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驊到底是什麽意思,申雍猜不透;可負芻王子要幹什麽,他懂。從洞庭郡迴來時路過彭蠡時,故友番君吳申來拜。吳申是吳王夫差第十世孫,其祖越滅吳後奔楚,得楚國善待,所以對楚王忠心耿耿。正是他,五年前吳申進諫說令尹黃歇有篡國之心,因而流放番邑;也正是他,把王子負芻介紹給了將軍,其意不言自明。


    王太子再聰慧,也有十多年後方可親政;庶王子負芻再無能,也年已立冠。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將軍既然有抱負,何不趁此良機擁立負芻王子為王呢?


    城尹府邸,左將軍景驊越喝越醉,軍司馬申雍越想越深,而在王宮東宮,熊荊依舊在繁雜的事務裏掙紮,他每天的日程大致是這樣的:


    起床,便去正寢父王處問安,待父王吃完早飯才迴東宮處理事務;中午,一樣要去正寢問安服侍,之後才是學習時間;晚飯照舊,睡覺前還要去若英宮向母後問安,好在趙妃每天晚上都來正寢,去若英宮問安也就免了。


    每天問安處事,太子的教育也和蘭台學宮的教育不太一樣,除了之前要學的《詩》、《禮》、《樂》、《春秋》、《世》、《語》之外,還要學《令》,以明先王之官法舊令;要學《故誌》,以曉先王列國成敗存亡之道;要學《訓典》,以知五帝故事及宗族繁衍。


    九門功課,六位老師,每天下午學習兩個時辰。其中,宋玉教《詩》和《春秋》、鶡冠子教《語》和《故誌》、荀卿教《禮》和《訓典》;黃歇教《令》、昭黍教《世》、淖狡教《樂》。


    此時熊荊才知道《樂》就是兵法戰技,跳舞是為了打戰;《詩》、《禮》、《語》是外交,說什麽話、奏什麽曲、唱什麽歌,全有講究;《春秋》、《令》、《故誌》則是為君之道,特別是《令》,楚國列位先王的政令都收集其中,何種形勢下頒布了何種王令,當時有誰反對、有誰讚成,施行之後效果如何……,雖是寥寥數語,卻無一漏缺。


    至於《世》和《訓典》,前者是楚國曆代王族繁衍記錄,某某公族是哪位先王之後,記錄的一清二楚。最讓他驚訝的莫過於長平坑殺四十萬趙國降兵、水灌郢都的秦武安君白起居然也出身楚國公族——一春秋霸主之一楚莊王之後楚共王,五子爭儲的結果是小兒子棄疾即位為王,是為楚平王。平王立嫡長子建為太子,以伍奢、費無極為太子傅。


    後費無極誣告伍奢與太子謀反,以詭計獲取王位的平王盡信之,於是伍奢全族被誅,隻跑了一個伍子胥;太子建也亡奔鄭國,後為鄭國所殺,其子勝被平王之孫惠王任命為白縣縣公,是為白公。惠王十年,楚鄭交善,因父仇無以得報,白公勝叛亂,殺令尹囚惠王,葉公入郢後事敗,自縊於山中。其子孫奔亡各國,入秦一脈仍以白為姓,到第五世孫白起時,適逢同為楚國出身的羋太後、魏冉執掌政權,遂得重用。


    伍奢之子伍子胥是楚國卿族,白公勝之後白起為楚國公族。他們一個率吳師入郢,一個領秦軍拔郢,對楚國的打擊遠勝任何一場戰役。熊荊即使仍有些局外人心思,讀到此處也噓唏不已。


    《世》如此,《訓典》就是帝王世襲和宗族禮法了,但此書為儒家所著,與鶡冠子等人編撰的《山海經》多有衝突之處,不知未到郢都的荀況到時會如何講這些內容。


    問安、事務、上課,這些已擠滿白天的日程表,船廠技術之事不得不挪到晚上。小孩子每天最少要睡十個小時,所以每天熊荊都很困,特別困。


    “殿下……”中庭裏,葛輕輕的提醒,熊荊身子一顫才不情不願的睜開眼睛,眼前,是鄭國大商、子錢家弦兌討好的胖臉。


    “剛才說到哪了?”熊荊擦了擦眼睛,迷糊問道。


    “殿下辛勞。小人適才說到借貸之息大多為五分……”弦兌笑道,熊荊的瞌睡沒有讓他失落,反而讓他高興。“此絕非倍貸,殿下若借,付六成子錢即可。”


    “不佞知道了。”熊荊有些了清醒,五分利其實是百分之五的月息,一年十二個月,利息為本金的百分之六十,這麽高利息的農機貸款不要也罷。


    “敢問殿下,借錢是為何用,又需幾何?”熊荊語氣中的拒絕弦兌自然聽得懂,想到楚王‘非大獻重質’不可見,真這麽退下去了,以後怕是再也見不著王太子殿下了。


    “借錢當然是用於生財,”熊荊也笑了,“既然打算借,就不會是小數目。一切看利息,利息高則不借,利息適中就適當借;利息低那就大借。今天下諸國,唯有我楚國和齊國太平無事,也以我楚國和齊國聚集的子錢家最多吧?”


    “正是。”弦兌聞言肅然,大商不是市賈,而兩千多年前的資本一樣厭惡風險,當今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莫過於楚國和齊國,而眼前這位,就是日後楚國的新王。“殿下,列國利息多在五分,少則四分,殿下若是用急,弦兌願獻兩千金以助殿下。”


    “不必。”熊荊心裏有了些失望,“若有事,不佞會再召你的。退下吧”


    “……唯。”弦兌伏拜於地,看不清表情,終於扭扭捏捏的退了出去。


    “殿下,若是所費不多,可請夫人助之。”子錢家走了,葛對此人的不識相有些氣惱。


    “你以為隻是船廠要借貸?”熊荊喝了口清茶,沒好氣的說。每年要給令尹府一萬六千金,再怎麽節減也是收不抵支。變賣先王積存的金玉傳出去不太好聽,實物貨幣時代印鈔又不可能,加稅肯定會被人罵,能做的就隻有發國債了。誰想利息這麽高,一開口就四五分,他還以為是年息呢,不會是因為擔心自己做不了楚王吧?


    “下麵是誰?”熊荊不再想國債借貸之事,再漏一壺水就要去正寢請安了。


    “殿下,今日事已畢。”葛答道,看著熊荊有些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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