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僅以魏國之利計,魏必不助我。”周文直言不諱。他雖然不會打仗——秦末投奔陳涉做了將軍,進兵函穀關卻被秦將章邯打得一敗塗地,但以他對魏國的了解,還是能做出較為準確的判斷。“當年合縱伐秦不成,楚、趙、燕數國退而為安,並無折損,唯獨這魏國……”


    “唯獨這魏國先失朝歌,再失汲地,今年恐又失垣邑、蒲陽、衍邑三城。”黃歇接口道。合縱之後秦國不打別人,專打魏國。今年春天又起郡兵,欲奪垣邑、蒲陽、衍邑。沈尹鼯等人認為,魏國數受秦伐,一提合縱必然景從。


    “正是。”周文頷首。“四年來接連受秦攻伐,魏國君臣隻想與秦國休戰議和,以弭上次合縱伐秦之怒。若再次合眾攻秦,事不成魏國豈非又要再失城邑?”


    “趙國如何?”黃歇和周文說話,虞卿似乎神遊體外,心不在焉,黃歇不得不問。


    “主君是在問我?”虞卿迴過神來。他雖為黃歇門客,平常卻逍遙自在,少有出力,這次得黃歇相召,才赴會相議。“敢問主君:楚趙兩國,楚救趙常見,趙救楚誰見過?”


    虞卿一開口李園便眉開眼笑。魏趙都不與楚國為盟,韓燕更是沒戲,這王太子入秦為質一事可就定了。熊荊一旦入秦,秦國真像約定的那樣使其永不返楚,自己的外甥就是下任楚王。


    李園眼笑,黃歇不死心追問:“楚趙兩國,輔車相依,秦數次攻趙國,即為楚所救。且大子荊乃趙妃之子、趙王內弟,他若為王於趙有利,趙國何不救楚?”


    “主君有所不知。”虞卿有了些正色。“今我楚國大王並非趙國之內弟,楚國亦發兵救趙,王大子日後即位為王,也需十數年方可親政。楚國之政,皆在主君,與王太子何幹?


    秦國之欲,一質子耳,雖為大子,然韓燕魏諸國大子俱在鹹陽,何以為楚國大子大動幹戈?韓燕魏諸國大子雖在鹹陽,三國仍合縱伐秦,質子何重?”


    虞卿接連反問,讓黃歇錯愕。自春秋時期周鄭開始的交質,到戰國時期已經流於形式了。各國國君膝下都有數位公子,即便譴質入他國,也不會顧及質子的安全而與他國休戰;他國雖有質子,也不敢以此作為要挾,生怕對方改立別的繼承人而抱了空質。


    “以虞卿先生之意,趙國此次定不助我?”朱觀細聽虞卿之言,由此相問。


    *


    八月的郢都,朝議頻頻,流言紛紛。路門之內的太子東宮似乎置身事外,絲毫不受其影響。這裏有的,是費時十數日繞著整座宮殿鋪就的‘怪路’:


    一根根大約四五尺長的木頭,每根隔著兩尺左右的距離平行排放,將整個東宮繞了一圈。木頭之上,靠近邊沿的地方是兩根鐵條。鐵條間隙三尺有餘,不寬也不窄,上麵四輪馬車的車輪恰好壓卡著鐵條,一旦路兩側的馬匹拖曳,車輪就沿著這兩根鐵條滾滾向前。


    這是鐵路,稍有些後世常識的人一看便知,但在兩千多年前的楚國,這全然是稀奇事物。


    “……以鐵條為路,上置車馬,拉之滾滾而前,其車重載……”


    楚王身邊有史官記錄其一言一行,王太子身邊也有史官記事記言。楚王身邊的史官較為輕鬆,王太子這裏就不一樣了,每每造出什麽新玩意,負責記事的史官寫得手都要斷掉。


    “殿下,此便是鐵路?”工尹刀目光跟隨著在鐵條上行駛的車架,直到它們轉至宮殿另一側。


    “算不上鐵路。”熊荊搖頭,“最多是馬拉鐵路,唯有研製出水火之力,以水火之力驅動馬車,才能算是真正的鐵路。屆時,一車可裝四五百噸之巨。”


    噸的概念工尹刀是熟知的,籠統的算,一噸等於四千楚斤,五百噸便是兩百萬斤楚斤。鐵路一車能裝兩百萬斤,工尹刀驚的後槽牙都露了出來。


    “殿下,即便是馬拉,所載亦是驚人。”說話的是玉府之尹。三輛四輪馬車裝著六噸貨物,在兩匹馬的拖曳下繞整個東宮急行,此時四輪馬車的運力才真正發揮出來。


    “這就要看你做的軸承是否可靠了。”熊荊迴道。和普通的馬車不同,這三輛馬車用的是玉府精心製作的軸承。隻是這軸承質量如何尚不清楚。馬車轉了十多圈,越行越快,當計數的寺人喊三十圈時,轉到宮殿後麵的馬車久久不迴南麵起點。寺人奔過去又奔迴來,“稟告殿下,禦手言一輪已不轉。”


