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剛迴到府中,便看到一群女兒都在家裏跟妻兒們說話。


    “怎麽都來家了?”


    “是淑娘相邀的,說過些日子可能就要離開東都,所以今日邀請我們姐妹都迴來聚聚。”迴話的卻是嫁給齊忠武王秦瓊之子襲齊國公爵,新授為光祿卿秦珣的女兒長孫萱。


    長孫無忌共生了十二個兒子,女兒卻有二十多個,也算是個兒女眾多的了,為長孫家族的興盛也是有很大功勞的。


    如今這些子女不少成年,一眾女兒也多是聯姻嫁入皇室或是勳戚宰相家,僅嫁到秦家的就兩個,長孫淑嫁給了秦琅,長孫萱嫁給了秦珣。


    麵對著女兒們,長孫無忌倒是臉上表情好了許多,難得的露出了慈愛之情。


    長孫萱問父親,“怎麽好好的,淑娘的丈夫就要辭相離洛呢?淑娘隨公主嫁到秦家,在嶺南一呆好幾年,如今好不容易迴京了,怎麽又要走,阿爺,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你能不能幫忙跟皇帝表兄說說情,讓阿淑丈夫不要走了?”


    長孫無忌也不知道該怎麽跟女兒說,但看到女兒淑娘似乎也是一臉期盼,心知女兒也不太想離開洛陽吧。


    歎了一聲氣。


    “這事情有些複雜。”


    長孫萱追問,“真是我大伯自己要辭職嗎?”


    長孫家兩姐妹嫁給秦家兩兄弟,長孫萱既可稱秦琅為妹夫,也可以喊他大伯。


    “此事說來話長,不過淑娘可以留在洛陽,不一定非要跟秦琅一起走。他要先去長安,待明年春後才可能返迴嶺南。”


    長孫淑想了想,“如果真是這樣,那女兒就先在娘家這裏呆到明春,然後再南下。”


    “淑娘你就留在洛陽好了,就算大伯暫時迴了嶺南,但總能想辦法再迴來的。說不定明年事情又有變,根本不用走了呢,你就在家,也省的跟著四處奔波不是。”


    其實長孫萱也有點私心,他知道秦琅殿上辭職,還把丈夫秦珣剛授的光祿卿的官給辭了。


    她想問下父親,這事情如何了,更想知道,秦琅突然辭職,到底是不是得罪了皇帝表兄,會不會因此影響到丈夫。


    這些也是婆婆崔氏和丈夫秦珣都想知道,托她來問的。


    長孫無忌現在很後悔,怎麽就大意了,沒及早發現皇帝的真正用心是要趕走秦琅呢,否則他斷不會這般讓皇帝輕易得手。


    不行,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你們聊,我去找三郎聊聊!”


    剛準備出門。


    皇帝派來宣詔的使者到了。


    宮中內侍捧著詔書笑嘻嘻進來,一見到他麵就連聲恭喜。


    長孫無忌等詔書宣讀完,卻沒有什麽喜色。


    檢校尚書令、並主持中書、門下二省事?這什麽意思?豈不是讓他一人兼管三省?


    這是要由他來接替秦琅任首輔?


    剛給秦琅加封呂宋郡王,然後一腳把秦琅踢出朝堂,轉頭就給他授這檢校尚書令、主持中書門下二省事頭銜?


    這在外人看來,無疑就是他長孫無忌把秦琅擠出朝堂中樞,搶奪了首輔之位啊?


    而接下來皇帝給長孫無忌的四個兒子都加封了官爵,連他的長孫,才十六歲的長孫延也被封為金城縣公。


    三個郡公一個縣公。


    長孫衝授金紫光祿大夫正三品本階,秘書監三品實職。


    還又厚賜十萬貫錢!


    這特麽的豈不就是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根本說不清了嗎?


    長孫無忌黑著臉,根本沒半分喜色,這讓滿口恭喜的內侍有些摸不清頭腦,最後也隻得訕訕的閉上了嘴。


    好在長孫萱是個很精明的婦人,趕緊叫管家給來傳旨的內侍還有一眾隨從都準備了一份謝禮,這方麵她跟婆婆崔氏學的很好。


    “阿爺,這是好事啊,怎麽阿爺還不高興?”長孫萱打發走宣旨使者後問父親。


    長孫無忌心想,我能高興的起來嗎?


    他轉身去書房寫謝絕封賞的旨意。


    片刻後,讓人把旨意上呈,然後自己趕去秦琅府上,想跟秦琅好好解釋一下。


    麵對突然到訪的長孫無忌,秦琅似乎並不意外。


    此時,櫻桃島秦家外麵,依然是車水馬龍,就算秦琅辭官,可想來拜訪太師的人依然沒少半分。


    大家都覺得,以秦琅的功勳地位,秦家怎麽都是頂級豪門了。


    甚至有人認為,秦琅的辭職,也不過是做過秀,假作推辭而已,等他去長安辦完先皇葬禮,肯定還會迴朝,到時仍是首輔。


    這個時候,趕緊來跑跑關係,說不定還能有燒冷灶的好處呢,雖說秦琅這並不是冷灶,但有機會總得試試。


    隻是秦琅謝絕會客。


    長孫無忌自然是例外,他直接闖進去,管家也攔不住。


    麵對老丈人黑著臉闖進來,秦琅隻能笑臉相迎。


    “在忙什麽,你家管家連我都不肯放進來!”


