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率軍往西,王敖車駕往東。身負同樣使命的兩人在山道上相遇,兩車錯轂的時候王敖讓禦手停下,蒙恬的戎車也隨之停下。


    “敖竊聞之,蒙將軍王父蒙驁將軍乃齊人也。”王敖對著蒙恬一揖,朗聲開始說話:“然不知,蒙驁將軍因何入秦?”


    王敖提起了蒙恬的祖父,蒙恬不明其意,默聲不答。王敖不以為意,再道:“敖與將軍,食前方丈、嬌妻美妾,盡享人臣之極欲;攻城拔邑、遊說列國,一展胸中之宏誌,此皆大秦之賜也。而今大秦危難,救秦即救己,敖願與將軍共勉之!”


    世人皆言秦乃虎狼之國,可虎狼之國也有既得利益群體。蒙驁入秦,自然是因為在齊國過得不如意;王敖入秦,也有也是在關東不得重用。天下士人入秦,皆是此理,像李斯那種徹悟廁鼠、倉鼠之別、深知成功全靠境況的人,還是少數。


    如果說秦國是天下士人的向往之地,那楚國則是天下士人的鄙棄之國。內姓選於親,外姓選於舊,從立國起楚國就不願用外人,更不願任用賢才。熊荊即位後更甚,列國門客士人竟被驅逐出境,唯有匠人能夠幸免。


    如今楚軍攻拔秦地,斬殺官吏,分封閭域,擺明了是不打算和天下士人分權。如果秦國亡了,天下由楚國一統,那天下將是羋姓貴族、楚國譽士的封邑,絕非列國士人的舞台。既然如此,天下士人緣何要助楚?既然如此,天下士人何以不救秦?


    王敖想法如此。兩千年後八國聯軍入京,報紙上傳言洋人要開科考,士子們聞訊大悅,抱的也是同樣的心思。斷人仕途就是斷人財路,斷人財路就是殺人父母。


    崤塞山道,王敖話畢即與蒙恬錯轂而過。商邑菟和山,烈日下從武關匆匆趕來的趙亥終於抵達。上午時分齊褐麾下的萬餘秦軍曾數次發動攻勢以求奪迴官道隘口,然而楚越兩師寸土不讓,竹率領的千餘泰人入山林如魚入海,不斷襲擾齊褐後方,使其不能全力進攻。趙亥趕到時,齊褐所部剩下不到萬人,楚軍的軍旗牢牢地在隘口、菟和山上飄揚。


    “末將無能,請將軍責罰。”齊褐是以射術得任中尉之將,兵法韜略說起來頭頭是道,可一旦實戰就顯露出了紙上談兵的軟肋。


    “既戰,有勝自有敗,談何責罰。”趙亥耐著性子說了一句,轉而問道:“荊人援軍至否?彼尚有可戰之卒幾何?”


    “不多矣。”齊褐答道。“末將連番攻伐,荊人已成強弩之末。”


    “善!”齊褐沒能攻下關隘,沒能奪迴菟和山,但楚軍也被他拖累拖垮。趙亥知道時間有限,當即令道:“擊鼓!攻——”


    ‘咚咚咚咚的……’震天的鼓聲在菟和山東麵的穀道中響起,挑選出來的數千死士聞聲立即向隘口疾行,趙亥舉著陸離鏡正注目這些死士。不想‘嗖’的一聲,雕翎箭從密林中一閃即逝,再出現時已橫穿他的頸間。這一次,誰也救不了他。


    “刺客!”短兵見狀疾唿,但蓋過他們唿聲的,是前方兩側山脊上楚軍的呐喊。寫有‘成’字的紅色大旗、寫有‘潘’字的紅色大旗、寫有‘蒍’字的紅色大旗、寫有‘鄂’字紅色大旗……,前方十裏穀道山脊上,每隔一段就豎起一麵大旗,大旗下楚卒狂喊,殺聲震天。


    這些也還罷了,最讓人絕望的是菟和山上,一麵無比寬大的三頭鳳旗豎立了起來,山上的楚卒唿喊道:“大王萬歲!大王萬歲!大王萬歲!”


    “將軍、將軍、將軍……”楚軍雖沒有包圍自己,可聽聞這聲勢,沒有任何一名秦卒認為己方能奪下商邑。趙亥已死,將率們都看向齊褐,希望他拿個主意。


    “撤!”一看到菟和山上那麵隨風飄揚的三頭鳳旗,齊褐再無戰心,鹹陽來的王命因為楚軍的阻隔並未傳到武關,即便王命傳到齊褐手中,他也會知難而退。


    秦軍鳴鉦撤退,楚軍擊鼓追擊。山穀逼仄,可大道如砥,幾千楚軍追著三萬多人。鱗甲沉重,秦軍士卒隻能棄甲而亡。期間也有不信邪的秦軍反衝,或是扼守隘口,但追擊的楚軍不僅僅有夷矛,還有一個營的十斤炮。四匹龍馬的挽曳下,它們跑的竟然比甲士還快,逼得馭手不斷勒馬。即便如此,跑開了的龍馬也不時撞到楚軍士卒的屁股。


