朏明之前,酣睡一夜的熊荊就已醒了。這時帳外還是一片黑暗,唯有幕府燈火通明。最西側的謀士幕帳內,時不時傳來謀士法算的爭論,所幸這些聲音不大,要仔細聽才能聽的真切。真正能聽清的聲音是軍司馬莊無地占卜時的祈禱,他正吟唱著古老的祝語。


    今日便是決戰。想到此,他未完全蘇醒大腦逐漸清晰起來,心也隨之懸起。戰場上什麽事情都可以能發生,沒有什麽事情是一定,也許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一個未釘牢的馬蹄釘,就能改變整場戰爭的勝負。


    他是如此的擔憂,就在擔憂漸起中,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另一副景象:連綿不絕的營帳,如林的軍旗,長城一樣的軍陣橫陳在大地之上。騎兵奔馳,步卒肅立,寂靜中隻能聽見風吹旗幟的聲音。而隨著幾聲響亮悠長的軍令,鼓聲驟起,幾十裏寬的長城開始徐徐前進,步履踏起的塵土漫散在空氣中,一切都顯得朦朧起來,唯有聲音是真實的。


    ‘踏、踏、踏、踏、踏、踏……’昨天楚軍士卒出城時整齊的腳步聲再度迴想於熊荊腦海。他失笑間搖了搖頭,再也不想今天是決戰。今天隻是他的舞台、是楚軍將卒的舞台,熱血與豪情,榮耀與驕傲,都將在這個舞台上展現。隻有弱者才畏懼戰爭,強者永遠擁抱戰爭,即便在戰爭中死亡。


    “啟稟大王!”莊無地的聲音出奇的高,這時候熊荊已在享用他的早膳,一匹剛剛宰殺的小牛,細膩的牛肉從來沒有這麽香甜過。


    “言。”熊荊狼吞虎咽,他大約猜到了莊無地要稟告什麽。


    “稟告大王,臣已卜之,吉也!”莊無地大喊,恨不得整個幕府、全軍的人都聽見占卜的結果。


    “善。”熊荊放下了箸夾,對著楚國的方向揖禮。“此太一、大司命、先祖先君庇佑我等。”


    不管什麽情況,將吉兆歸於太一、大司命、先祖先君準是沒錯。若是遇上倒黴的事情,那肯定是司禍在作弄使壞。熊荊揖禮,餘人跟著揖禮,禮畢熊荊才正色問道:“秦人如何?”


    “未變。”莊無地答完又有些擔憂,“然東野之軍尚無消息。”


    信鴿飛往郢都一日,郢都飛往鹹陽一日,這樣傳遞信息並不快捷,按計劃東野固率領的楚軍出川後、甚至沒有出川,都要派人直奔渭水與楚軍相會,可等到現在,援軍的偵騎一直沒有出現。疏忽是不可能,唯一的解釋就是秦軍出動騎兵,將道路屏絕了。東野固派出的楚騎太少或者太分散,雖有北上,還是被秦人攔住了。


    “無妨。”熊荊隻是凝神,並不擔心東野固失約。


    “無禮。”熊荊用膳未完,幾個小卒已在拆帳篷。按照軍命,幕府的帳篷也要拆卸。


    “時辰已至。拆。”帳內的東西一件接一件被收走。幕帳一去,暗沉沉的夜色透露出一道微光,這是作戰計劃中的架橋列陣時刻。


    東方既明,渭水北岸的工兵已將浮橋組建完畢。與秦人的轉關車不同,楚軍浮橋並不折疊,它像一把放大加長的雲梯,梯子橫杆下方拴著一排吹足氣的羊皮囊,下水後其上會再鋪一層厚實的木板。每個工兵卒都抬著一副浮橋,每副浮橋寬一丈有餘,長約三十多丈。要想橫渡三百多丈、四百丈寬的渭水,需要十到十二幅浮橋。


    楚軍雖有火炮掩護架橋,但十二萬人,四萬匹馬(鹹陽外廄、內廄裏的良馬有數千匹之多)要想渡過渭水並非易事。任何軍隊都是展開時最強大,行軍時最薄弱,本次戰役楚軍最薄弱的時刻不是架橋,而是各師渡水過程中未完全展開之時。半渡而擊之,秦軍肯定會發起猛烈的攻擊。


    “進!進!進……”於此前確定的架橋位置,在工兵卒長的口令中,抬著六副浮橋的工兵迅速衝向了渭水,除了水淺處踏出偌大水花,一旦進入深水,河水頓將他們吞沒,隻浮起一個腦袋和半個身子。這時候眾人就不是奔跑了,諸人翻身上橋,坐在浮橋上往對岸劃行。昨日暗布置於水下的钜鐵絲也用上了,不劃槳的工兵扯著钜鐵絲前行。


    秦軍的轉關車隻針對數丈、十數丈的護城池,而上次在灞水所見的楚軍浮橋,並不比轉關車長多少,秦軍將軍很懷疑楚軍的架橋能力,不是不能架橋,而是架橋要數個時辰甚至一天一夜,現在見楚軍架橋如此迅速,即便有所準備,心中也是一驚。