    “正收拾行裝呢,所以家裏有些亂。”


    “真要走?”


    秦琅嗬嗬一笑。


    他已經在殿上那般無禮的直接摘冠掛印而去,而皇帝也並沒有半分挽留的意思,順水推舟的就接受了他的辭呈,雖然說並不算完全接受。


    但改為平章軍國重事,擔任山陵禮儀使,護送先皇靈柩往長安昭陵安葬,並直接點明無須至都堂平章政事,其實都表明了皇帝的態度。


    迫不急待。


    生怕秦琅反悔呢。


    秦琅自然也不打算反悔拖延,現在這個結果,在他看來,其實也不錯。


    大家各留了些情麵。


    總比最後搞的撕破臉皮難看要好,而且真撕破臉皮,秦琅知道那時就不是難看,而是要命的事了。


    長孫無忌給自己倒了杯茶,然後緩緩說出了他剛去見天子,迴家後剛收到的旨意等。


    “長孫公以元舅身份輔政,也是理所當然的。”


    長孫無忌歎聲氣,“之前我誤會你了,我也沒料到,皇帝居然行事如此偏激。”


    劍走偏鋒麽,秦琅不覺得,這隻能說是皇帝的本來性格,在他還叫承乾的時候就是如此了,隻是監國那幾年一直壓抑著性子,如今終於不用再裝了,釋放本性而已。


    “其實長孫公也不必過於擔憂,一朝天子一朝臣嘛,我與長孫公也都可以說是三朝元老了,但既然是老臣,總得接受有新人的事實。越是年輕的皇帝,越是不願意老臣在麵前指手劃腳的,想當初,先皇初登皇位時不也這樣嗎?”


    李世民奪位後,武德朝的那些宰相老臣,有幾個在新朝坐的穩的?


    想想裴寂不肯讓位,最後是什麽下場?


    再想想封德倫。


    就算是蕭瑀、陳叔達、楊恭仁、宇文士及這些人,其實在貞觀朝也隻能說是被皇帝折騰來折騰去的。


    秦琅可不想不識時趣,更不願意被折騰,更不想最後沒了性命,家族覆滅。


    李世民做事還是講些規矩的,除非萬不得已,但承乾這人,卻絕不是什麽講規矩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長孫無忌念著這句話,神色複雜。


    可他咬咬牙,還是道,“我也並非是那種戀棧權力的人,可現在放手,又豈能放心?我等輔佐先皇數十年,開創下的這盛世,是多麽的不容易,先皇臨終托付,我們總得盡責盡心?”


    秦琅覺得長孫無忌向來就是個戀權的人,平時也喜歡把權,所以這話並未全對,與李世民固然有感情,固然也有公心愛國之意,但肯定也有舍不得權力的私心。


    對於男人來說,權力是一種毒藥,是會上癮的。


    哪怕是秦琅自己,其實也並不是那種瀟脫的人。他之所以願意退出中樞離開朝堂,也不過是他看到了更大的危險。


    再者,他畢竟還有塊呂宋自留地嘛,那裏可供他發揮的餘地更大,他可以在那塊自留地上,完全按著自己的想法來發揮創造。


    而不是像在這洛陽朝堂上,想發揮也難得到如李世民那樣的聖明支持,更別說,現在這環境,出再大力都未必得好。


    太賣力了,反而可能讓李胤擔心這是想竊權弄國。


    秦琅並沒打算勸長孫無忌,本質上來說,他們是兩種人,雖然過去結成政治同盟,甚至成為翁婿,攻守同盟二十餘年。


    但也早漸行漸遠。


    現在他們走到了一條岔路上。


    秦琅選擇向左,而長孫無忌肯定是向右的。


    秦琅很清楚向右的那條路上,有危險的虎豹豺狼,但他並不打算提醒,因為這個時候提醒並不會有半點作用,反而可能讓長孫無忌誤會。


    就如之前,皇帝輕鬆的就讓長孫無忌誤會他想竊權攬政,立馬就對他黑臉。


    有些事情有些人,不撞南牆不死心。


    長孫家的未來,按長孫無忌的選擇並不好,也許會走上曆史的老路,這不是什麽曆史慣性,而是長孫無忌的性格使然,也是皇權和相權的矛盾,更是新皇與元老的矛盾,當這些矛盾積聚在一起後,便會爆炸。


    曆史上,又有幾個權臣能夠善終呢?


    說到底,都是權力害人,都想爭奪權力。


    連李世民這樣的聖君,都要對裴寂下死手,何況是承乾?


    長孫無忌不可能看不透想不到這些,隻是有時候權力這杯毒藥讓人上癮更讓人無法放棄罷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


    就算是翁婿,也終究有分道所鏣的時候。


    不過離開前,秦琅還是有些話要對長孫無忌說,或者說是有些交易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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