    秦軍一旦結陣反衝、或是打算死守隘口,士卒就讓開道路,讓兩個連的十斤炮放列猛轟。等炮兵將秦軍轟散,他們再衝矛上去追殺。底下的士卒殺得起勁,對蔡師之將潘無命來說,戰鬥卻從來沒有這樣乏味過。不過對跟著秦軍敗退的白狄大人、亞裏斯多德四世來說,戰鬥從來沒有這樣的精彩過。


    一個圓形的、長大約一浮、寬八指到九指和楚尼盔甲一樣閃亮的鐵筒,就是秦尼人說的那種會發出雷鳴聲的武器。每次發射它都會像傳說中的龍一樣噴出烈火和煙霧。當然還有石彈,如果是石頭做的話。但以楚尼人的習慣,這更有可能是一枚鐵彈。


    亞裏斯多德四世對這種神奇的武器著迷。要不是毋忌、紮拉斯還有一個秦校攔著,他估計要上前觀察研究一番。這是他的愛好,而他的愛好一向廣博。


    鐵筒放置在四輪馬車上,由四匹尼薩馬拖曳,一旦停下,調轉鐵筒方向就可以對準敵人發射。鐵彈可以打穿人牆,哪怕人牆穿有厚重的鐵甲。‘血溝’,這是最先遭遇它的秦尼將軍所描述的一個詞。這完全正確。鐵彈隻要觸碰到人體,哪怕是落地反彈後觸及到人體,都會撕出一條血路。鐵彈的射程非常遠,超過四斯台地亞,有一些輕而易舉的落到了六斯台地亞之外。


    地中海世界,最具威力的遠程武器就是弩炮,但弩炮的射速不可能有這麽快,射程也不可能有這樣遙遠。六斯台地亞,兩部中型弩炮的射程加起來也無法超過這個距離。


    “稟大人,將軍不願再遣人相攻也。”秦校麵犯難色,白狄大人為了一觀荊人雷鳴之器,不斷讓士卒前去送死,三分五次後,領軍的齊褐不得不拒絕了他的要求。


    “我是大人!”亞裏斯多德四世大怒,為了獲知武器的秘密,他並不在乎秦尼士兵的死活。“告訴那名將軍,我需要他立即命令士兵向那種武器發起一次真正的衝鋒。如果他做不到,我會建議陛下更換一個將領。”


    亞裏斯多德四世話被迅速報告給了齊褐。齊褐知道他是大人,還是長公子之傅,兩刻鍾後,數百名褪去重甲舉著盾牌的秦卒被組織起來,向那那些十斤炮發起一次真正的衝鋒。


    血肉與鋼鐵的交鋒又一次重演,十斤炮霰彈的威力不如十五斤炮,可火炮的放列間隔大大小於操典的要求,營長還沒有喊出‘雙倍霰彈’的命令,秦卒就敗退了。


    “諸神在上……”目睹這一切的亞裏斯多德四世再也沒有大人的威風,腦中一直閃現著霰彈殺傷士兵的血腥場麵。若不是毋忌和紮拉斯將他抬上馬車,馬車後方秦軍士兵攔住了疾追而來的楚卒,他已經被夷矛捅出幾個窟窿。


    “啊!諸神。”馬車上,亞裏斯多德四世忽然抽緊了身軀,整個人打擺子一樣顫抖,最後昏死過去。


    *


    “啟稟大王,秦軍人已敗退四十裏。”熊荊的幕府設在商邑縣衙,雖然東側的秦軍並不是當下關注的重點,軍司馬鬥常還是向他報告追擊的情況。


    “不佞隻想知道,竹林關沉舟何時清理完畢?”靠著坐騎,熊荊趕在了郢師的前頭,他們現在還堵在竹林關。


    “臣等不知也。”鬥常看了看成通,又看了看其他將率,欲言又止。


    這次戰役,楚軍靠改進後的兩槳小翼戰舟行軍。每日可兩百裏,隻是水道一旦被沉舟阻塞,那就走不動了。棄舟登岸自然可以,可棄舟後糧秣、輜重、火炮、甚至是甲胄和武器……,這些必備的東西就要舍棄。


    由熊荊直接授意計劃的軍事革新令楚軍迅速強大,但這種強大依賴更高效率的後勤,一旦失去這樣的後勤支撐,楚軍就會變得不會打仗。或者說,楚軍變得越來越笨重,尤其是火炮的加入,大大製約了楚軍的行軍裏程——行軍裏程不再由士卒的承受能力決定,而是由挽馬的承受能力決定。


    在鬥常看來,不管清理那些沉舟需要多久,己方都在漸漸輸掉整場戰爭。秦人正在設備、秦軍正在馳援。商邑距離鹹陽不過四百裏,若是能拋棄舟楫和一切輜重,隻帶著幾百噸火藥西去,楚軍最多五天就能趕到鹹陽。


    而如果等待工兵清理沉舟,那將是七、八天以後。以知彼司的探報,秦軍昨日剛出崤塞。六十萬大軍不可能一日盡出崤塞,這意味著崤塞西側的秦軍距鹹陽隻有六百四十裏、距藍田隻有五百五十裏。即便崤函穀道難行,五百五十裏也隻需要六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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