    玉尹聞言大慚,對熊荊揖禮便跑過去看了。熊荊到沒什麽反應,軸承本就不是那麽容易造的。玉府雖有製造精巧物件的匠人、自己也畫出了軸承構造圖、做出了遊標卡尺,但仍要很長一段時間來積累經驗。


    “殿下,若無水火之力,僅以馬拉,可運物幾何?”工尹刀見熊荊沒有移步去看壞了的馬車,便問起馬拉鐵路,想知道馬拉鐵路功效如何。


    “僅以馬拉?一兩百噸吧。”熊荊草草答道。他記得一戰時期俄軍的馬拉鐵路,一百俄裏每晝夜的理論最大運量是五百噸,實際平均運量在一百八十噸上下。要達到五百噸運量需三對火車,每列有一百節車廂,算下來每節隻能裝載可憐的一點六六噸。


    這顯然太少了,即便沒有鐵路,每輛四輪馬車也能裝一點六六噸。然而考慮到是在戰時,要達到戰時統計裏所說的每晝夜鋪就二點八八公裏馬拉鐵路,坡度限製是很寬泛的。如果按照鐵路正常的坡度限製,兩匹馬拖曳應該不少於三噸,這麽算的話……熊荊嚇了一大跳,如果每節車廂裝三噸,三對列車,每晝夜馬拉火車可運九百噸貨物。


    運量很大,造價也不菲。哪怕是用七點二五公斤每米的鐵軌,加上道釘等物,每公裏也需要十六、七噸的鋼材,價值超過一千金。就是不算土建、橋梁、沿途設施、車輛的費用,以楚國一年的財政收入也修不了一百公裏鐵路,實在是太貴了。


    即使轉爐能出鋼,鋼價降到最理想的十錢每斤,十六噸鋼材造價也要一百三十三金。唯一能承受得起恐怕是隻有鐵皮木軌,可鐵皮木軌也要用鐵,每米一公斤,一公裏耗鐵兩噸,核算下來不會少於四金。


    玉尹去了就沒有迴來,熊荊在外麵想到鐵皮木軌的造價可以承受之後,也就不再想那個壞掉的軸承如何如何,徑直登堂入室去看楚國的地圖。他想的是:以楚國現在的情況,要修鐵路應該怎麽修呢?


    以軍事和經濟言之,必須將東北的魯地、中間的宋地、以及靠近魏國的陳縣、平輿、城陽連接起來。這一帶是楚國人口最密集的地區,但因為汝水、穎水、濮水流向全是由北向南匯入淮河,所以商販的路線一般是順流而下,進入由西向東的淮河,再從淮河轉到其他河流,逆水而上。這樣走即使是順流東下,行程也要超過半個月,由東向西逆行時間則更長。


    如果將這些河流上遊的城市全用鐵路連起來,那麽從最東北端的魯地到最西端的城陽,日夜兼程,行程當在三日之內,如果隻在白天趕路,也不過六七天。


    而在軍事上,這條鐵路存在的意義是使楚國可以用最快速度動員全國的士卒。譬如對秦作戰,從王命下達到軍隊集結,沒有鐵路最少要一個月,可如果存在鐵路,動員時間不會超過十天。在秦軍未完全集結時打他個措手不及,消滅一部分秦軍主力,同時占據秦國境內一些重要的城邑和關隘,後續的戰事就好打了。


    如果:楚國三十多萬軍隊趁秦軍全力進攻趙國時,十日之內集結至城陽邊境,而後以兵力優勢迅速攻占丹水下遊的丹(今河南浙川)和析(今河南西峽)等城邑,之後以地利優勢對抗數月後舉國攻來的秦軍,那秦國的南陽郡、南郡——楚國自垂沙之戰失去的領土全都可以收複。


    “子荊……”想到可利用鐵路巨大運力所帶來的動員優勢收複故地的熊荊有些熱血沸騰,不想身後有人叫他,是鶡冠子。


    “拜見老師。”熊荊趕忙行弟子禮。


    “如何,子荊想複楚國故地?”鶡冠子還是一頂鶡羽帽,不修邊幅。他看見熊荊的手指撫在丹、析二邑上,這二邑代表什麽,他清楚的很。


    楚國自立國始,素來重視北部防禦,因而在今秦之南陽郡與韓國交界處修築方城,後世方城縣的縣名由此而來。公元前302年的垂沙之戰使楚國失去了整個方城地區(秦之南陽郡)。四年之後,公元前298年,楚懷王身死楚熊頃襄王即位,秦國因勒索落空興兵伐楚,又拔了析邑十六城。


    南陽是個盆地,更是整個華夏軍事地理上的旋轉門。從這裏,往北是中原、往東是兩淮、往南是兩湖,往西是關中。秦國拔析邑十六城,等於是打開了從西麵進入南陽盆地的大門。二十多年後白起拔郢正是因為秦軍可順暢進入南陽盆地。熊荊手摸在析邑上,無非是想關住這扇大門,從容消滅南陽郡、南郡的零散秦軍,收複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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