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冬天,風雪異常的大,把整個二郎鎮乃至葉城都籠罩上了一層厚厚的白紗。


    在一些村落裏,有不少房屋,被這場突然降下的大雪壓塌。城中,更有一些乞丐被直接凍死,每天清晨,總有人會在某個角落發現一兩具蜷縮在一起、並且已經僵硬的屍體。


    這場雪,下得有些詭異,始終在持續,已經連下數日,且越來越大,最終成為了葉城所屬範圍內百年難遇的一次雪災!


    地麵上,人們剛踩出的腳印,用不了多久,便又被緩緩覆蓋,直至、再也看不見曾經被踩踏的痕跡。


    很多店鋪,不得不暫時關閉,街道上幾乎不見人影,人們都躲在家裏,坐在爐火旁取暖,靜靜地等待著大雪的過去。


    在這場大雪之中,因為沒有行人,沒有顧客,沒有財米油鹽可以采購,如今的鍾天皓,也暫時關閉了二郎鎮客棧。


    店內那幾個夥計,早已迴家陪伴父母,整個偌大的二郎鎮客棧,隻剩下了鍾天皓一人。


    對於這種自然雪災,鍾天皓也無法預料,最終會演變成為什麽樣子。他始終在自己的房中打坐,漸漸進入閉關狀態,不問世事……


    第二年初,葉城的這場連下數月的大雪,依舊沒有停止,並且形成了一場極為恐怖的災難,席卷葉城全境。


    數以萬計的凡人,在這場災難之中被活活餓死,很多村子一片荒涼,人們為了活下來,不得不背井離鄉,四處逃荒!


    逃荒途中,由於沒有糧食,很多人在路上又相繼餓死,特別是老人和孩子,目前幸存下來的,也已經餓得肚腹幹癟,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人們實在沒有東西吃,連草根樹皮都成為了香餑餑,成為了唯一的食物來源。一路上,田間的草,山上的樹,在人和野獸的爭搶下,也早已被吃得精光。


    有人餓得太久,看到沒皮的樹,也顧不得許多,直接上去用牙齒啃咬。


    在山野林間,森森白骨和殘破的布片散落在四周,顯然,一些逃荒的難民被餓死在這裏之後,又被林中的野獸從雪地裏挖出來啃了個幹淨。


    這慘絕人寰的一幕,很長時間過去,都沒有得到改變!


    葉城的上麵,並非凡人國度,而是隸屬於修真門派流雲宗的某個長老管轄,在一些修真者的眼中,凡人的災難,他們根本沒有閑心去管,更沒有采取任何措施。


    大雪紛飛,二郎鎮上的鎮民,也如同其他村子一樣,漸漸的感到了絕望,那成片的牛羊早已被宰殺殆盡,以用來充饑,可在這種災難中,無疑是顯得有些杯水車薪。


    每一天,鎮民們都膽戰心驚的活在饑餓之中,這場凡人不可抗力的雪災,摧毀了無數人的家鄉,摧毀了鎮民們的牽掛,摧毀了這個讓人魂牽夢繞的地方!


    這一日,鍾天皓似有所感觸,他隨即結束了數月的閉關,開始走出房間,走在二郎鎮的街道上。


    起初之時,鍾天皓尚且還能保持平靜的心態,可當他使用神識查探到這場雪背後的災難後,他沉不住氣了。


    他的臉色變得愈發陰沉,他開始浮躁起來,他感到慚愧,感到內疚,他的內心……正在刺痛!


    身為修士,如今無數的凡人就這樣活生生的餓死在他身邊,可他卻無所作為,始終閉關。


    可以說,鍾天皓做人做事,從來不曾後悔,可這一次,他卻是真正的後悔了,他後悔數月之前,不該匆忙閉關,不問世事。


    若非如此,若是他極早出手相助,那在這二郎鎮之中,也許會少死很多人。


    雖說修真者應該了卻凡塵,不該為了普通凡人而產生劇烈的情緒變化,也不該過於插手紅塵之事。


    但麵對這種天災人禍,若是不知道便罷了,可既然知道,要真袖手旁觀,那對鍾天皓而言,他……做不到!


    他並非聖人,沒有悲天憫人的大慈大悲之心,沒有普度眾生的大愛之情,更沒有大濟蒼生的無上之力,可他畢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修士,凡人的生死,他無法視而不見!


    眼前,鍾天皓所見之處,這二郎鎮五穀不升,盡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許多鎮民舉家遷移,到處逃荒,遭受著顛沛流離之苦,剩下走不了的,也過著析骨而炊的悲慘生活。


    此際,在鍾天皓的視野之中,他看到了許多讓他無法控製情緒的畫麵。


    有人淚痕滿麵,他們有親人逝去,有好友即將被餓死。在這場寒冷的風雪之中,他們那烏黑的麵色,也充滿絕望!


    有人營養不足,瘦到不成樣子,他們的眼睛充滿膿水,頭發幹枯,肚子鼓脹起來,差一點就被寒風吹裂。


    有人早已麻木,怔怔地守著父母的屍體,眼中含淚,他們祈禱的聲音,也早已化為對食物的哀啼!


