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太後,以新製,路門之外,皆由令尹府管轄,環衛不得出路門而至朝堂,請太後迴宮。”成介此時很不高興了,他憤於朝臣的挑撥,更不悅趙妃的當眾冒犯。


    “無禮!”孟昭也是大憤,“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竟敢……”


    “放屁!”成介斷喝,“楚國不行周禮,勿拿周人之理說事。環衛再不退下,當場格殺!”


    成介大喝,令尹府內的甲士蜂擁而出,夷矛對準了‘入侵’的環衛。趙妃歇下去的怒火再次燃起,她正欲怒斥時,環衛卒長揖道:“請太後迴宮,路門之外,已非臣等轄製。”


    “你等?”令尹府的甲士作勢欲擊,早就知道這條規定的環衛無一人戒備。趙妃見此不得不拂袖而去,蒙正禽等人想要阻攔卻被環衛攔住,這時候成介再喝:“再不退下,格殺勿論!”


    太後環衛都已經退下,知道大勢已去的孟昭等人也心生退意,唯有不死心的孔鮒上前揖道:“敢問令尹為何殺人?”


    “為何殺人?”成介笑。“楚國已不需縣吏,更要禁絕奸人,不殺,留之何用?”


    “不用縣吏,敢問令尹如何治國?”孔鮒再問。


    “自然是氏族、譽士治國。我等皆有家臣,要縣吏何用?”成介再答,他又看向諸人身後的士子,蔑笑道:“你等業成也未必能教書。”


    “令尹這是何意?”孔鮒本想詰問‘這將大王置於何處’,可士子關係到文教之政,他不得不問。


    “本尹隻是告之彼等,若氏族譽士不允,彼等業成也不能迴鄉為先生。”


    “令尹大謬,我等隻受大王之命,行大王之政。”幾個站在前排的士子聞言大斥,神情激動。


    “嗬嗬……”成介最恨狐假虎威之人,這些士子不能搏殺,亦無血性,他素來瞧不起。“楚國行承包之製,王命已不出郢都,唯本尹之令可行於楚國。若各縣邑氏族、譽士不要你等,便是不要你等。你等既隻受命於大王,以後便在郢都終老,本尹絕不幹涉。”


    身為師校校長,自己的學生畢業之後竟然不能教書,孔鮒氣得臉發青。他怒道:“大王之新政……”


    “大王之新政自然實行,”成介很高興看到孔鮒這副表情,“然,如何施行,與彼等無涉,本尹是息縣縣尹,息縣自會推選出士子赴郢都就學。”


    “本祭酒不受!”好不容易培養出這批學生,孔鮒決不能讓他們在郢都終老一身。


    “祭酒?”成介這時才想起有件事還未宣布。“令尹府下月將再建全國師校,士子若無氏族譽士推選,均不得入學;業成不得氏族譽士準允,不得在轄境教書。”


    “你這是無君無父,這是禽獸!”孟昭等人也聽懂了成介的意思,氣憤中破口大憤。


    “你竟敢辱罵本尹?!”成介‘嗆’的一聲抽劍,怒指著孟昭喝道:“拔劍!”


    “你!”君子動口不動手,沒想到成介一言不合就拔劍。


    “拔劍!拔劍!!”成介身後的甲士不但往後退開讓出廝殺之地,還頻頻駐矛大喝。


    “令尹這是要殺人?”孟昭不敢拔劍,蒙正禽看出成介的殺意,不得不橫檔了過來。


    “辱我者,必殺之!”成介不管不顧,提劍踏步上前,孟昭臉色慘白,腳步連退至士子當中,由士子在身前相護。


    “呸!役夫!別讓本尹再見你,再見,必殺之!”成介朝他啐了一口,如此罵道。罵後見眾人還不走,又喝:“還不退出本府之地!”


    “再不退開,格殺勿論!”成介喝,身後的甲士不但喝,還舉矛上前,他們一直將眾人趕到宮室大道才返身。


    “蠻夷,此蠻夷也!”孟昭這時才恢複常態,但氣得脖子發紅。


    “此事隻能等大王迴來商議。”蒙正禽要比孟昭等人清醒的多。成介已經說的很清楚了,王命不出郢都,郢都之外由氏族、譽士管轄,等於說楚國再無隸屬中央的官吏,隻有氏族、譽士的家臣。正因如此,各縣邑的司敗要麽臣服於本縣氏族、譽士,要麽與師校那些未被推選、未被準允的士子一樣,此生終老郢都。


    “唉!”孔鮒忍不住太息,他本想借王命於楚國遍行文教雅言,誰能到事情會演變到如此地步。“道不行,乘槎浮於海也。”他揖別蒙正禽等人,踉踉蹌蹌往茅門行去。


    王宮令尹府前散去之時,城北造府工棚照舊炎熱,棚角那三座木炭冶鐵高爐不斷升騰起煙塵,扭曲著棚內棚外的空氣。與鹹陽少府那個爆炸的大號轉爐不同,造府在原有轉爐的基礎上,又把轉爐造小了一些,一爐已不到兩千楚斤,大約是四百多公斤。


