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上將軍。”幕府後麵的一個軍帳,陽文君對著進來的項燕揖禮,與他一起起身的還有庶王子負芻——若太子、嫡子全部身死,哪那位庶王子能獲得軍隊支持,那位庶王子就能即位為王。可惜,太子熊荊怎麽殺都不死,現在還即位為王,兩人真是白算計了一場。


    項燕仰著頭,沒有看彎腰彎得極下的負芻,而是蔑看著陽文君:“秦國可有來信?”


    “秦國未有來信,然則……”負芻謙卑的現在還在揖禮,陽文君不得不把他拉起。


    “然則如何?”項燕盯著他。若不是陳公寫信相薦,說負芻王子得眾縣公之望,又說什麽陽文君熟知秦國大小諸事、與戰有益,他早就把兩人趕出去了。令尹黃歇再怎麽不好,有他在也不會釀成今日三國連橫之禍。


    “上將軍可知:蒙武之護軍,乃呂不韋門客司空馬?”陽文君坐下之後才正襟說話。


    “是又如何?”項燕也坐下了。他雖不喜陽文君、負芻兩人,可兩人確能給他提供秦國情報。


    “這便是我昨日說的,若將軍北去,秦軍必與我軍戰,即便秦軍尚有幾萬軍未入楚境。”陽文君笑。“秦國右丞相昌平君乃我楚國先王之子,素眷我楚國。呂不韋欲伐楚以迫昌平君請秦王撤軍,自然要大勝我軍。如此,昌平君請撤軍,秦王遂不以昌平君代其為相邦。”


    “幾萬軍?昌平君……我曾有耳聞。”終於聽到些實質性的東西,項燕頻頻點頭。


    “嫪毐亂生,秦王欲使呂不韋去職,以昌平君代之,呂不韋不甘,遂有此戰。”陽文君簡要描述此戰之本因,但隱去了很多事情。“秦王欲取者乃趙,然秦王多疑,也恐昌平君眷及母國,便袖手使呂不韋伐楚。將軍此戰若勝,秦王當退兵。”


    “若敗如何?”項燕追問道。


    “敗亦將退兵。”陽文君道。“楚國存之,魏齊勢弱,楚國不存,魏齊勢勝。秦王有一天下之念,斷不會使楚國不存而魏齊得利。楚國危時,秦國必助我退魏齊之兵。”


    “真若如此,楚國還是楚國?”項燕能想象到陽文君說的那種狀況,但作為楚國的上將軍,他絕不容許這種情況出現。


    “秦國獨霸天下,上將軍以為楚國能如何?”陽文君反問,臉上也是無奈。


    “大王不願離軍而去。”項燕忽然說起了熊荊,剛才他和熊荊交談了許久。


    “他……”負芻想問什麽又卡住了。


    “哦。大王如何說?”陽文君知道負芻想要問什麽。


    “我請大王退居息縣,若我敗,楚國或可俯首以存。大王說:若此戰敗了,從此不會再有楚國。”項燕眨著眼睛,感慨之意畢顯。“我軍今夜拔營北上,我將遣人護送你等返息縣,若此戰敗了,或可由你等收拾亂局、俯首以存。告辭。”


    項燕草草一揖就退出了軍帳,時候已經不早,他必須擊鼓聚將宣布拔營北上之事——戰場上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拔營北上的行軍秩序決定了決戰時的布陣秩序。


    *


    “哦!荊王已至項燕軍中?”幾十裏外的秦軍大營,主君蒙武對白林都尉的情報很感興趣。


    “正是。”白林臉上全是笑意,他就知道蒙武對此會感興趣。“我軍撤出江邑時,一荊人騎士降我,他言荊人新大王攜五萬江東之師已至項燕軍中。”


    “此人何在?”比蒙武更感興趣的是護軍司空馬。


    “就在帳外,若司空護軍想見,末將立刻傳他進來。”白林當即答道。


    “不必。”司空馬隻是對此訊感興趣,不是真要見那降卒。“蒙將軍以為,項燕何日北上?”


    “荊人蔡縣大軍正趕赴息縣,以會兵一處,我不知項燕何日北上。”蒙武答道,揮揮手讓白林這個都尉退出了軍幕。


    “既然荊王在項燕軍中,其軍又未曾會兵一處,我以為我軍當速速南下江邑,與之一戰。”司空馬眼波流轉,如何盡早給楚國致命一擊是他一直以來的想法,時間已經不多。


    “然我軍方撤離江邑,”誘楚軍北上決戰是之前的計劃,讓出江邑乃是計劃的一部分。“且齊軍南下莒縣,魏軍整軍待發,我軍大可不必急與荊人戰。”


    “非也非也。”司空馬駁斥道:“正因齊魏出兵,我軍當要速戰。荊王身處項燕軍,俘之使其割地才是上上之策,不然,荊人為我所敗,荊地皆為齊魏所占,於我秦國大為不利。”


    司空馬門客出身,一張嘴簡直是黑白顛倒,蒙武也好,幕府裏的其他將軍也好,被他說的愣是一怔。得理不饒人的司空馬繼續道:“若項燕明日不北上,我軍當南下與之戰。”


