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台宮很久沒有笑聲了,可就在這幾天,秦王趙政每天都是笑吟吟的,大臣們不知發生了何事,但大王高興總是一件喜事,唯有昌平君熊啟對此暗暗留意,了解趙政的他知道這絕不是後宮的出了什麽喜事,必然是秦國對六國獲得什麽勝利。


    他的判斷完全正確,半個多月後,一隊舟楫從渭水抵達鹹陽。舟楫上裝有兩萬多套楚製钜甲、兩萬多支钜鐵矛頭、以及兩萬多把钜鐵短劍。


    楚軍甲士一開始使用五尺長的钜鐵寶刀,對於個人來說五尺寶刀當然威猛,但在軍陣中,五尺長的寶刀不便施展,一不小心很容易傷到自己人,因此三年戰爭後甲士的寶刀全部改為兩尺五寸(楚尺,56.25厘米)長的短劍,隻有譽士保留了五尺寶刀。


    當然譽士也可以和其他貴族卿士一樣,佩四尺八六長劍(103.5厘米),諸敖的劍可以長兩寸,為四尺八寸,熊荊的劍則是標準的五尺,長112.5厘米。


    理想情況下,甲士還會配一麵重量在五公斤以內的钜鐵包木盾牌。但這是理想情況,全身披甲、手持夷矛、頸掛盾牌、腰懸短劍,甲士全身裝備加起來已有三十多公斤,一般人很難背負如此重量作戰。隻是作戰司以及一些將軍固執的認為,必須給甲士配備盾牌,因為長矛折斷後矛卒可以變成劍盾卒。


    不需要縱隊行進的矛卒最多一年可成,這其中百分之八十的訓練不是夷矛,而是隊列,但能使用劍盾的劍盾卒,即便三年也沒辦法練成。和步弓手一樣,這需要從小訓練。


    武器是軍事作戰思想的延伸,但有的時候武器也能反過來決定作戰思想。鹹陽少府武庫,看到碼放整齊的兩萬多套兵甲,衛繚並沒有什麽喜色,他並不了解楚國的戰術思想和軍事體製,隻是取出其中一支钜矛看了看,有些感慨的道:“荊國冶鐵之術又精進了。”


    趙政與他一起入庫察看繳獲得來的兩萬多套兵甲,他不懂戰術更不懂冶煉,見衛繚這樣感慨於是好奇的問道:“哦。衛卿何以言荊國冶鐵之術又有精進?”


    “數年前荊國之钜矛,其表或有細密汗粒,而今無有也。”衛繚確實是個仔細的人,當庫吏找到以前繳獲的楚軍钜鐵矛頭奉上時,確能見到細密的汗粒。


    “此何故?”趙政對冶鐵的關注是持續的,每每沐浴胯腿上的傷疤都提醒他钜鐵的威力。


    “臣不知也。”衛繚搖頭。他說的這種現象實際就是轉爐脫氧。


    造府以硫磷含量最低的磁鐵礦煉鋼,自然不存在脫硫、脫磷問題,可轉爐吹煉很多時候氧是過量的,所以要脫氧。不脫氧的結果就是煉成沸騰鋼,沸騰鋼仍然是鋼,最怕連沸騰鋼都不是,煉成沸騰渣。脫氧問題一直困擾著造府的轉爐生產,好在曆史上的轉爐煉鋼本就存在各種波折(脫氧、以及硫磷含量高無法成鋼),最後的解決辦法是在冶煉中加入鏡鐵。


    鏡鐵實際是含錳的鐵礦,有一句話叫做無錳不成鋼,轉爐吹煉正是要用鐵礦石中的錳脫氧。熊荊好歹記得鏡鐵的鏡怎麽寫,鏡的意思就是鐵礦石斷麵有鏡子那樣的光輝。鏡鐵不難找,隻是鏡鐵不僅僅含錳,也含有硫、含有磷。如果硫磷含量過高,仍然煉不出鋼,於是造府又是一通窮舉,最終找到可用的鏡鐵。


    衛繚所看到的,僅僅是钜矛表麵的一個細微變化,這種變法確實是楚國冶鐵技術的重大進步。不過趙政顯然不像他一樣關注這種的變化,他看著武庫內的兵甲雙手虛捧而起,大笑道:“今日之後,我大秦亦有钜鐵之軍了。”


    “臣恭賀我王!”趙高見機連忙相賀,一點都不含糊,倒是衛僚不動聲色,毫無高興之意。


    “我得荊人钜甲兩萬餘,衛卿為何不悅?”趙政看著衛繚,語氣中有些責怪。


    “大王請看。”衛繚抽出一把短劍,刃身靠近劍格的地方有一條細細的銘文。


    銘文實在細小,趙政對著光才把上麵的字讀了出來:“大王破臨淄之歲刑夷之月,壽郢,工師良造。甲士劍,零一四九五四四……”|


    大王破臨淄之歲是前年的事情,即秦王政十四年,刑夷是楚月,為秦十二月。這把劍是秦王政十四年十二月一個叫良的工師鑄造的,劍的編號是零一四九五四四。


    趙政當然知道編號的意思,這是為了追查武器去向,有這個編號,這把劍落到誰的手上都能查到其最初的來源。明白此點,他不信邪的又抽出兩把短劍,上麵也都有編號,分別是零一四九五四五、零一四九五四六。再看钜甲,不說钜甲、就連脛甲上也有編號。


