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憂有罪,請大王殺間憂!間憂有罪,請大王殺間憂!”魏宮正寢,魏間憂跪在階上已有三日,他的嗓子已經沙啞,隻是門內毫無聲息,唯有持殳的衛士立在門側。


    那夜楚軍攻城,代將庾突竟然不做抵抗。待到天亮,全城皆傳是信陵君使將縱敵。信陵君三字是魏人的傳奇,庶民不懂原委,可憑信陵君三字他們就認定這是對的。士人貴族對秦人的恨那是刻骨銘心,早朝之前,茅門前群臣對此竟然一片叫好,魏國再也不要被‘助’伐楚了!


    幾乎是全國人都讚同的事情,唯有魏增勃然大怒。堂堂魏王,竟然被臣子背叛了,於是,本該與楚王的會盟一推再推,階前請罪的魏間憂則一直長跪。


    “大王,”僕臣魏息臉上綁了塊綢布,這是那天晚上受的傷。“事已至此,若不與那楚王會盟,恐怕……”


    提起會盟魏增怒發衝冠,心髒幾欲爆炸,他反指著自己的鼻子喝問:“寡人還是大王嗎?寡人還是大王嗎?那些佞臣、那些佞臣已做主把城北借給了楚人,何須寡人會盟?何須寡人會盟?”


    魏增越說越暴躁,他困獸一般在堂室裏走來走去,想發泄卻無處發泄,想殺人卻無人可殺。在他欲一腳把眼前的案幾踢翻時,門外傳來幾聲喊叫:“君上!公子、公子厥矣……”


    “哼!”原來是魏間憂暈倒了,魏增癟癟嘴,狠狠的哼了一記。然後他就聽到門外一陣猛喝:“我殺了那昏君!”


    ‘轟!’緊閉多日的寢門被大力撞開,一個手持大鐵錐的大漢鐵塔般的站在門口。兩側的衛生要阻攔時,他一聲暴喝,鐵錘橫掃,諸殳盡斷。他大踏步的衝了進來,魏增想避入大廷已是不及了。


    “楚王請大王會盟,大王會也不會?”這是朱亥,當年就是他擊殺的晉鄙,二十年過去他身上的殺氣絲毫不減當年。


    “寡、寡人……”魏增確實害怕了,朱亥是魏間憂的私臣,哪怕他是魏國的大王,殺了便是殺了,他動手時不會眨一下眼睛。


    “會盟乃國之大事,大王……”朱亥眼睛瞪向魏息,魏息見他瞪來,下麵就不知道說什麽了。


    “就是你這佞臣在此進讒言?我殺了你。”魏息因為帶著寺人的帽子,竟被朱亥認作是佞臣,就要一錐殺了他。


    “我並非佞臣、我並非佞臣。”魏息一邊喊一邊後退,此前是他護著魏增,他一退魏增也跟著後退。


    “無禮!”一個略帶老邁的女聲將朱亥喝止,嚇呆了的魏增見她來好像落水者看到一根稻草,他叫道:“如從母、如從母……”


    “見過如姬。”不止朱亥一個人闖入了明堂,他身後還有幾個信陵君當年的門客。這些門口兇神惡煞,可見到如妃總是畢恭畢敬。


    “如從母。”魏增見如姬走近連忙閃了過去。


    “大王何至於此。”如姬當年受寵於安釐王,即便竊符也不過是象征性的懲罰。魏增既為太子,自然對父王身邊的寵妃尊敬有加,常以從母唿之。


    “大王,事已至此,不與楚王會盟又能奈何?”老臣山陽君與如姬一起入寢,兩人是被魏間憂請來遊說的,沒想到恰好救了魏增。


    “寡人……”魏增一聲長歎。他隻是氣不過而已。至於北城租借給楚國,他並非無意,但大梁畢竟是國都,總不能誰都過來租一塊地吧。“寡人會盟便是。”


    “大王賢明。”聽聞大王答應會盟,明堂內眾人皆讚。


    “大王,間憂他……”如姬趁機想為魏間憂說話,不想魏增牙一咬,想發狠又見朱亥等人就站在身邊,隻好放鬆語氣說道:“寡人不欲再見他。他為楚國立下如此大功,楚王難道沒有賞賜?”