    “那是何橋?”赤色的常旗高高飄揚,陸離鏡中,趙政看到抬著木橋的楚軍一列接著一列下水。他依舊騎著昨日那匹棗紅龍馬,馬叫赤驥,周穆王八駿之首,高大上的名字。熊荊的不服一、不服二、不服三、不服四……,後世網絡賬號的命名方式除了便於記憶,其他一無是處。


    “皮囊之橋也。”衛繚答道。他的話讓趙政想到了熊荊某一次對秦國的羞辱。“隻是此橋如此之長,渭水蕩蕩,便是沒有戰舟,亦將毀也。”


    皮囊太輕,這個季節的渭水不但水麵寬,流速也快。衛繚的擔心不無道理,不過擔心是沒有必要的,楚軍浮橋一入水,渭水下遊和上遊的秦軍舟師就出動了。


    “表尺四百,往右零零一,高低加一。實彈一發試射……”渭水北岸楚軍炮兵已經放列,它們的任務就是保護架橋的工兵、保護橋梁不被敵軍戰舟衝毀。相對於下遊三個營,上遊炮兵隻有兩個營。即便是兩個營,三十二門火炮放列後,火炮炮陣也寬達三百二十米,炮連連長、排長口令不斷響起重複,火炮試射的一記怒吼,拉開了大戰的序幕。


    “放——”炮長的命令夾雜著火焰硝煙,轟隆隆的炮聲中,楚軍的軍陣已經成型,十二個半師列成了十三個大方陣,郢師麾下的騎兵第一師、騎二師,若敖師麾下的騎兵師、鄂師麾下的騎兵師,以及各師旅所屬的騎兵布置在軍陣的兩側,炮兵陣地之內。


    幾經戰陣,雖然每次炮響戰馬耳朵都會本能的抽動,可它們已經不怎麽畏懼這種聲音了。士卒對炮聲不僅習慣,而且崇敬,每一聲炮響都代表著神靈站在自己這一邊,每一發炮彈都是神力作用於人間。當軍陣兩側渭水之上的秦軍戰舟被炮彈擊中破裂時,他們手中的矛柲猛擊著钜甲,大聲的喝彩。


    炮彈、哪怕在十五斤炮彈麵前,秦軍戰舟好像是楚紙糊的一樣,每當被炮彈擊中,戰舟不是洞穿就是破碎。舟沉後甲板上的甲士直接沉入渭水,隻有那些劃槳沒有甲胄兵戈的欋手能僥幸逃生。這根本不是什麽戰鬥,這是單方麵的屠殺。


    唯有上遊順水而下的縱火船對浮橋有些威脅,可這僅僅是威脅,工兵早已經在水中暗布了數道钜絲網,這些钜絲網距離水麵隻有半尺,上遊火船全被它們攔在浮橋之外,烈火熊熊中,縱火船最後黏在一起,霹靂巴拉的燃燒。


    “便是如此?”渭水之上飄滿了秦軍戰舟的碎屑和水中求生的欋手,趙政對舟師的進攻效果很是無奈,舟師之將趙嬰曾向他保證,舟師一定能擊毀荊人的浮橋。


    巫器不光射程遠、威力大,射速也非常快,國尉府謀士本對趙嬰的舟師不報什麽期望,但到了戰場,諸人又情不自禁希望舟師能有一定的戰果。渭水上遊,見縱火船根本沒有觸及楚軍的浮橋,氣惱的趙嬰大喊道:“擊鼓!”


    “將軍?!”擊鼓就是前進,不光最後二十多艘單槳大翼戰舟要前進,連掛著旌旗指揮舟也要前進,舟吏倉惶不解的看著趙嬰。


    “擊鼓!!”趙嬰怒視著他,大手力揮要他擊鼓。鼓聲再度響了起來,單槳大翼兩側二十五根木槳速起疾落,不斷加速衝向兩裏外的縱火船。


    渭水上遊秦軍的戰舟少,所以火炮也少,但再少也有三十二門,剛才近百艘大翼戰舟皆被炮火摧毀,現在二十多艘衝來,簡直是來送死。哪怕這些戰舟全部湊在一起,似乎是想彼此互相掩護。


    這種戰術也許有效,然而三十二門火炮放列陣寬達三百二十米,三百二十米即便是順水,戰舟也要四、五分鍾才能經過。這四、五分鍾所發射的密集炮彈足夠將這些戰舟擊毀。


    “加疾、加疾!不加疾,即死也!”趙嬰知道自己的命運,然而他隻關心楚軍的浮橋。他急切的對鼓人唿喊,也對甲板下的欋手唿喊,他必須不顧一切的加快速度。


    “放——!”進入火炮射界,怒吼再起。一發炮彈貼著水麵,象一隻黑色的燕子,水麵上落下後又迅速彈起,‘砰’的一聲,炮彈擊穿北側戰舟的船側板,打出一個盾大的窟窿,河水成噸成噸的湧入。然而炮彈並未停歇,它先是打碎北側欋手的腦袋,又粉碎南側欋手的胸膛,最後才在南側舷板上破開一個窟窿,粗暴的穿舟而過,再擊中另一艘戰舟的北側船舷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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