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之時,王宮路門的路鼓再一次被人敲響,鼓聲迴蕩在隻剩下高台帳篷的王宮,不但把隔牆苑囿裏的鳥獸驚得狂躁不安,也把日日垂淚、昏昏睡著的趙妃驚醒。身為太後,她不得不匆匆來到正寢,讓人奇怪的是,令尹成介居然未至。


    “何人擊鼓,所謂何事?”毒辣的太陽下,登階升堂不見令尹的趙妃隻好親自過問。


    “何人擊鼓,所謂何事?”儐者轉述著趙妃話語,一直傳到不遠處的路門。


    “稟太後,譽士無罪而誅縣吏,其殺人盈城,血流漂杵!”左尹蒙正禽、師校祭酒孔謙、鄒縣國人孟昭、銍縣國人魏狄等人齊聲揖告,他們身後是近千名身穿黑衣的師校士子,手裏全高舉著一份視日書。


    對縣吏奸人的處決是全國範圍的,執行者是譽士以及其譽士指揮的甲士。有些縣邑偏遠還未得知,有些縣邑離得近,消息第二日上午就傳到郢都。囚禁縣吏、奸人大臣們早有耳聞,但一直不知道是遷還是殺,今日傳來盡屠的消息。


    大臣多數姓羋,殺縣吏與他們無赦,唯有左尹蒙正禽、魯地大臣、各縣國人以及師校士子聞訊痛心疾首。尤其是師校士子多數義憤填胸,是他們第一個前往左尹府遞交視日書,正在左尹府細究此時的孔謙、孟昭等人見此隨即請府尹蒙正禽一起前往王宮擊鼓鳴冤。


    前一次路鼓被敲破還是使錢買簡之事,這一次路鼓被敲卻是譽士殺吏、血流漂杵,不熟政務的趙妃聞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茫然問道:“譽士為何要殺縣吏?”


    “稟太後,臣亦不知。”蒙正禽大憤道,“自我楚國有譽士以來,譽士少有濫殺,今各縣各邑縣吏皆屠,此當是令尹府之命。請太後急召令尹,一問究竟。”


    “請太後急召令尹,一問究竟。”蒙正禽說完,台下近千名士子跟著唿喊,聲音直震王宮。


    “尹公,蒙正禽等人擊路鼓也。”茅門內右側的大司馬府,安坐於席的令尹成介正在假寐。下達拿到屠殺令前,他就清楚會有怎樣的後果,可他不但不懼,反而有一種複仇的快感。


    縣吏和奸人是什麽玩意他很當然清楚,這是君王削弱打壓貴族的力量。若無縣吏,君王怎將貴族的封邑納入王廷的管轄?當年莊王打壓若敖氏,除了故意慫恿蒍氏在朝堂與若敖氏互鬥外,還以王命派了大批縣吏進入若敖氏管轄的縣邑,同時收買奸人,打探若敖氏內部的消息。他三年不鳴,並非三年毫無作為。


    而今,國內幾次動亂,大王終於準允恢複舊製。既然恢複舊製,縣吏奸人自要全部殺盡。以後,大王治下隻有郢都一城或數城,郢都之外的縣邑皆有貴族承包管轄。大王不再是周人的王,而是楚人的敖。國事,召縣邑齊聚商議之;政令,經縣邑許可方實行之;稅賦,不再是庶民交由郢都大府,而由縣邑貢於王廷;令尹,得大王首肯,各縣邑以甲士多寡而推選……,這便是武王設縣之前的楚國,這也是真正的楚國!


    假寐的成介眼皮滑動,毫無睡意,想著想著,他的唿吸更變得急促。


    “尹公,太後急召息公至正寢。”成墨剛才匯報之後就退走了,現在謁者持召節而來,他不得不再來揖告。


    “太後?”成介癟癟嘴,“大王不在宮中,王後憑何召我?此乃趙國?此乃齊國?此乃秦國?”成介連問三國,這三國都曾經母雞司晨,太後主政,為楚人所恥笑。


    “尹公……”成墨知道成介的脾氣,他隻是礙於告狀者的聲勢,覺得這件事應該息事寧人。


    “告之太後,本尹軍務繁忙,無暇至正寢。”成介打了哈欠,又揮了下袖子,把成墨打發了。他把成墨打發了,成墨就把謁者打發了。


    持節三節相召而不至,謁者氣餒迴正寢相告,他話還沒有說完孟昭就搶先罵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令尹藐視太後,無禮之極,臣請太後至令尹府問罪。”


    “臣請太後至令尹府問罪。”孟昭說罷,餘人立即附和,台下的士卒也高聲唿應。


    “去令尹府!”趙妃並非膽怯之人,蒙正禽等人遞交的視日書又極為駭人,全國縣邑的縣吏皆被令尹下令殺盡,以後兒子還怎麽治國?既然召令尹不至,那她就要親去令尹府一問究竟。


    路門以內是寢宮,以外是朝堂。在大臣士子的簇擁下,趙妃疾行至令尹府。沒想到令尹府早就設了戒備,一排排甲士持矛而立,將府門圍了個水泄不通。善辯的成瑜立在那裏,見到趙妃便揖道:“請太後贖罪,令尹正忙於軍務,不能相見。”


    “何種軍務如此忙碌?”趙妃早就不悅,“請令尹出來!”


