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熊荊還未答應,淖狡就出聲反對。“魯師最眾,成介必不會答應。且齊魏見我出兵僅數萬,何以以舉國之兵與戰?齊人五十萬卒,必不盡出。”


    “齊國五十萬甲士,但要於濟西設備,至多出兵三十萬,魏國出兵十萬、十五萬,我軍或五萬,此四十五萬矣,當可與秦人一戰。”項燕大致估算了一下敵我兵力,覺得可以一戰。


    “前次退兵之後,秦人已有戒備,若秦軍六十萬而我軍四十五萬,如何與戰?”熊荊也不讚成項燕的分兵之計。真像城濮之戰那樣,秦軍猛攻齊魏兩軍,兩軍大潰,楚軍再強也會被左右迂迴,這戰根本沒辦法打。


    “若秦軍六十萬,那我得南郡也!”項燕道,他看到的永遠是整體。“西進以攻秦未必不可。秦國之政,以鹹陽為魁首,若我軍能趁虛擊破鹹陽,秦國必滅。”


    “我何時才能擊破鹹陽?”熊荊反問。“作戰司已推演,複郢後即入武關不可行。必要拿下南陽郡,得魯關、方城,才能入武關道。昔年楚軍戰於藍田而不得不退兵,韓魏助秦也。”


    關中四塞,最薄弱的就是武關,八十年前楚軍破武關戰於藍田,卻被韓魏聯軍攻占了召陵(今河南漯河東),直逼鄧邑,最後隻能無奈退兵。楚軍複郢後想要從武關道攻入鹹陽,還要攻占南陽郡的中心宛城,還要奪取南陽盆地北麵的魯關、東北麵的方城、葉縣。等南陽盆地奪下,三年積粟也吃得差不多了,必須再次積粟。這時候趙國早亡了。


    這是純軍事角度上的分析,如果從外交政治上看,西進複郢肯定會招致齊魏趙三國的反對。這顯然是要三國出兵吸引秦軍火力,給楚國當沙包。楚國複郢,他們得不到半點好處。而如果楚國入武關真滅了秦國,天下局勢一變,他們反而要提防楚國。牽一發而動全身。西進複郢,四國之盟不僅在實際中完蛋,還會在信任上完蛋。


    想到這裏熊荊不由再提舊事:“若出塞以擊秦……”


    “出塞擊秦險矣!”項燕坦誠道。“出塞三千裏皆蠻荒之地,天氣又殊異,入秦七百餘裏更是難行,若秦人有備而伏我,以隴西之地,我軍盡墨也。”


    “然作戰司曰可行。”熊荊執意道,這不是主觀臆測的可行,這是實踐上、數字上的可行。


    “作戰司曰可行非真可行。”項燕強調道。“大軍在外,稍有差池……”


    涉及四國的作戰計劃,任何一方泄密都不敢想象。不從上郡入秦雖然避開了子午嶺,但汧水、涇水河穀也多是險地,林木又密集,秦軍設伏並不困難。


    “那當如何?眼看趙國亡國而不救?”熊荊責問道,“趙國若亡,我得舊郢也不償失。”


    熊荊的責問項燕迴答不上來,淖狡等人也迴答不上來。而以楚國的政製,這件事又無法扭轉,西進似乎已經成定局,趙國必亡。想來想去無計可施的熊荊出乎意料的道:“來人!速召成介。”


    行敖製後,國事不再決於燕朝,熊荊忽然召成介讓人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成介很快應召而來,他剛剛坐下熊荊就道:“成卿以為,複郢幾年可入武關道攻拔鹹陽?”


    君王相召詢問國策都是單獨召對,現在項燕、淖狡等人全在一側,這點讓成介很不習慣。他掃了項燕等人一眼便道:“還請大王屏退他人。”


    “哼!”武場上弋菟餘恨未消,現在得聞此言他不待熊荊揮退便沉哼而去。他走後,項燕等人也揖禮告退,偌大的明堂最後隻剩下熊荊與成介兩人。


    “稟大王,臣以為複郢當年便可入武關道攻伐鹹陽。”成介大聲道,誌氣卓然。


    “當年便可……”熊荊大吃一驚,“南陽距鹹陽一千三百餘裏,又有武關……”


    “大王誤矣。”成介道。“此非複郢之戰,此乃楚軍西進攻拔鹹陽之戰,十萬大軍沿武關道西進,由丹水輸運糧草;另十萬大軍屯駐宛城,護其後路。齊魏兩國,遣使說之使其出兵於大梁,作北上擊秦之勢,使秦人無暇以救也。


    楚軍剽輕,千裏之地二十日可至。知我擊秦,秦人或猶豫進退,或遣兵以援南陽舊郢,不知我軍西進實乃攻拔鹹陽也。待其知,大軍已入方城,進,有宛城十萬楚軍相阻;退,又不能急至鹹陽以救……”