    ……


    有一位小女孩,她身上的肋骨曆曆可數,長時間的饑餓,讓她從原來的白白胖胖變成了如今皮包骨的樣子,弱不禁風。


    她用自己那瘦得跟細木棍一樣的小手,去顫顫巍巍的撿起掉在地上和冰雪摻雜在一起的食物殘渣。


    她原本天真無憂、豐衣足食,原本可以對食物百般挑剔,可在這場災難之中,她變得沉默,她再也不嫌棄地上食物的殘渣碎屑,再也不敢隨意浪費。


    她丟失了曾經的快樂,沒有了以往的美好生活,她也同其他人一樣,成為了災難中的無辜一員……


    這樣的殘酷場麵,有很多很多,觸目驚心,讓人實在難以想象!


    隨著鍾天皓的繼續前行,他來到了兩年多前剛進入二郎鎮時,有一群孩子唱《小二郎》童謠的街道旁。


    此時,在這裏,那清脆的鈴鎖之聲依舊在迴蕩,那稚嫩的童音仍然在歌唱。


    隻不過,災難降臨,物非人是,當初那首歡快的《小二郎》,已然變成了其他童謠。


    叮叮當,叮叮當,


    咕嚕嚕,喝肉湯


    爹不喝,娘不喝,


    全部給我唿唿喝精光。


    餓得慌,淚汪汪,


    石頭出,剪刀藏。


    爹贏了,娘輸了,


    輪到爹爹割肉來做湯!


    起先之時,聽聞這些孩子還能喝上肉湯,鍾天皓還有些欣慰。可當他聽完最後一句,他卻是直接怔在那裏,動也不動,好像掉進冰窟,從頭頂涼到了腳心!


    哪怕鍾天皓身為修真者,哪怕他知曉太多太多凡人所不知道的事,哪怕他經曆過比災荒更加殘酷無數倍的殺戮血腥。


    可這一刻,鍾天皓卻是真正的被深深的震撼住了,他心如刀絞,渾身哆嗦,難以自控,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這首童謠,其中又是包含了多少人的辛酸與唿喚,從那些孩童口中唱出,或許他們自己聽不太懂,可大人們卻是聞之心酸……


    這童謠的名字,想必應是……喝肉湯!


    這熬湯的肉,並非是豬狗牛羊,而是人,是人肉,是哪些孩童親生父母的肉!!!


    在這雪災之中,在這饑荒之下,在所有的糧食都被吃光之後,那些父母,不忍孩子餓死,他們竟然……通過石頭剪刀布的簡單方式,來決定由誰割肉給孩子做湯!


    而最終的結果,並非是誰輸誰割肉,而是誰贏誰割肉,這更是說明,孩子的父母雙方,存在著爭論,他們都希望,先犧牲的是自己……


    “輪到爹爹割肉來做湯!”鍾天皓喃喃低語,始終重複著這句話。


    他無法想象,在這之前,那些孩子的父母到底割了多少次肉,那些人原本就處於饑餓狀態,再經曆割肉的消耗與痛苦,最後還能剩下幾人?


    這二郎鎮之中,恐怕,早已屍橫遍野!


    這裏的一幕幕,讓鍾天皓感到肩上的沉重,他雖是修士,可也無法解決這麽多人的生存問題,除了二郎鎮之外,這葉城的其他區域,也在經曆著同樣的遭遇。


    他知道,若要徹底解決這一現狀,要化解這場雪災所帶來的饑荒問題,必須得從根源上處理。而二郎鎮的根源,在於葉城。


    葉城的根源,在於……煉虛勢力流雲宗!


    想到這裏,鍾天皓瞬間從之前的感觸之中恢複過來,此刻在他的雙目之內,無數寒芒閃動!


    下一刻,鍾天皓一步踏上高空,徑直朝著前方疾馳而去,不久之後,他便來到了曾經的葉城。


    獨自站在城內的街道上,此時鍾天皓所看到的,同二郎鎮區別不大。


    饑荒之下,葉城當中上演的慘劇,與那些下屬村鎮一樣,百姓們為了對抗饑餓,不得不吃草根樹皮,當草根樹皮吃光之後,再吃觀音土!


    甚至,有人悄悄去到街道上,將那些被餓死之人的屍首帶迴家,充當食物。當所有屍體都被搶分完畢之後,人們差一點上演易子而食這等人間慘劇!


    當然,除了留下的人,更多的百姓為了避免餓死,也踏上了漫漫逃荒之路,為了尋找一點兒吃的,他們長途跋涉,又有很多人餓死在尋找食物的路上。


    當饑餓到生死邊緣的時候,一個饅頭、一塊骨頭,也可以是出賣良知、泯滅人性的交換條件!


    此際,鍾天皓靜靜地站在靈陣上人的墳墓前,他給靈陣上人叔侄二人倒了兩下酒,又自己喝了一口。


    鍾天皓歎了口氣,這才緩緩道:“靈陣上人,你的家鄉……葉城,鍾某會保下!”


    此時在鍾天皓臉上,一片冰冷,這種冷,不是任何火源可以驅除,也不是任何法術神通可以彌補。


    這種冷,是感觸紅塵得到的結果,是體會人生所出現的心境變化。


    這種冷,是他即將要出手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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