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片刻,二人穿過最後一重鬱金香兵的陣列,來到一棵茂盛的梧桐樹下。鬱金香帥克勞德正倚著樹幹坐在一塊大石之上,望著西方的斜陽,默默沉思。

    “元帥閣下,玫瑰營殿後軍最後的戰士,殺龍的勇者,屠魔的詩人,呃……”少尉緊張地介紹著,卻突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問二人的名字。

    “辛敢當和辛冠軍……”辛敢當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大哥,小聲提醒道。

    “辛敢當和辛冠軍向您報到。”少尉用力敬了一個軍禮,沉聲道。

    克勞德厭煩地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少尉點了點頭,朝辛敢當使了個眼色,轉身走了。

    克勞德轉頭看了一眼辛敢當和辛冠軍,眉梢一挑:“我認得你們,你是雷奈殿下的親兵,他剛剛收你們做學徒對嗎?”

    “是的。”辛敢當和辛冠軍齊聲說。

    “玫瑰詩人……,我在遇見埃斯梅拉達之前也是玫瑰詩人。玫瑰詩人……多響亮的名字。”克勞德望著夕陽虛弱地一笑,“哦,咬著玫瑰的男子,虛無縹緲的浮名,永遠可以輕易俘獲女人的心。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她愛的並不是我,她愛的不過是我的名聲。”

    “……”辛敢當和辛冠軍互望一眼,不知該如何接茬。

    “為了她我做了多少改變,退出玫瑰營,進入軍界,浪跡政壇,組建新軍,為了香水聯邦的霸業征戰天下。她的喜好已經將我這個人重新塑造。我成了她手中的一件成型的雕刻品。也許,她發現了另一個值得她雕塑的東西,終於決定將我拋棄。我對她的深情,已經成為她的負擔,我的人也成為了廢棄的玩具,唉……,水性揚花啊,你的名字叫女人。”

    克勞德將背後的豎琴放到膝蓋上,雙手撥動琴弦,奏出一曲幽怨淒婉的琴音:

    “長發飄飄的女人啊,你隻給我背影;

    春花般的女人啊,你隻給我冬天的冰;

    巧笑嫣然的女人啊,你讓我整夜整夜哭不停。”

    那酸楚難當的腔調讓辛敢當和辛冠軍不約而同地齊齊打了個寒戰。

    “英俊的容顏,隻能供你消遣;

    強壯的身軀,不敵你欲壑難平;

    敵國的財富,爭得你紅顏一笑;

    默默的守護,卻被你看輕。”

    也許是克勞德的琴曲有著不可阻擋的感染力,當他唱到第二段歌詞的時候,辛敢當和辛冠軍心頭也湧起一陣淡淡的心酸。

    “美麗的女人啊,走過世界;

    在你們背後啊,屍橫遍野。

    你跳了崖,他投了井;

    英雄豪傑也要去殉情;

    任你智深似海,不懂女人心;

    任你狡兔三窟,難逃勾魂引;

    任你天下無敵,跪拜石榴裙。”

    克勞德的琴音越來越激蕩狂烈,淒楚斷腸,引得辛敢當和辛冠軍眼睛一陣陣發酸,幾乎無法自已。

    “冰肌玉骨,我為你沉醉,

    水性楊花,我為你心碎,

    紅顏禍水,今宵魂斷為誰?

    唱一曲挽歌,在我異鄉的墳前,

    天地愁眉不展,

    魂魄飄逝如煙,

    我心愛的姑娘啊,已經笑著走遠。”

    琴曲中纏綿的尾音仿佛絲綢一般在人們心中糾結,華麗而頹喪,充滿了繁花落盡的詩意,一時之間連辛敢當和辛冠軍都聽得入了迷。

    晚霞的餘輝漸漸化為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色,克勞德握著裏拉琴癡癡望著天邊的雲霞出神,過了良久才忽然問道:“你們從殿後軍來?”

    “是。”辛敢當和辛冠軍如夢初醒,連忙點頭道。

    “野狐呢?”克勞德問道。

    “他戰死了。”辛敢當沉痛地說。辛冠軍低下了頭。

    “野狐……英雄豪傑,終於還是難逃一死,天妒英才,我等情何以堪。”克勞德輕輕挑動琴弦,奏出一絲哀婉的弦音。

    “大元帥,您的士兵們希望您振奮精神,帶領他們向赤潮軍決戰,挽迴鬱金香軍的聲譽。”辛敢當沉聲道。

    “聲譽,這群青嫩無知的少年人,還要多久他們才能明白,聲譽,名節都是無關緊要的浮名,這個人間,一切都是虛妄,隻有情愛才是療傷的聖藥。為什麽要為無關緊要的東西拋擲性命。”克勞德自怨自艾地靠在梧桐樹下,再次奏響了手中的裏拉琴。

    “呃,嗯,也許就是您這種人生態度,導致埃斯梅拉達元帥離你而去。”辛敢當撓了撓忽然開口道。

    “嗯……”辛冠軍聽到他的話,不禁渾身一緊,差一點想要躲到梧桐樹後去。

    “你說什麽?”克勞德一把推開膝蓋上的裏拉琴,厲聲問道。

    “本來就是嘛,一聽到妻子跑了就連軍隊都不顧的人,根本不值得依靠。你因為太愛妻子,已經不知自愛。這個女人自以為把你已經榨幹了,我覺得元帥閣下應該向她證明,你還沒有垮掉,你還能夠繼續生活下去。”辛敢當索性豁出去了,大膽地說。

