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易水河依舊寒冷,如果曆史不曾改變,九年後燕太子丹送荊軻赴秦的地方,趙國的軍旗正在春風裏飄蕩。秦國不敢惹,打燕國趙軍是不懼的,再說南麵失了北麵補,易水長城以西的陽城地區已經被趙國含在了嘴裏,不打哽著實在難受。


    “王使入營、王使入營……”大營中忽然傳來唿喊,風塵仆仆的戎車直接奔至龐暖帳前才勒馬停車。大將軍龐暖出帳相迎,才知道來的是相邦建信君的門客禽伯。


    “秦人伐我也!正圍鄴城,大王命大將軍速速迴師。”禽伯還未入帳就言明來意。


    “啊!”龐暖心中一震,全身的血都往腦袋上湧,好一會才定下心神。他急問道:“秦軍正值伐楚,為何伐我?”他問完又道:“趙秦已然會盟,秦人、秦人怎會伐我?”


    “楚王又敗秦人。”邯鄲離大梁近,秦魏聯軍大敗的消息很快傳到了邯鄲。趙人還在拍手稱快時,桓齮率領的二十萬秦軍就攻到了鄴城。“大王命大將軍速速迴師救鄴。”禽伯再道。


    “楚王竟然未薨?”龐暖注意力在天下局勢,趙王已拜斧鉞授軍權,他有不迴師的權利。


    “然也。楚王於陳城內城之中又築一小城守之,秦魏不破也。項燕率十五萬大軍至,大敗秦魏三十萬之眾,殺秦魏四萬,俘魏軍十萬。”禽伯剛才已經遞交了王令,見龐暖不提迴師之事,隻好仔細迴答龐暖的問題,到最後他又掏出一份二十多天前的大楚新聞遞於龐暖,又重複道:“大王命大將軍迴師救鄴。”


    龐暖搶過報紙匆匆看罷,幾乎不敢相信:“楚軍如此勇猛?”見禽伯不答,他終道:“伐燕正急,豈能此時迴師?鄴城已然設備,何懼秦人?”


    “大將軍不奉王命?”禽伯大張著嘴,他沒想到龐暖如此答話。


    “軍在外,王命有所不受。”龐暖放下了報紙,目光看到了斧鉞上。“斧鉞乃大王親受,臨行時大王一言之命,乃命我攻伐燕地。而今嚴燕人已退至易水長城以東,以西城邑孤立無援,此時若退,功虧一簣,斷不可退兵。”


    “大將軍違抗王令乎?!”禽伯怒站起來,他無法接受這種結果。


    “非也。”龐暖一點也不承認。“本將行的正是王命。請迴邯鄲告於大王,拔城在即,龐暖隻受前命,不受後命也。”


    “鄴城危若何?”禽伯深吸了口氣,又坐了下去,語氣也軟了下來。


    “鄴城已備守軍,楚人可守陳城半年,鄴城為何就不能守短短三月?”龐暖反問道,他再無說話的心思,心裏想的是幾千裏外楚國。


    秦國伐楚,趙國伐燕,秦國伐趙。原本因為楚人大勝而熱鬧的邯鄲一夜之間就平息了下去。秦軍給這座城市帶來的災難仍然刻在每個人心頭,哪怕秦軍現在攻伐的隻是鄴城。而趙王趙偃聽聞秦軍攻鄴,大怒之下一夜未眠,第二天就病倒了。


    “稟大王,龐將軍已拔陽城,何須再伐燕國?大軍再不迴城鄴城危矣。”看著床榻上病怏怏的趙偃,郭開不得不提起讓大王突然寢疾的事情。


    “郭卿……咳咳…”春夏之交天氣乍寒還暖,病了半個多月趙偃不斷咳嗽,雙目也無神。“咳咳…此事當由相邦……”


    秦軍伐趙,趙楚中牟會盟已成為過去,建信君罷相後新任相邦的是司空馬。感覺到趙偃很可能挺不過這個春天,郭開又想起太子之事,然而話在口中又吞了迴去。


    “臣告退。”郭開大拜,而後靜悄悄的出了西室。


    “妾身見過太傅。”郭開就要退出正寢時,一個苗條的影子喊著了他,這是王後。


    “臣見過王後。”郭開不敢看王後,趁著揖禮連忙低下了頭。


    “大王寢疾,那龐暖為了軍功又不願退兵。若是大王……”王後出身於女市,歌舞容貌身姿都是一絕,而她的名字……。宮中的人直敢唿王後,坊間則傳聞她以前名叫袂,因為來自靈壽,故稱其靈袂。靈袂年不及三十,顰笑間,即便郭開這樣的老臣也會失神。


    靈袂欲哭,郭開聽的心頭發酸,他揖道:“王後切莫憂傷,大王春秋正盛,豈會、豈會……”


    “然侍醫言……”靈袂真的哭了出來,她在小聲的哭、壓抑的哭,生怕被別人聽見。


    “咳咳咳……咳咳……”正寢西麵又傳來趙偃的咳嗽,即便隔著幾層宮牆也能聽見。


    “王後勿悲。”郭開很想上去幫靈袂擦淚,可他終究是臣子,隻能勸道:“大王春秋鼎盛,豈會千秋萬歲而去。大子已立,朝中多是老臣,王後毋憂也。”


