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臣以為大婚當與遷都同時。彼時諸侯並至,威加海內,以示我楚國複強也。”司空昭顧不僅僅是個司空,身為昭氏,他完全明白遷都的意義。


    “嗯?”正想著生兒育女的熊荊看向他,如果大婚與遷都同時,那完婚之日就要在後年。


    “大王,臣以為可也。”封人糾也道。“後年此時,紀郢可成……”


    “紀郢之複,可分十年,何必急於一時。”熊荊滿不在乎。“且如今戰事不止,耕種已綴,何來人力大建舊郢?遷都與我楚國複強有何關聯?”


    臣子們想把遷都當盛事辦,熊荊卻一句話堵住諸人,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這複郢之費,是出於朝廷還是出於王廷大府?”


    不提錢還好,提錢就傷感情了。昭顧立即閉口,封人糾也選擇閉口。大家都知道稅賦分立時,為了保住煤礦、鐵礦、造府,王廷已經放棄了山海池澤之利,各縣邑的田租、關市稅也留在了當地。諸氏、譽士僅需要貢獻一些當地的土產,並無什麽花費,王廷隻收口賦。


    而王廷的錢,全靠各項實業,不是內貿就是外貿。但內貿和外貿都受朝廷限製,國內钜甲不能賣太貴,國外像秦國根本就不能賣出钜甲,隻有海外不受什麽限製。築城耗金不菲,當年壽郢築城,封了春申君淮上十二縣,以淮北十二縣的人力物力,一、二十年才成。現在要複紀郢,真要建至壽郢那種規模,兩年築成即便有混凝土,也要費十數萬金不止。


    “司會何在?”臣子們都不作聲,熊荊喊起了石尪。


    “臣在。”石尪是王廷之臣,王廷財政、大府全由他掌管。


    “複王城者,當費金幾何?”熊荊問向封人糾與昭顧兩人,兩人都參與過壽郢築城。


    “大王,以混凝土築城,所費不多。”封人糾道,他知道熊荊的顧慮。


    “不多當是幾何?”熊荊追問。


    “王城不需夯土,宮室不用大章柱梁,三千金即可挖溝渠平土地,一萬金便可築牆修路盡起宮室,又兩萬金可飾太廟、太社、庫衙、正朝、正寢、小寢及嬪妃諸宮。如此三萬五千金足以。”


    封人糾隻能估計約數,地下部分三千金是比較準確的,因為紀郢王城寬不過四裏,長不過五裏,挖出溝渠,布設下水道、平整土地、修築道路,這些並不要多少錢。


    宮牆、宮室是大頭。宮牆加上宮室與苑囿隔離的中分牆、諸門之牆,這就有二、三十裏之了;紀郢王宮要比紫禁城大多了,王宮內宮室亭台、樓閣軒榭,數以百計,建築麵積如果換算成城牆,長度不下六、七十裏。百金一裏,萬金並不過分。這還是混凝土價,要是采用夯土、木結構,十萬金肯定是要的。


    既有建築,那便要有裝飾。楚宮的牆是椒牆,近百裏塗下來,用的花椒、蜃灰不計其數;宮室又要有蒻阿羅幬,紅帷翠帳,翡翠珠玉,這些東西可奢可儉,兩萬金隻是打個底,到時候可能看水漂都看不到。


    雖然封人糾的估算是往少裏算,三萬五千金熊荊完全能夠接受,可石尪並不滿意這個預算。他臉上先是一笑,然後道:“此多矣。”


    “此多矣?”封人糾已經算的最少,不明白石尪為何嫌多。


    “然。臣以為萬金足以。”石尪聽封人糾說話是垂著眼簾的,此時眼睛一翻,一句話砍掉大半預算。“此大戰之時,大建宮室,必多非議。臣以為大王之正寢、太後之寢宮、王後、夫人、嬪妃之小寢、房室,仆臣之居所,此足以。至於路門之外……”石尪這時又看向封人糾和司空昭顧幾人,笑著道:“除太廟外,其餘王廷一概不建。”


    “這……”包括左右二史在內,諸人都是一驚。熊荊卻笑了,道:“善!路門之外,皆歸朝廷所有,既歸朝廷所有,便由朝廷營建,此與王廷無關。”


    社稷、正朝倒不怎麽花錢,但庫門之內的也有諸多府庫、官衙,這並不比路門內的宮室少多少。這些如果不建,可以省好幾千金。


    “宮中裝飾什物,臣以為取之壽郢即可,何須再置?”石尪確實是摳門扣到家了。幹什麽都優先考慮二手而不是新置。“如此一千五百金即可挖溝渠平土地,四千金便可築牆修路盡起宮室,又三千金即可飾正寢、小寢及嬪妃諸宮,萬金足以。”


