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荊未將亞裏士多德四世放在心上,亞裏士多德四世卻一直希望得到召見,可惜的是,一連三天,王宮謁者都不見蹤影。毋忌的打聽的結果是趙國與秦國正在井陘大戰,楚王和大臣們正在商議出兵之事——如果趙國戰敗,南方各國再不出兵相救,天下各國就危險了。


    借著希臘曆史,立場站在楚國這一邊的毋忌很自然的將楚國比喻成雅典,而秦國則是殘暴的斯巴達。現在所發生的,則是一場超大規模的伯羅奔尼撒戰爭,是民主對專製的戰爭。


    毋忌這樣的解釋不僅瞬間讓亞裏士多德四世明白了天下局勢,也讓他更迫切的希望見到楚尼王。伯羅奔尼撒戰爭的結果是民主的希臘向專製的斯巴達投降,這是他每每想起都感慨不已的憾事,既然楚國是民主的希臘,那麽他就要幫助楚國戰勝邪惡的斯巴達秦。


    三天的等待中,除了了解天下局勢從而認同楚國,帶著世界統治者固有驕傲的亞裏士多德四世免不了要和毋忌發生一些爭論,比如:百萬大軍是否真的存在?


    本著以往的經驗,亞裏士多德四世並不相信東亞大地真的存在百萬大軍。高加米拉會戰時,波斯人也宣揚大流士率領的波斯軍隊有一百萬,實際上事後估計,真正列陣作戰的波斯士兵不超過二十萬。


    謊言和誇張是東方人的固有特性,亞裏士多德四世除非親自見到,他絕不相信落後的東方進行一場大型會戰,雙方參戰士兵的人數能夠接近或者超過一百萬。如果這是真的,那西方的那些偉大的會戰算什麽?不相信是一,不可能是二。


    一百萬大軍每天需要吃掉兩萬麥鬥(1麥鬥=52.3公斤)的食物,需要大約兩萬輛馬車運輸。希臘任何一個城邦都沒有辦法供應如此多的食物。而毋忌提及的長平會戰持續數個月之久(長平會戰實際隻是進行了幾個月而非三年,三年是秦軍從攻伐韓國開始連續作戰的時間),士兵所需要的食物根本無法運輸。


    不但無法運輸,按照糧食產量,隻有五百多萬人口(亞裏士多德四世認為趙國五百人人口也是虛假的、誇張的,一個王國不可能有如此多的人口)的趙國根本不可能出動四十五萬軍隊。因為糧食沒有富餘到可以出動這麽高比例的人口參戰。


    亞裏士多德四世的質疑如此之多,其實這些都是毋忌此前質疑過的,本著‘我愛我師、我更愛真理’的精神,毋忌也將自己長期觀察的結果——評估楚國軍事力量的規模也是他出使楚國的任務之一——全部相告:


    在東亞各國,男子年滿十七歲都要傅籍,要到六十歲才可免籍。一家之中常常有兩名傅籍男子,有的時候是三名。傅籍可隨時征召,政府並不需要支付軍餉,隻要提供必須的食物;


    軍隊的糧食運輸,陸運最遠距離不會超過一千兩百八十七斯台地亞(1斯台地亞=0.16公裏,即500裏),但陸運隻是補充,主要是水運,比水運更重要的是就地征集,這才是主要手段。


    東亞人口稠密,戰爭主要發生在人口稠密地區或者在人口稠密地區附近,而非荒無人煙的邊疆,軍隊可以就地征集庫存糧食。邊境要害地區、易於發生戰爭的地區,以及準備發動戰爭的地區,戰前都會大量存儲糧食,所以糧食並不存在問題。


    至於糧食產量,小麥的種收比很難達到1:6,一些不好的年份常常是1:4,甚至1:3,但東亞粟的收種比常常可以達到1:10,最差也不會低於1:8,所以東亞各國最長三年可以積攢一年的糧食。而小麥如果種植不善,五年也沒辦法積攢一年的糧食。


    這是毋忌幾年下來觀察的結果,他此前也驚訝於三百萬人口的楚國能夠出動二十多萬軍隊。隻是他說的這些第一條亞裏士多德四世就無法相信,他不相信每一名男子年滿十七歲會主動前往政府登記,也不相信政府一旦征召,所有的傅籍男子都會應征入伍,他們並不是公民。


    戰爭是殘酷的,沒有軍餉而參戰,並且每一個十七歲以上的男子都要參戰(極端情況下兩腕尺多一點(115cm)的男子也要參戰),這是專製的波斯人也無法做到的事情。當他喊出‘諸神在上,這完全是謊言’的時候,謁者忽然出現在門口。


    “大王召巴克特裏亞使臣覲見。”謁者一邊說一邊遞上銅符節。


    “謝過足下。”毋忌接過銅符節,見是一節,知道不急,隻到:“敢問何時?”