    “若朝中皆如太傅,妾身自然勿憂,然春平侯……”


    靈袂還在低聲哭泣,春平侯三字一出,郭開整個人好像被雷劈了一記,耳朵裏全是‘轟隆隆’的響聲,靈識也全被封住。他聽不清靈袂走的時候又說了一句什麽,他像木偶般的揖別王後,又像木偶似的出了王宮,迴到家裏什麽話也沒說,就端坐在明堂,一坐就是兩個時辰。


    ……這王位本來是春平侯的,因文信侯扣留,大王才即位為王。大王若薨,雖有太子,可太子年幼,廢太子趙嘉卻已成年,若春平侯……


    郭開心裏越想越怕,春平侯若立趙嘉為王,那自己將死無葬身之地。他趕緊起來道:“來人、來人,速請趙蔥將軍至府!”


    *


    “罪臣拜見大王。”鹹陽曲台宮,赤身負荊的衛繚一見趙政就頓首不已。他曾經保證會拔下陳城、擊殺荊王,還要趙政配合自己演一出戲,結果還是玩崩了。


    “你還敢來見寡人?!”趙政看見衛繚就生氣,他自覺對衛繚信任有加,結果卻是秦軍大敗,荊王返郢。不但如此,荊國還要與秦國絕交——二十多日前昌文君剛到郢都,荊人就要他即刻返秦,若非如此,他此刻還在稷邑傻等楚國新王會盟。


    “臣有罪,那日在陳城本想一死,然,”衛繚伏在地上,看不到表情,唯有背上荊條刺出的血跡。“臣死則死矣,卻不能仍由秦軍再敗於項燕之手,故冒死求見大王。”


    “再敗項燕之手?”趙政失笑。“清水一戰,若非荊王陣前誓師,荊人必敗。陳城一戰,我秦軍十萬,魏軍十五萬,若非魏軍陣潰,項燕早敗也。你何我言秦軍再敗項燕之手?”


    “大王之言雖不誤,然不臨戰陣,不知微末,隻看簡冊,不明毫厘。前歲之荊軍,與韓魏之軍無異,今日之荊軍,已遠勝秦軍。若非如此,何以傷我大將?又何以大破魏軍?”衛繚終於抬起了頭:“此返鹹陽,罪臣奉大將軍之命,冒死帶卒百餘來見大王,請大王令其與秦卒一戰,若罪臣所言有誤,請殺之!”


    “你敢帶卒百餘入鹹陽?!”趙政突然就站了起來,沒有兵符調兵是死罪。


    “大王若信大將軍與我,大王若信鬼穀之兵法,請令此百餘卒一戰。不信,請殺罪臣。”衛繚已經是豁出去了,他未完成王命本該死,逃離秦國心又不甘,隻能入鹹陽一搏。


    “來人!”趙政怒喝。他是真的怒了。


    “大王請飲豆漿。”已和趙政告廟的王後羋蒨恰好出來。陪嫁的東西裏有兩套石磨,一套已經孝敬給華陽祖太後,另一套在後宮用,於是趙政每天也開始喝豆漿。


    “罪臣拜見王後。”衛繚連忙頓首。大王已顯殺意,正好出來的王後或許能救自己一命。但讓他失望的是,羋蒨微微一迴禮便退下去了。


    雖然沒有白糖,但榨一點柘汁,或者加一點飴糖,豆漿一樣是難得的美味。糖總是能讓人高興,尤其是喝豆漿的時候趙政怒火大半過去了,他對已經入堂的甲士揮了揮手,又問道:“蒙武何言?”


    “稟告大王,”死神來了又走,剛才未曾發抖的衛繚現在全身發抖,他強忍著打架的牙關,道:“稟告大王,魏軍陣潰後,大將軍本不欲退兵,曰:‘荊人日強,若再給予其喘息,必成秦禍。’今項燕之軍,一半夷矛一半戈戟,此戰法未廣及之兆也。故戰後大將軍於軍中選出百餘名與荊人陣戰之卒,令其著荊人之甲,列荊人之陣、使荊人之矛,再命其與秦卒戰……”


    “如何?”趙政終於聽進去了,出言問結果。


    “皆敗也。”衛繚直言不諱。


    ‘啪’的一聲,酒爵仍在幾案上。“寡人弗信!”


    “大王不信,請一戰。”衛繚拜道,他等的就是趙政這句不信。


    “來人!”趙政又開始叫人。衛繚雖然知道這次趙政並不是要處死他,可身子還在抖,忍不住的抖。“速召衛尉。”


    “唯!”寺人應聲之後連忙奔趨走,衛尉趕過來後,趙政直接命令道:“速令衛卒百餘至武場,蒙將軍遣卒百餘,假荊人之陣與你等戰。”


    “唯。”三年前嫪毐亂後,衛尉由趙政親自任命,是個叫圖的寺人。


    “寡人將親至武場,許勝不許敗。”趙政想到剛才衛繚說的皆敗就很惱火。秦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可,怎會敗於荊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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