    “恩。”熊荊再度點頭,覺得很好。本來想大大營建,打算建一個雄偉郢都的封人糾則無比失落,他覺得如果按照石尪的萬金預算,這王宮甚至比不上壽郢。


    “大王,紀郢乃我楚國大郢,豈能因陋就簡?”昭顧看不下去了,揖禮進諫道。


    他進諫熊荊沒搭理他,他腦子裏想的是如果這樣因陋就簡的話,工期根本不需到明年三月,今年十二月就可以了。


    “大王,紀郢確不能太簡,大婚之時各國使節朝賀,若是簡陋,必為天下人所笑。”右史也不喜歡石尪的摳門,這有損國體。


    “大王,築城之費,若是用於造舟……”石尪知道熊荊喜歡幹什麽,隻要一提海舟,不要說建宮室,就是拆宮室,也毫不猶豫。他當然也喜歡建造海舟,絲綢鐵器紙張外運有掙錢,返迴時即便運一船印度細棉布或者印度‘庫瑪麗’,那也是賺錢的。


    宮室那是無底洞,花多少錢都沒有迴報,海舟是投資,雖然投資收益率越來越小,每年的盈利越來越少,可也是賺錢的。


    “然也。”熊荊毫不猶豫的同意石尪的觀點。“兩萬五千金,可建饕餮級貨船三十多艘,混沌級炮艦十餘艘。不佞心意已決,王城所費不可過萬金。路門以外除了太廟,其餘溝渠、道路、土地、宮室、宮牆……,皆不建。”


    “大王豈能如此?”司空位置一直是空著的,昭顧正是因為複建紀郢,大建襄樊二城才上任的。“若路門以外不建,若遇雨雪,敢問大王每日如何視朝?”


    “視朝?”熊荊笑道。“若朝廷吝嗇不建正朝,不佞可打傘視朝,彼等隨意。”


    熊荊的迴答讓昭顧傻眼,他正要說此非禮時,熊荊已經走下了正寢高台。


    “……層台累榭,臨高山些。網戶朱綴,刻方連些。冬有穾廈,夏室寒些。川穀徑複,流潺湲些……”帶著笑意,熊荊念起了屈原的《招魂》。所謂招魂,就是人死之後喊迴死者的魂魄。《招魂》隻為先君懷王所作,他薨於鹹陽,必要大張旗鼓,召迴其魂魄。


    《招魂》之中,衣食住行,寫盡君王之奢華,尤其是‘二八侍宿,射遞代些。’(二八年華的少女跪在床榻邊等候待宿,射(厭倦)了就換一個)。這樣一個一個換過來,想想就讓人欲血沸騰。


    紀郢路門內,熊荊巡視他日後的寢宮,不免誌得意滿。他是愛羋玹的,但家中有了麵紅旗,總得有些小彩旗映襯映襯吧?他如此,千裏之外的壽郢蘭華宮明堂,準王後羋玹已被胡耽娑支擺出來的波斯首飾照花了眼睛。


    “此價幾何?”羋玹指著其中的一件黃金首飾,這是完完全全的蘇薩(波斯國都,為亞曆山大焚毀)風格。精美的黃金大四葉草上鑲嵌著璀璨奪目的綠鬆石,大四葉草下吊著一個黃金圓環,圓環兩側各有一個背向的騎馬金人,馬下各是四個小圓環,圓環拴著精細的金鏈,鏈下墜著形態各異的寶石。


    東亞的首飾以玉為主,波斯的首飾乃至斯基泰人的首飾全以黃金為主。玉雖然溫潤,可在色彩上顯然要遜黃金一籌。聽聞羋玹詢價,胡耽娑支習慣性的微笑,嘴角上揚,他欠身道:“王後尊貴,豈能言商賈賤事。弊人,良商也,必以實價予王後。”


    首飾流光溢彩,羋玹隻是擔心首飾太貴。聽胡耽娑支這樣說,她也就不再詢價,看中的東西全都留下來。首飾、胭脂、香料(水)、器皿、成料和衣飾,胡耽娑支帶來的寶物都被她挑了一個遍,然後歡歡喜喜拿到西室去了。


    羋蒨每挑一件東西,胡耽娑支都會吟唱一聲,身邊的人則會記下物品的名字,立於一邊的大府官吏對此也會記錄,以為對照。羋玹離開後,雙方才開始對賬算帳。


    官吏還在打算盤,胡耽娑支便笑道:“弊人計算,王後取走首飾寶物三十三件,共需一萬八千六百金,足下予一萬五千金便可。”


    “何謂?!”大府之吏以為自己沒聽清數目,愣著問道。


    “弊人言,王後取走首飾寶物三十三件,共需一萬八千六百金,足下予一萬五千金便可。”胡耽娑支重複道。說話間,他奉上一塊寶石給吏人,吏人被他的價錢嚇壞了,不敢收就退出了蘭華宮明堂,奔向若英宮去。大王不在,石尪又不在,他隻能找太後拿主意。


    “一萬五千金?!”剛剛睡醒的趙妃聽到這個數字也是一愣,複又神色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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