    司空馬之言斬釘截鐵,蒙武與右軍主將楊端和悄悄對望一眼,什麽也沒說。但兩人心裏對司空馬為何如此著急卻是心知肚明,特別是最近幾日,鹹陽來每日皆有一名使者至護軍營中。蒙武派人悄悄打聽過,這些人並非公人,而是相邦呂不韋的私屬。


    司空馬有私屬至,蒙家自然也有私屬從鹹陽趕來。秦國今日的局勢是相邦呂不韋和右丞相昌平君互鬥,昌平君一直在查嫪毐之亂,呂不韋則以伐楚為反擊。蒙武不屬於兩方中的任何一方,隻是軍人都是渴望戰爭的,尤其在初勝之後,他真怕呂不韋一倒大王就下令撤兵了。


    “司空大夫……”有人入帳找司空馬,入帳又在司空馬耳邊低語了一句。


    “蒙將軍,各位將軍,我先告辭。”已然色變的司空馬對眾將揖了揖,去時的腳步匆匆。


    *


    “……以潘無命為左軍之帥,麾下除蔡師,尚有繁陽、寢縣、頓縣、巨陽、陳縣、苦縣、城父、魯地諸師;以管由為中軍之帥,麾下除郢師,尚有息縣、期思、蓼、西陽、下蔡、居巢、鍾離、肥陵、舒縣、建陽諸師;以陽履為右軍之帥,麾下除江東之師,尚有弋陽、州侯、六、?、?君諸師;餘者皆為後軍,歸於本將麾下。”


    聚將後項燕先下達開拔命令,然後才重新分配左、中、右、後四軍。以楚軍慣例,左軍最先開拔,其次是中軍,最後才是右軍和後軍。他如此安排完,便讓各師之將迴營準備,並未說與秦人決戰與否。


    太陽還未落山,各營就正在收攏軍帳輜重。右軍以陽履為帥而非黃庸,實則出至熊荊的要求,同時封君之師也安排在了右軍,加上四千王宮環衛、近千名宮甲,右軍人數接近七萬。這江東之師的軍權等於從項燕手裏轉了一圈又迴到熊荊手裏。


    “老師以為如何?”大戰在即,軍權並不關鍵,熊荊想知道是此戰項燕將如何布置。


    “自列陣而戰以來,陣法千變萬化,有陣多矣。然戰勝之法無非兩者:一為擊垮敵之中軍,促其潰;二為勾擊敵之兩翼,迫其逃。項燕此舉隻定左中右三軍之帥,未知其欲擊中軍仰或勾擊敵之兩翼。”右軍與後軍最後拔營,小幕府之內,陽履、弋陽君、廉頗、數人聚而商議,其他人皆不在。


    “中軍約有八萬人許,我軍七萬,左軍六萬,後軍……”想到息縣這兩天有一萬多人到營,陽履道:“後軍約為五萬。孫臏有雲:‘方陣之法:必薄中厚方,居陣在。中之薄也,將以後也。厚其方,將以專也。居陣在後,以護將者’。今中軍即有八萬人,上將軍或欲擊秦之中軍而後勝。”


    “恐非如此。潘無命為左軍之帥,此人敢戰素勇,戰時斷不可能守成。我軍除江東之師,皆勇武之軍,以為右軍,亦或攻秦人之左翼。管由為中軍之帥,其人庸庸,可守不可攻。項燕此戰,當以左右兩軍勾擊秦人,中軍當死守不退爾。”每個人都由自己對主將布置的猜測,弋陽君隻覺封君之師戰力最強,自己在右軍必是要擊秦人之兩翼。


    “非也。右軍素為我楚軍最弱之師,江邑之戰,右軍潰,上將軍之舉乃強我右軍,非欲擊秦人之左右。”陽履還是堅持自己的判斷,認為是要擊敵之中軍,使其潰。


    “咳咳……”廉頗不得不咳嗽一聲,他的話還沒有講完就被兩個急性子給打斷了。“方陣自是必薄中厚方,然項燕所布定是方陣?後日便是布成方陣,亦未知三軍陣之厚薄。若中軍薄而左右厚,當是勾擊,若中軍厚而左右薄,當是中擊。布陣之法,因敵因地因時而變,斷不可執一而論。”


    “老師以為我軍如何可勝?”熊荊問布陣其實是想知道如何才能打勝。“投石機可有用?”


    “入泥之鐵彈無甚大用。”廉頗之前就聽熊荊說過投石機,今天也看了。“若是投擲火彈,陣戰或可有用。”


    “軍司馬已在軍中收集膏脂,陣戰必有火彈。”熊荊急急補充,下午項燕那句‘此戰勝負不及五五’讓他心裏拔涼拔涼,現在隻求廉頗這個沙場老將給些希望。


    “……”軍幕內當即安靜下來,幾個人都看著廉頗。廉頗張了口卻久久不出聲,待熊荊欲再問,熬不過熊荊堅持的他終於道:“凡戰,士氣為先。以大王那日所議之法或可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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