    “繼續生活下去,我已經了無生趣!”克勞德站起身激烈地大聲吼道。

    “但是……她並不知道。你至少應該假裝振作,帶領士兵戰鬥在第一線,讓她誤以為你沒有她仍然能夠活得很好……”辛敢當盡腦汁地勸導道。

    “難道讓我一生都活在謊言中,這是怎樣殘破可悲的人生啊。”克勞德仰頭望天,長歎一聲。

    辛冠軍和辛敢當對望一眼。辛冠軍小眼一轉,忽然大聲說道:“那麽就去戰死吧,勇敢無畏地戰死沙場,那麽你活在謊言中的時間隻有短短的兩三天。”

    “哥……”看到辛冠軍攛掇人家去死,辛敢當感到有一絲良心上的不安,不禁碰了一下辛冠軍的肩膀。辛冠軍朝他搖搖頭,示意他沒事兒。

    “戰死沙場。”克勞德的眼中露出一絲神光,“將一個永恆的疑團留在她的心間。她永遠猜不出我是已經自暴自棄,還是想要通過血戰重新振作,走向光明之路。我,克勞德。李維克將不再是一個能夠被她一眼看穿的男人,我最後的抉擇會讓她永生困惑。也許她最後終於忍不住到我的墳前來探望,而我則會在九泉之下感受到最後的勝利。這……至少是富有詩意的。”

    他將手中的裏拉琴隨手放在石上,巍然站起身形,用力一撣身後的披風,大聲吼道:“來人,備馬!”

    “是!”早就準備在附近的馬夫聽到他的唿喚,興奮地拉著駿馬快跑到他的麵前。

    克勞德飛身上馬,從馬鞍上摘下長刀,高高舉在空中,大喝道:“傳令全軍,列陣舉旗,聽我號令。”

    和馬夫一起跑過來的幾個傳令兵早就在等待他的這個命令,人人激動得滿臉通紅,紛紛大聲吆喝著催促戰馬,風馳電掣地朝著周圍密密麻麻的鬱金香軍大陣衝去。轉瞬之間,一杆杆歪歪斜斜的鬱金香戰旗迎風挺立,整整齊齊地飄蕩著。

    克勞德轉迴頭去,看著辛敢當和辛冠軍大聲說:“作為聯軍指揮官之一,我命令你們立刻向雷奈大人報到,不準在我軍陣中停留。”

    “呃?”辛敢當和辛冠軍微微一愣,誰都沒想到他會有這個命令。

    “活著迴去,告訴埃斯梅拉達,我克勞德。李維克人生最後的時刻是如何度過的。讓她知道她放棄了什麽樣的男人。”克勞德大聲吼道。

    “是!”辛敢當和辛冠軍凜然道。

    “起立——!列陣——!”無數鬱金香軍指揮官聲嘶力竭的聲音響徹了天地。平靜的大地開始了隆隆的顫抖。一排又一排的鬱金香勁旅踏著整齊的步伐,向著漫山遍野的赤潮大軍沉穩而堅定地行進。

    看著這一道道整齊劃一的陣列緩緩走遠,辛敢當站在巨石之上,渾身熱血沸騰,恨不得也披上這一身威猛的甲胄,加入他們的陣營,衝向赤潮大軍。辛冠軍無奈地搖了搖頭,拉了他胳膊一把,提醒他遵守克勞德的指令,繼續向後方的人族大軍行進。辛敢當歎息一聲,將手中的雙劍背迴背上,跟在辛冠軍身後,朝著東方進發。

    在他們身後,一陣陣嘹亮的短歌隨風飄揚:

    “女人是禍水,

    情欲是魔鬼,

    紅顏是毒藥,

    讓我魂魄飛。

    自少愛殺人,

    蹉跎百年身,

    白發因你生,

    明眸銷我魂。

    人生如戰場,

    愛情似刀槍,

    多情空餘恨,

    愛上就斷腸。

    天生殺人狂,

    為你守邊疆,

    我今死沙場,

    可為我心傷?……”

    鬱金香軍震天的喊殺聲伴隨著辛敢當和辛冠軍一路向東,從黃昏到深夜,又從深夜到黎明。二人不敢有半步停留,一邊嚼著魔法紅板糖,一邊埋頭行進,希望能夠在東方找到大部隊,找到玫瑰營的戰友。一路上仍然能看到零零星星的赤潮隊伍,但是這些赤潮軍已經失去了指揮官,隻能像沒頭蒼蠅一般在戰場上亂竄。二人看到大隊人馬就躲到丘陵陰影處避開鋒芒,看到小隊人馬就上去驅散。鬱金香軍的戰歌聲、喊殺聲漸漸消失了蹤跡,不知道是已經全軍覆沒,還是距離太遠。聽不到他們的聲音,辛敢當和辛冠軍都感到心頭一陣又一陣的難受。他們知道又一支天河穀子弟兵將永遠消失在赤潮戰場之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遠征天河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尋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尋者並收藏遠征天河穀最新章節