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荊一句‘已經夠久了’讓趙妃又想掉淚,好在他連忙道:“母後,楚國若行敖製,令尹一職亦廢。隻是孩兒不在郢都,故暫留令尹。”


    “令尹也要廢止?”趙妃出生於趙國,宮廷爭鬥她見得多了,氏族之爭她隻有耳聞。


    “然。令尹一職,乃先君武王為為遏製若敖氏而設,楚國既行敖製,當廢令尹一職。”熊荊細說起來。他不敢明言的就是,令尹一職的設立是與若敖氏有關,更確切的說是為了限製若敖氏以確保王位順利交接。熊荊擔心母後再生擔憂,所以不說這一點。


    “令尹即國相,若無國相,如何治國?”趙妃聽到令尹一職也將廢止,又產生另外一種擔憂。


    “由諸敖共治。”熊荊隻好放下心思向她解釋楚國的敖製。


    實行敖製是以甲士多寡推選令尹政治變革的繼續。敖就是豪,所謂豪右、豪強、英豪、豪傑,其意蓋不過是顯貴、勇敢、雄猛、鋒銳,這是氏族首領才能有的尊稱。氏族聯盟之內,稱敖者甚多,至今楚國有閻敖、莫敖、蔑敖、連敖等官職。氏族有敖,但楚國現在的行政單位不是氏族,而是縣邑,不可能一氏一敖,隻能是以一師


    ——不包括編製內的五十名騎兵,每卒有兩百七十人;四卒一旅,有一千零八十人;四旅一師,有四千三百二十人——一師即一敖,全國三十多萬甲士,大約有八十多個敖,大事皆由諸敖商議,受大敖領導。戰時則推選人員,設立常設機構,以大司馬府管轄全國。


    “要是各敖不聽號令,若之何?”越解釋越擔憂,以兒子的描述,弑君是不可能了,兒子稱作大敖還是稱作大王也無所謂,隻是諸敖不聽號令怎麽辦?“郡縣之製,必有其可取之處,荊兒不用郡縣而行敖製,不當也。”


    “母後,若行郡縣之治,當盡誅盡公族,再以胥吏治國,民弱也。”熊荊苦笑道。


    “公族?唉……”趙妃再次發愁。楚國最大的問題就是公族,老公族執掌縣邑,新公族多為朝臣封君,對比三晉,顯然是幹弱枝強。盡誅吧,國亂;不誅吧,政亂,真是無可奈何。


    趙妃太息,熊荊忽然想起一件事想笑又不敢笑,隻好端著碗忍著笑意眼睛咕嚕咕嚕轉,羋璊熟知弟弟,看他如此表情連做了幾個鬼臉,不想被趙妃看見當場訓了一頓。


    “王弟為何而笑?”趙妃歇息去了,隻留下姐弟倆獨坐一席。


    “笑?我怎麽笑了。”熊荊故意裝傻,這件事情太邪惡了,不能說。


    “弗信。”羋璊嗬嗬嗬嗬自己先笑起來,“王弟定有事,且是羞於見人之事。”


    “有何……”熊荊被她逗笑了,“有何羞於見人之事,乃天經地義之事。”


    “那為何不告於我?”羋璊笑聲未歇,又問道。


    “我怕你接受不了。”熊荊笑得露出了後槽牙。


    “告於我,快告於我。”羋璊見他笑得如此歡暢,心裏愈發好奇。


    “嗯嗯!”熊荊暫且忍住笑意,環視了左右,這才附在羋璊耳邊說了一個詞:烝婚。


    “烝婚?”羋璊先是詫異,她好歹是讀過書的,隨即鄙夷道:“上淫為烝,我要報之母後。”


    “報之母後也是如此,這是氏族之製。”熊荊大言不慚,他也是後來想起這件事的。


    “你!”羋璊氣急,她忽然想起了羋玹,道:“若玹媭知曉,你當如何?”


    “玹媭?”一提羋玹,熊荊便收了笑容,對父王留下的那些夫人嬪妃再無什麽性趣。


    羋璊見此道:“烝婚可恥,王弟他日娶玹媭為後,我定說於母後答應。”她這邊話未完,台下傳來寺人的聲音,“悍王子求見太後、大王。”


    “悍弟?”羋玹遠在千裏之外的秦國,楚秦交戰不止,熊荊一直不知道怎麽把她接迴楚國。忽聞熊悍求見,他不由有些詫異。“悍弟為何來此?”


    “這月起,悍弟一日三次來給母後請安。”羋璊對外揮手,代熊荊做主召熊悍登台。“他母妃還囚於漸台,你不準允,沒人敢放她出來。”


    羋璊說著,熊悍在寺人的帶領下入了帳,一入賬便頓首,道:“悍兒向母後、王兄問安。”


    趙妃已經歇息,熊悍此次問安顯然是為了求見兄長熊荊。對熊悍這個弟弟,熊荊的印象還留在前年爭儲試射荊弩時的模樣。兩年不細看,他也長大了,緇衣垂發,清秀一如往常,可眉宇間卻多了幾絲憂色。畢竟,謀亂是死罪,哪怕他和李妃隻是做了別人的棋子。


    熊荊不說話,他這是想起了一件事情:熊悍實乃令尹黃歇之後,李妃入宮前已有身孕。史書上是這麽說的,實際上因為告廟的存在毫無可能。


    “悍弟向王兄問安。”熊荊不說話,熊悍不得不再一次頓首。


    羋璊要勸熊荊答應時,熊荊已站了起來,走到帳篷口把熊悍扶起,又拉著他走到自己坐席旁邊,要他坐在自己身側。熊悍不敢坐,道:“王兄,此非禮也。”


    “誰將你教得如此迂腐?”熊荊用力把他壓了下去,熊悍氣力不濟,隻得坐於熊荊身側。


    “是……”熊悍臉上還有些不安,他不清楚這是兄長的熱情還是他的霸道。


    “你母妃教你,要日日來此問安,還要恪守禮製。不然,就會沒命,然否?”熊荊看著他文。


    熊悍聞言汗瞬間就下來了,兄長的話他根本不知如何作答,母妃確實是這麽教的。


    “兄弟之間有何不能言的。”熊荊再道。“說。”


    “然。”熊悍不自覺的答了,答完想反悔又來不及,心裏更加恐懼。


    “你可想做楚國大王?”熊荊點頭之後再問。


    “我不敢、我不敢做大王。”熊悍連忙揮手,發生在四個月前的事情讓他刻骨銘心,現在想起他還會做噩夢。


    “楚國今後已無大王,隻有大敖。”熊荊不再逼他,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漿後,又給熊悍斟了一杯。“你若勇武,各氏自然會擁戴你為大敖,你若怯弱,殺了我也沒用,因為各氏不服。”


    熊悍不敢答話,兄長說的道理遠超過他的理解能力。熊荊不管他理解不理解,心裏已下定決心要把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管起來,不然被酸儒、被李妃教壞再想教好那便千難萬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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