營,但陣勢並沒有擺開。


    “反了!反了!”西南小城,後勝聽聞歌聲大驚。


    這是一首哀歌,說的是庶民因官府的征召,天色未明就要起來勞作,以致衣裳穿的顛倒。柳枝軟弱本不能做籬笆,可在惡吏的瞿瞿(瞪目狀)下,不能做也得做。勞作也就勞作,但官吏不知天時、不能辰夜,以致白天、晚上幾乎要混淆。


    既是哀告,也是諷刺。尤其是在出戰時唱這種歌,隻聽得朝臣大夫們瑟瑟發抖。齊王田建則是僵立,為王三十多年,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庶民的聲音。他本以為齊國富庶,百姓安居樂業,從未想到他們的生活是‘顛之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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