    “懸車前必至茅門。”謁者聽不懂亞裏士多德四世和毋忌在爭論什麽,他隻清楚這些白狄不喜歡洗澡,所以臭的很。他悄然用衣袖掩著自己的鼻子,交代道:“今夜各國使臣皆至,大王饗宴群使,望使臣勿忘沐浴更衣。”


    如果不是使臣,謁見大王前要在王宮沐浴更衣,穿上規定的衣裳,練習規定的禮儀才可以入宮。使臣因為代表他國國君,是否沐浴、穿何種衣裳、行何種禮節王宮最多隻是詢問,並不幹涉。謁者特意交代了一句便退走,室內隻剩下不再爭論的師徒。


    “楚尼王終於要見我了。”亞裏士多德四世有些興奮,他接著道:“如果他能保證不再和塞琉古人交往,我將幫助他抵擋住斯巴達秦的進攻。”


    “老師,楚尼王非常、非常……”毋忌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熊荊,雖然他用了兩個非常。


    “非常什麽?”亞裏士多德四世問道。“塞琉古人占據了巴比倫,占據了波斯人的一切。他們已經腐化墮落了,不再是希臘人,而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波斯人,他們不知道什麽叫做文明,隻知道什麽叫做淫亂。


    巴克特裏亞的獨立是光榮而正義的,是巴克特裏亞在已知世界的邊緣阻擋著可怕的薩咯蠻族,他們難道忘記了,邁錫尼文明是如何被蠻族人毀滅?”


    說起塞琉古人亞裏士多德四世就非常的氣憤,故而提起了邁錫尼文明被毀滅的曆史。希臘不是單純的希臘,在公元前十世紀前後,野蠻的多利亞人入侵毀滅了邁錫尼諸國,將愛琴海帶入黑暗世紀。邁錫尼人除了留下一些殘跡,也就隻有《伊利亞特》和《奧德賽》兩部史詩。


    按照文獻記載,多利亞人此前就生活在錫爾河以北的裏海、黑海附近,與現在的薩咯人、薩爾瑪提亞人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巴克特裏亞作為希臘文明的保衛者,理應受到尊敬而非被塞琉古的希臘同胞討伐。


    即便帶著對塞琉古的怒氣,亞裏士多德四世在毋忌的勸告下也還是洗了一個澡,換上傳統的白色希臘基同(長袍),這實際就是幾塊布料然後用別針別著。基同構造雖然簡單,穿在亞裏士多德四世身上不但盡顯希臘服飾的飄逸與優雅,還將他襯托得極為博學和睿智。隻是,走出驛館被外麵的北風一吹,亞裏士多德四世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接見他國使臣一般是在正朝,白種的亞裏士多德四世並沒有引起朝臣們的主意,塞琉古使臣西拉努斯去年抵達郢都時,也沒有引起什麽好奇。白種人即白狄,趙國一些國君大臣就娶過白狄,殷商西周也有白狄女子嫁於商周君王。亞裏士多德四世登堂入室,朝臣微微打量了幾眼就收迴了目光。


    “巴克特裏亞使臣亞裏士多德四世見過國王陛下。”亞裏士多德四世對王座稍微鞠了一躬,而後立起了身子,胸前長袍飄逸,他看向坐在王位上的熊荊。


    “使臣一路行來……安否?”接見使臣都是客套式的問候,熊荊有些心不在焉。等看到亞裏士多德四世穿著的希臘式長袍,頓時覺得極為熟悉。


    “感謝國王陛下問候。我很好。”亞裏士多德四世一看見熊荊就低唿了一句‘諸神在上’,心中瞬間充滿了愛慕——


    ‘稚氣未脫的十二歲少年給我帶來歡樂;但更能勾起欲望的是十三歲的男孩;十四歲少年則是更嬌豔的愛情之花,比之更具魅力的是十五歲的少年;十六歲少年是眾神追求的花朵,而十七歲的少年根本輪不到我,唯有宙斯才能享受。’


    王座上的白衣少年雖然看不出具體的年齡,可亞裏士多德四世判斷他不會超過十六歲,少年的稚氣融合著一種常人沒有的英武,高貴而漂亮。這樣嬌豔的愛情之花是他夢寐以求的人生伴侶,他現在就想成為他的人生導師,細細品嚐這枝花朵醉人的芳香。一如亞裏士多德當年細細品嚐少年的亞曆山大大帝一樣。


    “尊敬的國王陛下,隻要楚尼能許諾不出售武器和盔甲給塞琉古帝國,楚尼和巴克特裏亞將成為最友好的同盟,而我,已知世界最博學睿智的學者之一,也將成為陛下的導師和朋友。”準備好的外交詞匯全部忘光了,亞裏士多德四世現在隻有原始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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