    “大王?”如姬還要求時,山陽君重重咳嗽了一記。“大王,今日便是吉日,臣還請大王今日便與楚王會盟。”


    “諾。”山陽君不反對趕走魏間憂,魏增也不反對會盟。他諾了一聲,走向了西室。


    *


    縱橫六公裏的大梁城內,滔滔溝水從城西入城,橫穿大梁後再從城東出城,將整個大梁分成兩塊。北麵這塊大約隻有全城的四分之一,主要是魏國的少府和西市庶民,南麵這塊才是人口密集之地,碼頭、商棧、大市以及王城盡在其中。


    楚軍拔城,溝北驚慌的魏人盡數逃向溝南,對此楚軍也不做阻攔。攻城本就是一次過場,令尹成介、知彼司的勿畀我一直在與信陵君魏間憂策劃此事,隻是為了保密,包括上將軍廉頗在內,對此事所知不多。攻拔之後事情才在軍中流傳,讓自以為立了功的蔡師很是尷尬。


    魏卒的車駕趕到鴻溝時,南岸、南麵城頭站滿了魏軍士卒。他們可以放楚軍入北城,卻絕不能放楚軍渡溝。其實楚軍也無意渡過溝水,占領北岸已足夠遏製秦軍順水南下,而彼此的約定也是以鴻溝為界,租借北城二十五年。


    “大王,魏王來了。”熊荊正在魏國少府瞎轉,其實這裏沒什麽值得一看的東西。


    “哦。”熊荊嗬嗬笑起,他知道魏王迴來。


    “魏王。”楚魏雙方二十多萬將卒的注視下,熊荊與魏增登上鴻溝中間的卒翼戰舟。按照雙方事前商定的禮儀,他和魏增將同時登上卒翼戰舟的甲板。


    “楚王。”持殳衛士護衛下,魏增也對熊荊土揖。揖完,他方與熊荊同步登上戰舟。


    以禮,會盟可盟於陸,亦可盟於水。盟於陸者,當築高台,登台而盟,坎牲加書於坑;盟於水者,當造舟楫,登舟而誓,坎牲加書於河。鴻溝出入大梁這一段全被魏軍阻塞,好不容易扒開幾艘沉船,卒翼戰舟才拖了進來。


    甲板雖大,可兩國大臣將帥、士卒分列其上,還是顯得很窄。但窄也有窄的好處,最少熊荊和魏增彼此看清了對方。眼前的魏增和熊荊的想像毫無不同,魏安釐王執政太久,即位六年的魏增並不年輕,也不健壯,雖然衣著、冠冕、行止、胡須,每一處都盡顯君王的威嚴,可惜他的目光毫不凜冽,模樣有點曾經也闊過的財主。


    熊荊看魏增如此,魏增看熊荊則是大訝。三年來他聽過熊荊無數的傳聞,但當人站在眼前,卻顯得毫不起眼。他的膚色不該那麽黝黑,這不是貴人應有的色澤;也不該老成著臉,這不是未齔之童應有的表情;更不該那麽利落而銳利,以致讓人如臨大敵。


    魏增緊盯熊荊看時,甲板上那匹白馬突然發出幾聲嘶鳴,馬血濺出,馬蹄亂蹬,若不是十數名甲士死死壓住,恐怕馬已越下甲板,跳入溝水。


    盛血的銅盆很快呈了上來,楚國是盟主,熊荊最先歃血,之後才是魏增。歃血、昭神,之後才是宣布盟書。


    “自今日既盟之後,楚魏兩國彌兵休戰,永不攻伐。為拒秦之故,楚借大梁城北之地,周五十裏,期二十五年;魏索昔日被俘之卒,未賜臣下者計有三萬八千九百餘,允諾三月盡返。此後兩國交讚往來,通商無壅,謀其不協,而討不庭。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墜其師,無克祚國。及其玄孫,無有老幼。”


    會盟竟然能要迴近四萬被俘的魏卒,魏增心中暗喜,魏國現在缺的就是士卒,如果楚人守信,這筆買賣也許真的賺了;熊荊心裏也很高興,楚國終於在諸水交匯的咽喉之地築城立足,從此退可保淮上,進則馳騁於黃河,掃蕩兩岸的秦地,阻截秦軍南下。也許,曆史就此改變。


    .


    .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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