    “稟太後,令尹正忙於軍務,處置完軍務必至若英宮請罪。”成瑜苦笑,他沒想到趙妃迴來。


    “譽士無罪而誅,殺人盈城,”趙妃拿起大臣遞交的的視日書,“這可是令尹所命?”


    “稟太後,臣不知也。”成瑜再道,他真不知家主幹了何事。


    “太後,若非令尹所命,譽士豈敢如此殺人?”孟昭再道,“臣請太後捕拿令尹,以問其罪。”


    “太後,此令必是令尹所下。”魏狄也疾指道,“僅曲陽小邑便殺百餘人,大縣當有千人。此人不誅,大楚何以服天下?萬民又何以忠於大王?”


    曲陽就在郢都東麵不遠,若曲陽都殺了百餘人,那全國又殺了多少人?趙妃心髒一顫,幾欲滴血。這些老公族此前不發縣卒勤王,現在又殺盡各縣縣吏,每一次都想置荊兒於死地。想到他們次次坑害兒子,想到他們逼迫兒子去會秦人的假盟,趙妃忍不住大喝:“拿下令尹。”


    “太後?!”蒙正禽聞言大驚,但他立即被孟昭和魏狄攔住。


    “衛士,拿下令尹!”趙妃見那些駐矛而立的衛士不動,又喊了一聲。


    “稟太後,”成瑜臉上還是不得已的苦笑,“令尹處置完軍務,自會到若英宮向太後請罪。”


    “你等為何不聽我命。”趙妃沒看成瑜,而是看令尹府外的甲士。


    “稟太後,”成瑜不得不再相告:“此乃息縣之縣卒,不受王命。”


    “豈有此理!這是楚國的甲士,豈能不受太後之命。”孟昭又一次義憤填胸的大喊。“請太後急召環衛,拿下令尹,以問其罪。”


    “請太後召環衛,拿下令尹,以問其罪。”幾次配合,孟昭每說一句,士子們就附和一句。起先他們闖入王宮還有些懼怕,現在有太後撐腰,他們再無畏懼,‘拿下令尹,以問其罪’的喊聲震徹王宮。


    “誰敢!”成介的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出,聞言士子們當即然開一條道路。頭戴玄端,玄衣素裳的成介急步而來,緊跟著他的是成墨,還要幾名息縣甲士。


    “見過太後。”成介不得不對趙妃揖禮,“臣正在處理軍務,上將軍於謝邑大破秦軍,大王當無憂也。請太後迴宮,臣隨後便至……”


    “成介,誅殺縣吏可是你之命?”趙妃聽聞大王當無憂瞬間失神,孟昭魏狄兩人則高舉著視日書喝問,看情形恨不得把成介吃了。


    “軍國大事,豈是你等能知?”成介哼了一聲,根本就不屑做答。


    “敢問令尹,為何無罪而誅?我楚國難道沒有王法?”蒙正禽攔住激動的兩人,親自喝問。


    “王法?”成介認識蒙正禽,他笑道:“今後確實不要王法了,本尹已在草擬令命,下月起除郢都左尹府外,各縣之司敗將盡撤。”


    “你要撤盡司敗?!”蒙正禽瞪看著成介,以為他瘋了。


    “然也。”成介還是笑,勝利的笑。“蒙卿以後就在郢都吧,都外不會再有一個司敗。”


    “那如何審案?如何懲兇?如何治國?”蒙正禽已經是在吼叫。


    “此已與你無涉。”成介簡單答了一句就不再理會蒙正禽,他對已經迴過神來的趙妃道:“我軍已攻入稷邑,解救大王。恕臣無禮,請太後迴宮。”


    “令尹如此,就不怕大王迴宮後問罪……”趙妃已不再像剛才那般氣憤,隻是她還未說完,身後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幾百名環衛疾奔而來,領頭之人大喊道:“速救出太後、速救出太後!”


    腳步聲本就讓人驚覺,成介聞聲瞳孔一縮,疾退至甲士身後,這才喝道:“太後意欲何為?”


    環衛未召而至,趙妃也摸不著頭腦,帶隊的卒長破開人群見趙妃平安無事,大大鬆了口氣,他揖道:“有士子告於臣言,令尹欲對太後不利……”


    “荒謬!”成介怒了,他把趙妃身邊的朝臣都看了一遍,罵道:“無恥之極!”


    “何人相告?”趙妃也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出言逼問。


    “是……”卒長抬頭看向身後側,再也不見此前相告的那名士子,而那些士子又穿著同樣的衣裳,似乎有同樣的相貌,他根本就分辨不出誰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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