    他終於明白衛繚的意思了,出售給胡商的兵甲編號肯定是記錄在案的。任何人使用這些兵甲,隻要看到編號,就知道是誰在白道截殺胡商商隊,而這正是秦國要竭力隱瞞的。


    “若之何?”趙政喘著粗氣,把手中的钜甲脛甲全丟到地上。


    “大王若要求胡人之馬,此兵甲萬不可用。”衛繚揖道。他對此早有心理準備,隻是沒有看到實物之前,他還抱有一絲幻想,以為對天下之外出售的兵甲,楚國不會銘文編碼。


    “不可用?!”趙政心中原有的喜悅瞬間化為烏有。


    “國尉誤矣!”趙高見趙政不高興,連忙插嘴。“兵甲皆在我秦軍之中,荊人何以知曉其上銘文數目?即便知曉,亦可說是繳獲趙人之物。”


    “敢請大王屏退旁人。”衛繚再揖,有些話他實在不好說。等趙政讓旁人退後二十步,他才道:“臣去歲方知,敵侯或在曲台正寢也。”


    趙政聞言大失驚色,“此、此……確否?”


    “確矣!”衛繚對此憂心忡忡:“去歲楊端和兵馬之數、糧秣幾石,李牧盡知也。知此事著,唯正朝、國尉府、少府、丞相府耳。”


    “還有正寢之文吏。”趙政眼睛眯著,目光裏全是殺機。國尉桓齮之事已經讓他丟盡了顏麵,沒想現在身邊又出了侯諜。“此趙侯否?”他問道,腦子裏開始想可能是誰。


    “四國合盟,趙侯、齊侯、魏侯、楚侯,皆有可能。”四國已經合盟,雖然不知道其中內情,但衛繚肯定知道這其中必然包括四國侯諜的合盟。秦國所重用的大多是六國的卿士官吏,秦國土生土長的卿士官吏有,但委實不多。以前秦國可以分化各國,現在不同了,四國聯合的越來越緊密,根本就無法分化。


    “我軍若用此兵甲,侯諜定知。其竊取一二示之以胡商,截殺之事盡敗也。”衛繚繼續道。“臣聞辛勝將軍言,我軍騎兵合圍,敵騎仍然亡走,此秦馬弗如千裏馬也。大王遣使西去而求馬,若因此事而罪塞人,千裏馬不能得也。”


    衛繚是老成謀國,秦國的事情雖然嚴密,實際上隻是對底層的黔首嚴密,上層都是六國客卿,這些客卿很容易就把事情給捅出去。因此在兵甲和戰馬之間必須做一個選擇:要用這些兵甲,那肯定求不到千裏馬;要求千裏馬,那肯定不能用這些兵甲。


    衛繚的意思趙政全然明白,不過秦軍對陣楚軍,吃的正是兵甲的虧。石甲的防禦效果並不好,且一副石甲就要耗費一年的人工。燕國的煉钜術雖然可用,但折疊鍛打不單消耗人力,還非常消耗木炭。兩萬多套兵甲雖然不多,若是十人一甲,就能裝備二十多萬軍隊,這支軍隊必能在重要時刻發揮作用。


    趙政臉色陰晴不定,忽然間他甚至懷疑眼前的衛繚就是六國侯諜。隻有六國侯諜才會讓自己不要用這些兵甲。幸好這隻是一轉念,很快他就想起了六尺八寸的千裏馬。六尺八寸比秦國傅籍男子都還要高三寸,如果秦軍有這種馬……


    “若不用此甲,當何如之?”趙政看著武庫裏一排排兵甲,帶著一絲無奈。


    “若不用此甲,自當沉入大河。”衛繚揖告。“他日胡商塞人疑我時,可請其遍觀武庫。我雖無钜甲,卻有絲帛,可以絲帛……”


    衛繚不說絲帛還好,一說絲帛趙政更不高興。“去歲起,戎人棄我絲帛也。”


    “為何?”貿易是少府的事情,衛繚從未聽說過戎人不要絲帛。


    “荊人海舟通西洲,賤賣絲帛,胡商無利故而不運絲帛。戎人之絲帛皆售予胡商,胡商不運,必然棄我絲帛。”戎人不要絲帛是去年冬天的事情,經過一年的調查,少府卿郎晟終於弄明白了其中的原委。“此荊人之計也!”趙政一掌擊在木架上,恨恨道。


    “這當如何是好!”這次輪到衛繚大失驚色了。


    養馬消耗糧食,育草地則占用耕地。因此秦國超過一半以上的戰馬是由焉氏塞的烏氏倮供應的,剩下一小半則由狄道上的戎人提供,秦國一般為此支付絲帛。戎人實際用不了多少絲帛,絲帛最後轉賣給胡商。現在他們不要絲帛,秦國以後豈不是會沒有戰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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