    “十萬大軍於宛城以阻秦軍?”成介三言兩語就勾畫出整個戰略布局。楚軍步卒當於複邑、馬穀入南陽郡,舟師自然是從漢水攻入南郡,然後逆漢水往北一直到臨品(今湖北丹江口市均縣鎮)。臨品是丹水、漢水的交匯處,舟楫到了這裏再往北就是武關道。


    “且我糧秣皆在太行山以東,如何運至武關道?”熊荊想明白整個布局後又問。


    “稟大王,我軍當與八月出兵,就食南陽也,所割粟米皆充為軍糧。”成介答道。“十萬大軍據守宛城,以火炮之威,必可阻秦軍南下。”


    “十萬人據守宛城?”熊荊搖頭,“若秦軍以三十萬人圍城,五萬人南下,我軍糧道絕也。”


    “絕又如何?”成介一點也不擔心糧道被抄。“有火藥之助,我軍可速破武關,直至鹹陽城下。鹹陽近百年未有戰事,設備必鬆,我軍突至,可因糧於敵也。”


    “此畢其功於一役?”成介描述的,幾乎是一場漢尼拔似的奇襲,這是一場沒有後方的戰鬥。


    “大王,鹹陽乃秦國之首,斬其首,秦必亡。”成介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這不是他一個人的觀點,這是成氏、鬥氏一起分析的結果,尤其是細究火藥破城威力後的結果。


    “鹹陽城周八十裏,十萬大軍圍不死鹹陽!”熊荊苦笑。“非鹹陽為秦國之首,乃趙政為秦國之首。十萬大軍兵臨鹹陽,破城也不可得趙政。”


    “這……”鹹陽天下雄城,但如果有百噸火藥,肯定能把鹹陽城牆炸垮,隻是炸開鹹陽也未必能擒獲殺死趙政。偌大的鹹陽城十萬楚軍根本就圍不住,不要說趙政有三萬衛卒,三千衛卒就能突破楚軍單薄的防線,逃向涇陽、雍城、或者櫟陽,這三地都曾作過秦國國都。


    “秦王若出鹹陽,遣騎軍追擊便可。”成介隻是稍稍的遲疑。“後歲我軍龍馬逾五千騎,五千龍馬騎兵,必能斬獲秦王。”


    “此事……”熊荊召成介來本有一套說辭,可成介的攻秦之計使得他一時忘了剛才自己要說什麽。他想了好一會才道:“項伯欲率偏師與齊魏大軍集於大梁,北上而救趙。”


    “楚軍僅二十萬,不可分兵。”成介想都不想就連連搖頭。


    “不與齊魏大軍集於大梁,牽製秦軍,如何西進?”熊荊問道。


    “若項師欲北上,可也,然其餘縣邑之師切不可北上。”成介終於做出了一個讓步。


    “魯師偏遠,或可……”熊荊沒有提陳師,而是說起了魯師,這是公認的弱師。


    “大王,魯地可出兵五萬,加上項師,此已有七萬餘人,怎是偏師?”成介很不樂意。他本想再說趙國不值得救,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


    “你以為偏師士卒幾何?”熊荊反問道。


    “臣以為偏師當三萬人。”成介道。“項氏三師已有兩萬餘人,至多再添一師,四師足以。”


    “我隻出兵三萬,齊人出兵幾何?魏人又出兵幾何?”熊荊問道。


    “大王既言偏師,又言牽製,四師足以。”成介力爭道。“齊魏出兵前便可言明,此非真戰,不過虛張聲勢耳。既如此,我軍出兵多少與齊魏無關。”


    “如此僅剩二十八師西進攻秦?”按編製楚軍有三十二個師,滿編有二十一萬多人。隻是一些縣邑因為財力、人力所限,很難滿編。


    “然。”成介點頭。“大王切莫忘了,舊郢乃是楚地,數萬舟師自夏浦、竟陵入舊郢,自可召楚人與戰,此將有數萬人。臣請大王親率郢師自夏浦入舊郢,楚人聞大王來,必當斬木為兵,揭竿為旗,雲集於鳳旗之下。”


    在成介看來,熊荊如果出現在戰場上,楚軍絕無戰敗的可能。他所說的數萬人實際上述一個保守數字,真要攻入了舊郢,齊聚的楚卒必不下十萬。這也要感謝南郡郡守羋杉,更要感謝華陽祖太後羋棘。有他們兩人在,南郡的征召和勞役是秦國諸郡中最輕的。


    熊荊終究是個楚人,身上流著楚人的血。成介描述的‘……楚人聞大王親來,必當斬木為兵,揭竿為旗,雲集於鳳旗之下’不但讓他向往,更讓他心緒激蕩。


    到今年,楚國丟失舊郢,東遷已有四十七年,後年西進複郢那便是四十九年。四十九年了,當年記事的少年不但垂垂老矣,更所剩無幾,再不打過去等這些人死光,又有多少人記得自己是楚人?知彼司對舊郢的滲透不是不成功,隻是舊郢貧者眾多,他們除了耕種就是打仗,哪有時間去仰慕楚人的英雄。


    熊荊無語將成介揮退,接著又無語地將項燕等人揮退,他要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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