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對望是一次伐交,那這一次顯然是秦人勝利了。抓住機會的衛繚趕緊讓人去營中大喊‘大王英武,荊王畏之而走’諸如此類的唿喊,秦軍聞之皆振奮。可作為當事人的趙政卻有種要暈厥的感覺,夏日酷熱,站在渭水岸邊半個時辰不動,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經曆。


    “大王英武!”返迴王幕的途中,將卒行禮不僅僅是‘拜見大王、見過大王’,還加了一句‘大王英武’。聽聞將卒這樣的唿聲,趙政的不自覺中高高挺起了胸膛,頭也不覺得暈了。


    榮耀和權力一樣讓人上癮,尤其是對於一個倔強、絕不服輸的君王而言,榮耀比權力更仍讓人著迷。畢竟權力隻能讓人被迫奉承,而榮耀卻讓人心甘情願的讚美。


    趙政帶著榮耀返迴了王幕,這時軍營中‘大王英武’的唿喊才逐漸停歇。陷士營內,喊聲一歇,夏陽就跌落在地,爬也爬不起來。


    “酒!酒……”有人喊了起來。已近正午,一天中最炎熱的時候即將到來。密不透風的軍營內,士卒除了少部分人光著身子跽坐,其餘幹脆躺下。每隔一段時間,他們就要往身上澆上一些水,不然就要熱得受不了。水不能少,酒也不能少,尤其是決戰在即。


    士卒的唿喊下,營中隸臣很快就運酒過來了,黑須衝上去搶了一壇,拍開泥封就灌上了一口。一口飲完,這才一把抱起三個壇子,要往營帳裏走。運酒的隸臣想開口阻攔時,他啐了一口,隸臣就不敢再說話了。


    “飲酒飲酒……”黑須把將抱到黥麵身前,留下一壇,又抱到夏陽麵前,留下一壇,最後自己抱住剩下那壇開始狂飲。


    黑須狂飲,夏陽則無心飲酒。鹹陽城庶民出城就食後,秦軍早已知曉鹹陽被楚軍攻占,夏陽深夜裏曾想過潛迴鹹陽尋找自己的妻女,然而還未出幕帳就被黥麵按住了。軍中告奸者多,借著帳縫外裏射入月光,黥麵麵對著他輕輕的搖頭,嘴裏輕輕吐出兩個字:不可。


    秦軍營壘甚嚴,營內營外皆有巡邏,一旦發現有人私偷出營,就要戳而棄市。真僥幸逃出去了,也還要遊過渭水,然後,鹹陽城隻能出不能進,七丈二尺高的城牆根本爬不上去,即使爬上去了,也會被守城的楚軍士卒當作侯諜斬殺。


    人都有不冷靜的時候,這個時候若是能有人拉一把,悲劇就不會發生。夏陽人生最不理智的時候,黥麵拉了他一把,將他從悲劇的邊緣拖了迴來。隻是,渾然不絕的他仍然想著自己鹹陽城內那個小小的院落,想著狹窄堂室裏的兩個身影。


    “大王英武,荊王退矣。哈哈哈哈哈……”不是一個人有酒,隊內十八卒人人有酒。一個剛剛編入隊內的陷士喝著喝著酒哈哈大笑起來。“此戰,我軍勝矣。”


    “嗨!”其餘人立即唿應,除了黥麵、黑須、夏陽幾人。


    “官長不以為然否?”喝酒說話的是個瞎眼。說是瞎眼,實際並沒有全瞎,就是那隻眼睛怎麽睜也睜不全,隻能看到一半的眸子和眼白。


    “何須多言,我軍自然勝矣。”黥麵忍著鄙夷答了一句。他在陷士營多年未死,不但戰場上了得,隊內勾心鬥角的功夫也了得。瞎眼套路太淺,他一看就看穿了。


    “我以為,”黥麵將瞎眼攻勢化解後,迅速轉移諸人注意力。“荊人已出城紮營列陣,為何將軍還不令我等備戰上前?”


    “然也。為何將軍還不令我等?”陷士永遠衝在前麵。和重步兵不一樣,重步兵除了前麵三行,後麵的士卒實際很少有機會交戰,兩軍交兵時,他們僅僅取到一個推搡的作用。


    陷士的重要性毋庸置疑,隻有他們才能衝鋒陷陣,屏護重步兵左右,可這麽重要的陷士,卻好像被遺忘了一樣,這著實令人費解。


    “為何如此?”瞎眼半睜開另一隻眼睛,費力的看了黥麵一眼。


    “我怎知為何。”黥麵笑。他笑的時候臉上的黥紋皺在一起,整張臉迅速變黑。“再則,排兵布陣乃軍中機密,豈是我等罪人能窺探的?”


    “然也。”瞎眼被黥麵一說,連連點頭。


    “如此說來,我等、我等……”戰爭從來不是庶民喜歡的事情,尤其是麵對撈不到好處的荊人。眾卒言語中忍不住帶著劫後餘生般的喜悅,最後黥麵重咳,這些人才收斂臉上的喜色。


    “那兩隻鷹為何……”天氣酷熱,帳幕是全部掀開的,隻留一個幕頂。夏陽見黥麵走進,指著天上翱翔的兩隻鷹問道。它們一圈一圈的盤旋,似乎是在捕食,可數十裏全是軍營,夏陽不知道它們在捕食什麽。


    “何處?”黥麵望向了天空,順著夏陽的手看到了那兩隻鷹。“死卒也。”


    “死卒?”黥麵的聲音很輕,夏陽則因為驚訝,聲音有些大。


    “然。”黥麵再道,聲音還是很低。“酷熱難當,軍中病疫者眾。若是再不與荊人戰……”


    黥麵看不到表情,夏陽也沒看他的表情,他想起了前幾天看到的入營重車。那些重車封的嚴嚴實實,誰也不知道裏頭裝的是什麽。


    “此戰我等迄今不至陣前,陣列有異也。”黥用更低的聲音在夏陽耳邊說道。“我以為,此戰,我軍必敗。”


    “啊?!”夏陽驚唿了一句。此戰如果秦軍勝了,他還想著返家,沒想黥麵竟然說此戰秦軍必敗。如果必敗,他就迴不了家了。


    “噤聲。”見帳內的人注意,黥麵又是一把按住夏陽。“我軍若敗,當速亡;若不能亡……”


    “那當如何?”夏陽有些倉惶,他想起了夜襲的那個夜晚。


    “尋副櫓盾,掘土以掩。”黥麵說著自己活命的經驗,說到掘土以掩時,他的臉抽搐了幾下,有些淒涼的笑起。說完話他又拍了拍夏陽的肩臂,到帳內最好的那個位置躺下,打起了唿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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