    鐵的密度是水的七點八倍,一噸就是零點一二立方米,四百多公斤不過是零點零六立方米。若是立方體,邊長隻有零點四米,整個轉爐的體積不到一立方米。造這麽小除了減低轉爐試煉成本,還有杜絕事故的原因。


    轉爐煉鋼每噸鐵水每秒鍾需超過一立方米空氣,人力鼓風風壓不夠,風壓不夠鐵水就會反應不均,反應不均則會出現炸爐事故。造府此前出現過一次事故,隻是與秦國少府驚天動地的炸爐不同,事故好似沸油裏倒水,搖爐時鋼水四濺而出,那次之後,轉爐就造小了。


    “出爐!”工師郕判斷冶鐵爐到了出鐵水的時候,當即高喊準備出爐。


    冶鐵爐永不停歇,但每來一批鐵礦石隻會試煉兩到三次,之後便更換一批鐵礦石。為防止各批次的鐵礦石相雜,每批礦石都冶煉十爐,但隻用最後兩、三爐鐵水試煉。郕高喊出爐後,匠人開始鳴鑼,工棚內外的工匠力夫頓時忙碌起來,轉爐在一些力夫的動作下,爐嘴對準了熟鐵管道,準備接受鐵水。


    “出爐!”工師郕第二次高喊時,三座冶鐵爐的爐門同時打開,工棚溫度突然上升,爐渣扒開後,熾熱的鐵水流了出來,流向不遠的轉爐。


    這時候棚外的力夫已經準備好了,棚內一揮旗說鼓風,這些人就哼哧哼哧的疾推皮囊,空氣急速從爐底湧出,轉爐震顫,爐口又一次噴出煙塵火花,將整個工棚拽入地獄。


    試煉兩年有餘,諸人對眼下這種場麵司空見慣,對火候的控製也如庖丁解牛,遊刃有餘。眼見爐口的火光逐漸變小,火舌變短,棚內的鑼聲當即停止。棚外不聞鑼聲,鼓風也就停了,鼓風一停,爐內沸騰的钜水逐漸恢複了平靜。


    “倒渣!”爐渣密度僅及钜水密度的一般,倒出钜水之前需要先行倒渣。在工師郕的命令下,轉爐底部的熟鐵鏈慢慢收緊,爐身一點點傾斜,一旦到了角度,暗紅色的爐渣急流而出。爐渣之下才是钜水,钜水之色白亮。帶著塗墨玻璃眼鏡的工師郕看到暗紅色的爐渣流完,當即命令力夫轉爐,將爐口轉一個方向繼續傾斜以倒出钜水。


    這樣的操作兩年下來已經兩百多次,白亮色的钜水傾倒而出,沿著石墨防火磚流入型範冷卻。鋼水流動性極差,難以鑄造,但將其澆成一塊塊便於搬運的鋼錠還是不難的。鋼水傾倒完畢,爐身不再添加新料,本次試煉就此結束。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鋼錠冷卻到一定溫度用巨錘敲打,看其是否熱脆;待其完全冷卻,再用巨錘敲打,看其是否冷脆。


    “工師請用茶。”自然冷卻的時間不短,工師郕走出工棚,徒弟們奉上了茶水和毛巾。造府改製後,工師也喝上了茶,待遇身份早就不同以往。


    “可曾聞之,我楚師又勝秦師?”工棚外樹蔭下還有別的工師在休息。勝利的消息傳的奇快,中午剛出成介之口不久,幾公裏外的造府便知道了。


    “秦師?哼哼。”一個叫扉的工師連連搖頭,“秦國乃虎狼之國,何曾有虎狼之師?人多打人少,何人不能勝?”


    “郕師如何,今日钜鐵成否?”幾個工師見郕過來乘涼,止言向他揖了一禮。


    “嗬嗬。”郕隻幹笑迴禮,並不說話,就席後開始飲茶。


    “當是不成矣。”扉轉過去笑了笑,試煉工棚他從未進過,可整個造府都知道裏麵在幹什麽。


    “自大王始煉钜,已近三年矣。”另一名工師歎了一句。


    “三年又如何,總有钜成之日。然則我聞秦國亦在試煉……”又一名工師出言,這時隻見工師郕的徒弟跑出工棚,風一般地從眾人身側跑過,他附在工師郕的耳邊沒說兩句,手上的茶杯便墜地碎裂了。


    “當真?”工師郕沒管地上的茶水,隻看著自己的徒弟。


    “請老師入棚一觀。”徒弟臉上又是急切又是喜悅。


    “走!”工師郕坐不住了,他連履都未穿便疾行向工棚,身後的徒弟趕忙拿上履,在入棚前抓住他的腳幫他穿上。穿履不穿履工師郕已經不在乎,入棚的他看到冷卻至紅通通的鋼錠被一噸重的落錘一次又一次敲擊,每一次敲擊都是鋼屑四濺,卻不像前麵兩百多次那般一擊便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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